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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长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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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片大漠,方知古人诗云:“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不为假。
话说红娘大病后一出帐篷整个人就懵了,置身在这么个陌生的环境中,红娘霎时很是茫然无措。盯着不远处的几头骆驼,红娘嘴巴合不上了。失神得都不察觉有几骑人马驰到了她的跟前,直到那人翻身下马,身后的侍女屈膝行礼呼殿下千岁时,红娘才回过神来,注视这个站在最前面穿着白色长袍裹着头巾蒙上面纱的人,身材颀长英挺,看不见面目,只见露出的两只眼睛,黑色的眼眸深邃明亮,有几分熟悉之感。
来人低声问道:“红儿醒了?身子刚好别在外面站太久,跟我过来吧。”是个女子,声音熟悉的沙哑悦耳,却透着威严和不容拒绝。说罢过来拍拍红娘的肩膀,带着她走到前面一个大的帐篷去,红娘不明就里,然而此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也就跟着过去了。里面的装饰同样简单,一桌和稀稀拉拉的几张坐垫。此人身份颇为尊贵,进去后随从毕恭毕敬地遵照吩咐在帐篷四周护卫。此人进来后自顾自地背对着红娘摘下面纱,取下头巾,把傻呆呆的红娘晾在了一边。
红娘糊里糊涂地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却被告知自己昏迷了几天,浑身还酸软酸软的使不出劲儿,现在又任人摆布似的呼来唤去,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业火,压抑已久的情绪呼呼要忍不住了,冷笑了一声就想转身离开。那白袍人此时恰好转身过来,见此人挽个总髻额头光洁,双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显示出凛然不可侵犯,只是一对狭长晶亮的眼睛盯着红娘,有几分促狭和游戏人间之意。红娘一见此人,登时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喉头一堵,眼睛绷不住了,直淌泪。也不管在这里此时见到素国长公主是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只想抱着她痛哭一回。
长公主的脸色变得柔和温婉,搂住红娘拍拍她的背不住地宽慰她:“不要怕,我们都在呢,会好好保护你的。”红娘只是抽噎着,不说话,长公主也不说话了,就抱着红娘让她好好哭一场。瞥见有个身影闪了进来,宋若莘走了过来,无言地看着这个痛哭的孩子。与长公主四目相对,沉重的气氛在她们之间蔓延开来。该如何解释?这个孩子如何能承担,这个不应有的后果?长公主神情带着悲愤无奈,看向宋若莘,两人良久无语。直待红娘哭声渐缓,情绪稳定下来,才拉着她的手,决意告诉她事实。原来此间还有若干曲折之事,直叹人事荒芜,今昔几何?
話說當朝的德宗皇帝李適親政初年也曾勵精圖治,此時藩鎮割據已具規模,恐成尾大不掉之勢,不料操之過急,四鎮起兵叛變,起初征討無往不利,豈料調用淮西涇源兵過長安時,兵士發生嘩變,是為“涇源之變”,險些釀成大禍。德宗皇帝被迫出巡奉天避亂,幸得李晟、李懷光勤王之師趕來,興元元年又避亂梁州,後七月才得回皇都。然經此一役,德宗皇帝心有餘悸,不再動用武力,一味姑息縱容。皇恩浩蕩原不足以為意,然任用宮中小兒一貫興風作浪,竟屢屢欺瞞聖上,離間君臣,利用近身之便一再進讒言。閹人竇文場、霍仙名竟至監勾當左右神策軍,是為大唐之恥。
聖上自梁州回京,性情大變,即位之初例行節儉,禁止地方進貢,後竟派中使宦官向各部門大肆宣索,群臣但有異議者輕則皆被罷官免職,重則被閹狗讒言陷害。時長公主年輕氣盛,頗得上寵愛,屢次進言,訴如此之利害關係。德宗皇帝納諫一二,引得宮中小兒咬牙切齒,不時與陛下道說長公主不守婦道,干預朝政,恐成禍害,皇帝一笑置之。又值李遠執掌神策軍左統領,性情阿直,不受閹人小兒籠絡,想堂堂大將軍後來竟被誣陷造反入獄。時崔佑甫任京兆尹,出於同窗世交相好,極力營救。李遠之妻京兆韋氏與長公主之母有姻親之誼,長公主素來敬重李遠,也盡力斡旋。但天聽蒙蔽,龍庭震怒,多方求情也只得判了個流放。閹狗此舉乃殺雞儆猴也,千里流放前夜,雖傾力援救也只用偷天換日救出了年幼的紅娘。李遠一脈喪矣。
及至閹人窺長公主在朝中頗有聲威,流言愈甚,誣與青年才子唱詩賦和為勾結朝臣,放浪不羈。又公主再嫁駙馬,行跡消沉,皇帝日漸厭惡,所謂三人成虎也。一再喝斥長公主檢點行為,日前還派宋若莘宋尚宮親自教化。長公主受盡傾軋,心灰意懶,隨謀求遠離權謀詭詐,不再涉足爭鬥。不想小兒輩不依不饒,向聖上污蔑長公主敗壞人倫。龍顏大怒,實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逃出長安避難。年前崔佑甫再次上書提議改變軍制,意以削藩,反被派出巡邊鎮,藩鎮與宮中勾結,過河北時遭到毒害,身重奇毒,命不久矣,今依附藥石調養也只可盡力維持一二年。紅娘為李遠遺孤,崔佑甫身處險境慮不能全力保住,以託付長公主,救出長安。
红娘听了长公主的慢慢道出事实原委,权力争斗勾心斗角朝中之事她不清楚,也无法理解,只是觉得胸口被压上几千斤的大石头一样压抑,沉重得喘不过气。宋若莘见到她脸色惨白,两眼呆滞,一阵心酸,过来抱住她,摸着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宋若莘温暖的胸怀里,红娘紧紧地咬住嘴唇。长公主又道:“我们原先是想把你送到江南,那里远离兵灾祸乱,也有我们的人照应,阉狗势力莫及。只是没想到你出长安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十三娘的药本来只能让你昏睡一日,你却发起了高烧,我们赶到这个地方只能就地驻扎,上天保佑,你终于醒了。”长公主声音里的焦急慢慢消去,变得淡定平和。看向帐外一片开阔的大漠风沙,似乎眼前是长安她的樱桃园里的温山软水,岁月依旧从容不迫。她又说:“长安城容不下我们了,我们这是一路向西,过大漠的深处,此去生死难定。现在我们还在大唐边境,出了前面的玉门关,我们就很难回头了。红儿,等你好了,我会派人送你去江南的。那里很好……”
一直还在啜泣的红娘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我不要去江南,我要跟着你们。”言辞倔强,还带着泪痕的小脸蛋却是不肯屈服的神情。长公主心念一动,认真地看着红娘问道:“红儿,这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我不要去,我没有家,莺莺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要再去呆在个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地方!你们不要抛下我。”紧紧地抱住宋若莘,就像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宋若莘拥她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不住宽慰不会抛下她不管的。红娘这一声嘶吼唤起了宋若莘潜藏的怜爱之情,见红娘激动之下哭得口齿难言,便深深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责怪道:“这个孩子一时哪能承受那么多,你就不能先让她缓口气么?”言下之意,把人家小妹妹惹哭了这可如何是好。长公主被这眼神一激,窘迫不已,拍拍额头,不再吭声。宋若莘哄道:“好孩子,我们不会抛下你的,你放心,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的。不要哭,乖孩子哈。”红娘听了这话,哭声更是止不住了,越发大声。宋若莘瞪了一眼长公主,长公主挠挠头,赶紧走出大帐,这事太棘手了,还是交给若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