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面《冰轮》资料篇》佀瑶杨花

21、良妃吟

　　辛者库良妃卫氏，出身卑微，不受康熙宠爱，甚至是蔑视她的存在。因康熙一朝风流怀得龙种。为康熙八子爱新觉罗?胤禩的生母。在宫中忍辱负重，如履薄冰，因为——没有一个人尊重她！就这样，一个从辛者库走出来的女子，守着自己那片犹如井口般大小的天地苦苦等待着那或许早已把她遗忘的丈夫。正因为这样，八阿哥才会这样自卑，才会注定以后的悲惨命运。没有谁对谁错，那就是爱……
　　——题记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极其卑贱极其肮脏的叫“辛者库”的地方。我那个从未谋面的祖父为我取名天玡——卫天玡。
　　而如今，虽也算是他的妻子之一了，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再来看过我……
　　我的孩子——八阿哥胤禩，他很乖也很懂事。因我出身卑微，所以打一出生就被寄养在惠妃宫里，庆幸的是，惠妃对他很好。但是，从小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使他心中生长了一个叫“自卑”的东西，然后，他用一种叫“仇恨”的情绪把自卑深深包围……他不想因为自己母亲出身卑微而被人看不起，他拼命地向别人证明自己：娶了安亲王岳乐的孙女作福晋，尽管她有名的泼辣；没日没夜的办差，把他皇阿玛交给他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尽管他累倒吐血……但这份拼命也有了成效，他博得了满朝上下的称赞，年仅十七岁就封了贝勒，继而又被晋封为廉亲王……我不想成为正准备放手大干一场的他的包袱，他简直和当年的他太像了！所以，每当他来看我时，我都会轻抚着他的头，然后笑着告诉他：“禩儿，额娘过得很好……”可宫里上下，又有谁不知道良妃过的是什么日子？在主子们眼里，我依旧是那个辛者库贱婢；在奴才们眼里，我顶多是一个因他一朝风流怀得龙种从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而已，或许，连个麻雀都算不上……
　　但是我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因为那对我并不重要。我并不寂寞，因为我有禩儿，我总能在他身上找到当年的他的影子；我并不寂寞，因为有他留给我的回忆，短暂，却异常美丽……
　　玄烨，你，还好么……
　　还记得，那是康熙十八年盛夏的一个清晨，辛者库外草木植株的叶子上都结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多么惬意的清晨呀！七彩的阳光争先恐后地要照耀着片晦涩的角落。
　　“你是谁？”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诧异地回头望着这个说话的男子。辛者库这个地方很少会有人来呀，他是谁？
　　“你又是谁？”我反问道。此时，我看清了他的容貌。刚劲的脸部线条勾勒出一张犹如天子般英俊尊贵的面容，虽然脸上有一些貌似天花留下的白点儿，但这细小的瑕疵却丝毫不影响他雍容的气度。挺直的鼻梁，刚劲的嘴唇……
　　“呵，这宫里你是第一个不知道我是谁的。”他眼底透出一丝轻松与笑意。
　　“难道在这个地方就必须要知道你是谁么？”我望着他。
　　“你还没说你是谁？”他所答非所问。
　　“那里”，我指了指后面辛者库的门，“我一家都是罪籍，我自出生开始就在这里了。”
　　“噢？辛者库的。”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漫不经心。
　　“你又是谁？”我问他。
　　“我？哼，我是……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就叫我烨好了。”
　　“天玡。”我冲他微微一笑。
　　他，竟似痴了……
　　“你和宫里的女人们不一样。”过了半晌，他定定地望着我道。
　　“呵，是吗。当然了，她们都是娇生贵养的，可我只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奴婢而已……”
　　“不”，他否定，“她们都是些曲意承欢的，贱。而你不同，你的笑容很纯净，虽是生长在这破败不堪的地方，但你却保持着一种在这里很难见到的纯真，你像荷花。”他淡淡地道。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轻笑。
　　“你读过书？”他略显吃惊。
　　“我祖上被籍没入辛者库，那是我们的命，可风骨还是自己的，不能抛下自尊吧？”
　　“说得好！风骨是自己的，不能抛下自尊！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天玡，我记住你了。”
　　“好。”
　　这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盛夏清晨的露水反射出阳光斑驳七彩的样子。可为什么我会嗅到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哀伤的味道？这也许就是在昭示着结果吧……是呀，如果我知道我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注定沦陷，注定悲伤，注定我们每一次见面都要用倒数来计算的话，我宁愿在辛者库劳累不堪的生活中孤独终老，我宁愿从没有遇见他……
　　禩儿经常会来看我，给我讲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当然，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了解他。我眼看着他的眼睛不再清澈，眼看着他的城府越来越深，眼看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大，眼看着他越来越不快乐，眼看着他越来越孤独……禩儿，你这又是何苦？
　　我和他第二次见面是在三个月后，已经入秋了。他身着一身玄色长袍，显得很成熟。
　　“你来了？”我刻意保持着平静，但心里某一个角落却兴奋得不行，好像特别希望他来似的。
　　“你瘦了。”
　　我一惊，抬头看着他。黝黑深邃的眸子，我想我是疯了……
　　“玡儿，以后我就这样叫你了。”他轻轻地拥我入怀，天知道！那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啊！他，他竟那样大胆……
　　半晌，他满意地看着我臊红的脸颊及……及颈上的吮痕……
　　我发誓那时我第一次那样与一个男人……
　　从那刻起，我便在心里默认他是我的丈夫了。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终于无力的看清——他不是我的，而是整个江山及天下苍生和二百八十多个女人的……
　　此后，他还是会跑来与我见面。我们手把手一起鞋子，一起放风筝，一起吟诗作对……好幸福……

