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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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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中天,红娘牵着马儿慢慢地挪回府里,从小校场抄小路穿过后花园,绕过小厨房,折腾了半天,早就腹中饥饿。悄悄溜进去,翻出厨房夜里做的烧饼,先填填肚子再说。咳,再怎么伤心,也是要吃东西的。方才躺在山上看这大好月色,自己哭着哭着也有点无趣了。索性收了泪,头还昏昏的。虑及时辰,便想起还有个三更时分的嘱托。山上夜里也冷了,还是下来吧,染上了风寒,少不了又被莺莺啰嗦一通。
啃着面饼,把马儿牵进了马厩,又给它放了很多草料,拍拍它的头,“吃吧吃吧,都饿了呢。马兄啊马兄,也就你最了解我了,那秦叔宝困顿时会卖马,我才不会呢,我把自己卖了养你!”又嘀嘀咕咕说了些傻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马厩。望莺莺的屋里走去,里面黑漆漆的,也无半点声息,想是都睡下了。红娘踮着脚无声无息地摸了进去,摸到了藏在自己屋里的暗格,抱出那坛酒。转身欲出去,听得莺莺那厢传来细微的声息,是莺莺的夜里咳嗽。心里一酸,她,还没睡安稳呢。
不及多想,轻轻带上门。往前面的小书房走去,路上听得打更的声响咣当咣当,三更了。红娘小心翼翼地避开府里巡逻的侍卫,路过西角门的见着那看门的老头缩在地上打瞌睡,呼噜呼噜的,暗暗觉得好笑。趋行至小书房前不见有人把门,房内也无灯光。略一踌躇,还是轻轻地敲了敲三下窗户。里面半晌没有声息,红娘暗暗骂了一句荆十三娘又来骗人了。正欲离开,一转身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红娘吓了一大跳,怀里的酒坛差点就失手了。抬头看却是个身形瘦高的男人。他开口了:“你怎么才过来?”正是崔佑甫崔相爷。
红娘长吁了一口气,跟着崔佑甫进了小书房,关紧房门,看着崔佑甫扳动书桌的机关,墙边的书柜移开现出一条暗道。红娘有点呆住了,愣愣地跟了进去。里面是个小小的书房,只有一桌两椅,燃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只是四面书柜直立至房顶,显得逼仄,大有欲倾之势。红娘与崔佑甫隔桌而坐,红娘掏出怀里的信交与崔佑甫。崔佑甫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脸色凝重,久久无言。
红娘将怀里抱着的酒坛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崔佑甫伸手抚摸这坛酒,怅然道:“生死有命,又岂是药石能强求得了的?也罢……也罢。”红娘闻言不解,却见崔佑甫已经拔开塞子,顿时异香扑来,隐隐约约的花香散漫在了室内,恍若置身花园中,百花齐放。崔佑甫喝了一口,连声赞叹。递与红娘,红娘虽不知是何酒,见到相爷如此豪气,不忍扫兴,抿了一口,酒色墨如漆,入口酒香愈浓,还带着丝丝甘苦,回味无穷。崔佑甫道:“夜里喝上一口抵挡风寒也好。”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十三娘为什么送这坛酒给我么?”红娘摇摇头,这事是很古怪。
“呵呵,这酒是西域奇酿,专治沙漠寒毒,可惜用在我身上,恐怕也无力回天了。现今能拖一日是一日吧。”“什么?你说什么?”红娘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崔佑甫。崔佑甫清癯的脸比上次见到时多了几分病容,头发也灰白了很多。只是两眼依旧精光不减,透露出一个大唐宰相的信心和智慧。“红儿,此事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一来此事绝密,二来知之无益,徒增烦恼而已。我以为只要有我在,就可以保住你一辈子,顺顺利利把你养大成人,以后还找个好归宿,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方才不辜负你阿爹的嘱托。没想到世事弄人,我现在命途朝不保夕,恐怕难再护住你周全了。”崔佑甫叹了口气,不管红娘已经目瞪口呆,兀自说下去,“我上次在这里喝酒是十四年前的了,那是和你阿爹,一眨眼你都长那么大了呢,而且还活泼可爱,你阿爹肯定很高兴,那次看到你驯马,我着实是兴奋啊,不愧是将门之后!”崔佑甫的脸颊上酒晕红红的,和蜡黄的脸色相衬更显病态孱弱。红娘已经被这番话给搞得晕头转向的了,什么是什么?“我阿爹?我不是孤儿么,不是你在街上捡到的么,哪里有跑出来一个阿爹了?”
