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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沙莽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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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曝晒,山壁的枯枝零叶被狠狠的力道撕裂了长长的一片。
远目满是枯白,山原像是披着老狗的褥皮,臭又腥。
针尖似的叶端闪着刺目的光,仔细凝望,那叶片底下却是干涸暗黑的血斑。
连至两月,关西的太阳像一个铜球火火地在天上烧。
焦黄的野外,哪有生虫的声息,垂着口涎的野狗曲着细肢往这边嗅来。
呼哧声了近了,且越来越密。躺着地上,刚醒过来格外懒,懒地已经装死会儿的燕笑皱了皱眉,认命地开始慢慢地起来。爬了一次,爬了两次,地上的人影终于拉长了,还是免不了摇摇晃晃。
想着这趟出来才是折了本,给镖局勉强维持的生计又添寒霜。自从镖局的燕当家去世后,少了主持大局的人,镖局的生意靠着原来的镖头,当家的结拜兄弟韩叔勉强维系。但是,镖局没有武力高强的高手坐镇,走镖的威信大打折扣,客人都在重新斟酌投镖的风险。
这次单子也不知被哪个下三滥的同行仇家引过来的,刁客势大,硬是要投这趟高风险的镖,言语间多是挤兑激将。先头已经被塘塞过一次,转头来加大力气儿的逼迫镖局。
韩叔没有办法,不走镖连镖局的招牌都保不住,虽不知客人为什么硬要走这趟镖,但却是不敢让小人坏了镖局打下的名声。
想当年镖局通达四方,客来客往的鼎盛,当家在的时候撑起了镖局的一片天,燕家刀法震得两道宵小都老老实实。
如今当家不在了,留下弱女霏霏和镖局的这帮老小兄弟,韩叔勉强支撑住这帮摊子,却难防昔日同行落井下石。
韩叔在决定前也仔细的考究了一番,此趟镖虽是往相对闭塞,民风彪悍的西北行进,但主顾指定行进的路线多是荒险,避开了不少山头,正经的悍匪是没有多少的。在当地,镖局也有不少的猎户兵头关系,加上早年镖局走出的地图,应对荒山野路不是问题。
只是时运不济,北野欠收加大旱,形势比传闻严峻数倍。别说平常匪患,单看路边有把身子架骨的汉子,其眼光都凶如豺狼,干满了夺人口食的勾当。
队伍受了流民冲击,被洗劫一空。走投无路的民众堪比最凶狠的豺狼,燕笑被逼到
此次失镖之事过后,镖局怕是门庭难立。
认命地看了看从右肩砍下的刀口,除了右手不能动了,最惨的就是身上衣服上破破烂烂的豁口有好几个了,可怜这身工整的衣服,花了十个大钱找街里嫂子缝补的,燕笑有点心疼。
感慨了句天焦人急,老百姓做起盗匪来,比真正的土匪都凶残。加之从山坡滚了下来,全身都不好过。燕笑慢慢地挪呀挪,捡到了山坡上落下的剑。
要是二大爷知道,这次燕笑我真的差点被塞回老家了,十五的晚上怕是要在干爹的酒盅旁多摆一碗糖水了!
这次燕笑本不用来的,小年青们怕经验太少,这路怕是不顺,哪能带他们练手,怕是把命丢了,也讨不着什么好。
韩叔亲点了局里剩下的所有的精壮汉子,正经的镖师局里流失了不少,剩下的都是顾着去世当家的情义不好走脱,凑出个勉强的队伍。
燕笑这个年青却是笑嘻嘻地混进来了,临出行整装的镖师们见怪不怪,早出口吆喝调笑起来。
“燕笑,好小子,这次头可在裤腰带上栓紧了。”
“可别又像出云山那次头上顶了个破洞”
“哈哈哈”
燕笑无奈地笑,“放心吧,各位,我比不上各位好汉,也得像那秋后的蚂蚱,得劲得蹦咧。”
“哈哈哈”。插科打诨中,汉子们爆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在队侧商量事儿的韩叔,眼瞅着阿秋进队整装却也不好管她,只看着领她进局里的二大爷就知,那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指使着燕笑几度往高风险的镖队里钻。好几次燕笑重伤,二大爷也还是平日的怒容苦脸,似乎没半点变化。
“二爷!”“二爷!”老汉一路走来,时不时低头躬腰,相马扶车栓绳,在镖队里巡视整装。汉子们都不敢再调笑,紧张地站立搓手,好像第一次走镖,等待检视的新丁蛋子。
二大爷训人时的黑脸和巴掌是镖局里所有新人的噩梦。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自己早已担起了栋梁,这群塔似的汉子还是在师傅手下颤颤如豆苗。
早在一片恭敬声前,燕笑感受到这二阎王的气势,就停止了上窜下跳,机警的转了身子,立正在镖车旁。
待二大爷走到身前,阿秋讨巧地抱拳做个揖。只看这青衣小生,劲长的身骨,腰拔肩拓,举手间一副江湖阔落气派,已初成威势,可赞一声好后生。待细看,其白面弯眉,眼丸灵动,嘴角总带三分促狭意,还似一团孩气儿。前面欲称赞的话也只有咽回去的份。
二大爷看了这笑就来气,再想起这野猴多是平日里挤眉弄眼,扯面拉舌,上下蹿跳,作不出个正经样子。功夫早练到家,心性还是个胎猴,天天和童子们跑街嬉戏。
最是死板规矩的二大爷恨不得把她回炉重造。看她天天仗着功夫把式,哄孩子手里的糖吃,二大爷眼不见为净地把她往镖队里死劲的塞,只希望她少副猴样,早早磨炼出挑肩谋生的样子。既然不愿做个寻常姑娘,走歧路也得走个像样!