　　他很久没有来过了……
　　这个秋天的落叶似乎比往年要多出许多，怎么扫都扫不完。即使扫完了，也还是会有大批成群地落下，不如不扫……
　　康熙十九年春节，也是异常的萧索，并不像往年那般热烈，或许是因为没有他……
　　几十年后，我还是会这样等他，只是我当时不知道，等待的代价竟有这么大，等待的时间竟有一辈子这么长……
　　偶尔休息的时候，会走到永和宫后面那片无人的桃花林里。因为那里有很多落花，很美，却不成想，又碰到了他……
　　我心里想着一些关于他的片断，向前走着，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我俩一起滚落在地上，夹杂着泥土的芳香和桃花的香味以及，他的气息……
　　“我今天心情不好。”他道。
　　“嗯。”我答道。忽地，我站了起来，望着桃花林尽头那片隐约可见的红色宫墙，“你知道皇宫的墙围为什么要用红色么？”
　　“应该是因为红色吉祥吧……”他的目光也变得朦胧起来……
　　“不对。”
　　“那是因为什么？”他随手折下一枝桃花。
　　“因为那是血的颜色……皇宫是普天之下最为灰暗肮脏的地方……”
　　他猛地抬头，喃喃地：“血？”

　　自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那一天……
　　我被一群宫女净身，然后裹上丝绸由太监抬去乾清宫——康熙，要我侍寝！

　　乾清宫，夜色正浓。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骗我。”
　　“我没有。”
　　“你骗我你是烨，而你不是。”
　　“我并没有骗你，因为我是烨，爱新觉罗?玄烨。”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他有交点。如果上天可以给我机会，我真的会选择在辛者库终老，那样至少不会痛，不会伤心……
　　我怀孕了！我怀了他的孩子！可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为孩子的往后处境担心，有为他将来的命运担心，有为他长大后的前途担心，但更多的，却还是他……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我做过无数种设想，欣喜若狂？不会的，他已经有很多小阿哥了；视若无睹？事实证明，是后者……听人说，他只是淡淡地说：“就叫胤禩好了。”
　　胤禩？应死？宫里顿时流言四起。面对周遭人们鄙夷的目光，我甚至没有勇气去反驳！我同他讲的“风骨”哪儿去了？仔细想想，我失落的，又何止是风骨？
　　良贵人？很好，至少不用每天起早贪黑洗衣服了……
　　随着孩童的一声啼哭，八阿哥胤禩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也被他晋封为良嫔。可是嫔这个身份是没有资格把孩子养在身边的。所以，他下旨把胤禩交给出身高贵的惠妃娘娘抚养。我笑了，呵，连他，也把我看作奴才……我不怨他，因为我确实不像他的其他女人，出身名门，我只是个被籍没旗籍的奴才，就像他以后说的——辛者库贱妇。
　　转眼间，十七年过去了。胤禩因为办了很多漂亮差事所以小小年纪就被封了爵。我自然是替他高兴的。只是当天，我也接到了另外一份恩旨。
　　等了他十七年，盼了他十七年，想了他十七年，爱了他十七年，却只得到“良妃”二字，好啊……我不禁苦笑，你，爱过我吗？
　　虽然已经是妃了，但在别人眼中我依旧是辛者库贱婢，生活也同以前一样，只是身子愈发的不爽了，还夹杂着一丝绝望……
　　禩儿现在朝廷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不能拖累他，所以我总是叫宫女把咳了血的帕子偷偷地扔掉，也不宣太医。连昔日瞧不起我的宫女们也愈发的看不下去、开始诚心待我了……
　　后来几天，听宫女太监们私下议论，“皇上在大殿上申斥八阿哥了呢！听说还打了八阿哥，差点还要拔剑，欲诛十四贝子……并且说良妃娘娘是辛者库贱妇，母亲是这样，儿子也这般不争气，八阿哥也是和皇上犟着，听说还为娘娘反驳……”我不禁怔住了，“辛者库贱妇，辛者库贱妇……”这就是我苦等将近二十年的结果么？你，还是当年那个烨么？剧烈地咳嗽着，“啊……”血丝……这是否证明，我的时日无多？

　　乾清宫。
　　“皇上，皇上！不好了！”
　　一个身着明黄色蟒袍的人停笔，望着眼前极其慌张的人：“何时如此惊慌？”
　　“皇上，良妃娘娘病危……”
　　“什么？！”手中的笔“铛”一声跌落在地上，笔尖儿溅出的墨汁赫然印在脚下的地毯上，一个男人的心在剧烈地颤抖……
　　“玡儿，朕……朕对不起你……”恍惚中，一代名君、千古一帝竟泪流满面……
　　“玡儿，你不要怪朕……”

　　“娘娘，门口有一封信……”
　　“拿来吧……”我勉强撑起虚弱的身躯。信封上赫然写着“天玡”二字，自己刚劲有力、浑厚雄劲，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烨，是你么……
　　我颤抖地打开信封，展平信纸，不禁泪流满面……你，还是不忍心的，对不对？你，还是记得我的，对不对？
　　“玡儿，在紫禁城中，爱并不代表爱，而不爱，恰恰是深爱……”
　　我幸福地留下最后一滴泪，在死前，我终于确认，他那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呀，也就是说，他还是爱我的，我在他心里确实占有一席之地。够了，足够了……
　　“告诉禩儿，不要怪他皇阿玛……”
　　我微笑地闭上眼，一滴清泪也随之落下……
　　殊不知在窗外，一个男人的心也随之破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