崔佑甫神情悲悯地看着红娘,道:“其实你父亲正是本朝前神策军左统领李远李大将军,李将军与我是同窗更是同年。你母亲是京兆韦氏,你生于贞元元年大年初一,你的命符我还一直保管着。”说着从袖笼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贞元元年初一生,和一个陌生的名字。红娘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多出来的父母被生生地抛在她的面前。红娘艰难地说道:“那为何……”求助地看着崔佑甫。崔佑甫叹了声,道:“你祖上是三原李靖,红拂氏便是你的远祖。原本是人丁兴旺的一支,历来打仗边镇牺牲无数,兼之多年动乱,到了上一辈也只剩下了你父亲,泾源兵变时你父亲本来镇压叛乱有功,封了神策军统领,你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性情刚直,没想到后来却因手握禁军重权反遭阉人宵小之辈陷害,陛下震怒之下要判全族发配岭南。当时你只有一岁,岭南之路多有凶险。那晚我提前得到了消息,就过去通报,你父母亲趁乱把你抱给了我,说是一大家子难顾周全了,只盼你能平安。我就把你抱回来养,对外说是街上抱养的孩子。”
红娘喉头被堵得紧紧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思绪凌乱,一天之内出现那么多事情,措手不及。崔佑甫苦涩地说道:“你爹娘去岭南一个月后就在路上被……被害了,我们一直在追查凶手,只可惜难撼动他分毫。我这趟出使边镇,本来在朝中就遭到反对,在边镇防范不严让贼子钻了空子,中了西域寒毒。那些贼人分明想置我于死地!当年我与你父亲都是拥护削藩的,只可惜事未成身先死。”看了看红娘,又道:“人生苦短,死也是个躲不过的事儿,只可惜我不能再护着你了,那些贼人已经开始盯着我不放了,我怕你再出个什么乱子,我无法向你爹娘交代。”
话毕,密室里静悄悄的,红娘一时无所适从。红娘直直地盯着崔佑甫,道:“你想让我怎么样?”崔佑甫眼里闪过一丝激赏,道:“其他事情,我也没时间给你解释了。荆十三娘五更时分会过来接你去江南,那里比较安全。先避过这阵子再作打算。一切事情都听她来安排,日后再让她给你解释吧。你回去收拾一下,带上你的马从西角门走。”“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崔佑甫闻言心酸,强自微笑道:“好孩子,你要好好保重。”梆梆梆梆,已是四更了。红娘又问道:“那莺莺呢?”崔佑甫眉头一跳,道:“莺莺留在这里,放心,她会没事的,就算我豁出去了,也要护住我的女儿的!”“好,我走!”红娘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看崔佑甫,崔佑甫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快点走,红娘道:“你也要保重,我会回来看你的。”
说罢,红娘就往莺莺的院子急急而去。进得屋来,不进自己的房间,直直闯进莺莺的屋去,原本匆匆的脚步缓了下来,她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帐,隐约看见莺莺的身子,想到那被子下盖着的是自己熟悉的温热,红娘心神一荡,随即心酸无比。呵,这样的温暖再也没有了么?红娘竭力克制住自己上前去掀开帐子的冲动,就让她睡个甜美的觉吧。但愿自己的离去,那些可怕的欲念永远不会威胁到她。我留在这里只是多余了,她会有个好夫君,一个好归宿。
自己还是个罪臣之女,连姓名都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偷生苟活于世,以后颠沛流离,东走西顾,自身难保,我如何能给你平安舒适?想到这里,红娘默默退后几步,悄悄地出了房间,换了件普通的黑色圆领短袍,收拾了几件细软,和一些碎银子。潜行进马厩,牵上白马望西角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