可这回又哪同平日一般,天灾人祸,人祸天灾,两者赶到了一起。这趟镖本就蹊跷,去的地方也忒不吉利,易生事端。就这严峻的情形,越是经验老道的镖师越是胆颤,二大爷心里早早都为这些徒弟们都揪着心。
这一回是不敢要燕笑去的,大好年青,哪能要她去搏命。纵是个镖局捡来的丫头,从会走路起就爱跟在二大爷身后练把式,被动看护了这么多年,绝情的二大爷也不舍得了。
燕笑晓得厉害,却还是要去,担子再沉,总得有人挑。燕老爹去世了,这镖局能撑多久这回也不知,先多为霏霏撑一会儿吧。
要是二大爷知道,这次我真的差点被塞回老家了,十五的晚上怕是要在燕老爹的酒盅旁多摆一碗糖水了!
一个月后,燕笑紧赶慢赶地总算回到宣德。
刚拐弯走到镖局所在街头,燕笑还没松口气,就被空荡荡的杆头惊跳起来,那往日威风凛凛在风中飘扬的镖局旗帜不见了踪影。
燕笑再没吊儿郎当的悠闲样子,冲到镖局门口,只见紧闭的大门和空荡荡的门楣。往日热闹的场地今日没有半点人影,门前栓马的石桩缺了凹槽的粱木显得萧索极了。
就算镖局倒闭关门了,也还应该有些起居生活的人声呀,大伙都不过活了?纳着闷,燕笑走了又向前走了十来步,到了屋后的小巷。
往里深去,看得见一扇小门,正有个小丫头在窜头窜脑。
“嘿,铃子!”丫头被这一声惊得往回连跳几步,忙伸手去够门页,一副准备关门的架势。
燕笑一步作三步上赶着揪着这丫头的衣领子把人微微拎起来,气乐了,“听见你笑姐叫你了,跑什么跑?”
“笑笑姐~,你回来了,唉唉,别扯别扯,你回来就好了,我去给小姐买糕去!”使劲踮着脚的丫头讨好地做笑脸,好不容易被放下,就双腿打旋地一溜儿跑远,消失在转角。
“这炮仗,腿短跑得倒挺快!”燕笑骂了句,抬脚进了门。
就看见后院亭亭立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藕合色的衣裙,梳着双环髻,耳后垂着嫩绿的丝绦。
与这幅娇俏样子不符的是,她正站在菜地中央,正伸长了手臂,去够藤架上的瓜。
听见来人声,一转头看见是燕笑,顿时有了笑模样。
“霏霏,你怎么跑菜地里去了,不怕阿婆念叨?”
看见这两丫头的人,燕笑就安心了,走到院子边上的水缸拿起瓜瓢先饮了个肚饱。
“我准备摘个瓜中午吃。”霏霏先把手里瓜放到菜架子上,从屋里拿着布巾和盆出来,递给燕笑。
“阿婆和虎子哥一道回乡下老家了,前些日子,韩叔好不容易回来,就有客人闹上门来,说要赔偿货物的损失,不然就要拆了招牌,大家看这形势也没了奔头,都要拿钱走人。”小姑娘低落的说。
“ ‘人心都散了,强留也留不住’,韩叔没办法就把镖局关了。镖局也要不在了,抵给人家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留着,两个小丫头在这?”
燕笑边擦着手,问到。
小姑娘头垂的更低了,“我跟韩叔说,想留在这儿,去投奔我娘。”
“你没去?”燕笑听了这话,看这丫头心虚的样子。
“我,我去了,爹死了之后,人家改嫁后过得好好的,有小儿子忙着哄,哪管得了我这要饭的!”霏霏不服气,委屈得叫冤。
得了,就看着小姑娘轴犟的脾气,也知道她的去法和常人不一般,估计在哪个旮沓眼巴巴瞅着一眼,就受不了回来了。
“中午也别吃这瓜了,我去灶房看看做点什么。”燕笑把盆里的水泼向菜地,把布巾晾好,往灶房走去。
小姑娘忙小步跟上,“我想吃蛋饼。”眼巴巴的望着。
燕笑把锅里煮的看着就惨烈的菜面糊糊给捞出来,刷锅涮碗。“行,蛋饼,给做!”燕笑生好炉里的火,看霏霏杵在一旁,递柴拿盖想帮忙的样子。想了想,吩咐到,“去,拿碗捞点酱菜出来。”
“诶!”小姑娘兴致高高地拿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