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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布列塔尼-Brittany ...

  •   伯爵茶有艳魅的骨。

      (一)

      晴光方好,野芳满目。
      “克莱尔见过埃非大姨妈……”四岁小女见礼毕,一脸懵懂地望着妈妈,“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我们走吧。”穿草色长裙的妇人略一颔首,留下了金合欢花束。
      她脸上泛起一点顽劣。有西风向着她的马车而去,力道清劲。

      她叫迦斯,她拜访的少年密友叫埃非,这里是布列塔尼,一海之外,远眺英伦故土。

      (二)

      追往。
      西斯汀家的巨钟有两层楼高,各色的摆钟拱卫两旁。埃非的老祖父站在钟下,像巨钟的守灵人。
      这是迦斯对这座房子的印象,伦敦最著名的钟表世家,西斯汀的郊区别邸,仿佛有铜金色在夕阳里灼烈干涸,奇怪的是没有草香。
      埃非在高垄上跑着,追着松毛的狼犬,很远很远。
      埃非跑到她近旁,绑着褐色的腿带,居然像个农家孩子。

      昆廷家有非常大的牧场,在威尔士海边,羊群在和缓的坡谷游移。
      在伦敦的爸爸会赶回来参加每一个圣约翰日。喧歌里忽聚骤散的人群,迦斯总是被爸爸高高举在肩上,直到她到了要穿胸衣的年龄。
      迦斯手边是一本拜伦,同时她有一个硕大的背包。
      迦斯喜欢走在海陆交接的印迹上,那里的风,仿佛是海和大地的暗中较量。

      这就是两家的女儿:打扮得不像话的埃非、性格与相貌大异的迦斯。
      秋分午后,雪纺般的云将天际线染成绯缃,她们的影子是一双也是各自,仿若童年。

      (三)

      经年。
      布列塔尼空旷得只有云和草垛,但布列塔尼的名字,像是在思念风华英伦。
      亲爱的埃非,为什么你浪迹在此,而没有回返伦敦?

      马车在微微隆起草场上匀速行进,初秋的气息夹着草屑卷进窗口。迦斯脸上映下流云阴霾,又化去,裙袂始终有太阳的光泽。
      这样的感官体验,像要引出一个复杂交织的奇景:仿佛有威尔士的歌谣平地泛起,仿佛看见谁装成刈草的农夫那样,学作荒腔走板。
      某个万事都要办得出格的家伙曾经在她左右烦扰,牛蝇一般。只有女儿的笑声说明,这已经是很老旧固执的记忆。

      (四)

      雷恩斯城。这里一点也不像布列塔尼,最炫赫的都铎时代建筑在此挺立,在断墙扯成的风口,仿佛有隧道通往英国。
      城中的街角人稠,一个裹着灰毡的女乞向店家讨水:“不,不是清水,这样的午后,请给我一杯伯爵茶。”
      天气晴好的午后,雷恩斯城总会遇到这个怪人。她定然疯了,她有非分的欲想!

      “把她赶走,一滴水也不要给她。”
      天气晴好的午后,雷恩斯城的人都会这样说。

      (五)

      西斯汀家的园子只有干燥的茶花,绛红色涂了一地。
      但埃非自己的露台有各色鸢尾,所以她们在那里消磨午后——清清的伯爵茶,阳光斜射在杯中,金盏花的边缘格外耀眼。
      消磨掉的是茶、笑语和少年时光,都是上好的。每一船的伯爵茶都有些微不同,很多东西留之不住,但是迦斯,我会一直记得你双眼的轮廓。

      “你读拜伦,我就去读雪莱如何?”埃非心里又不知想到什么,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
      不过,人喜欢怎样的诗,就会步上那位诗人的命途吧。
      拜伦和雪莱?伯爵茶的色调原本清清润润,这一霎竟变得诡异又带涩。

      (六)

      不久后便传出西斯汀家小姐出逃的消息,平白无故。
      那家伙真以为自己是雪莱啊,她的文法课好像都没合格过……
      三五月后,迦斯想起这事还是满脸无奈。埃非能把一切悲剧都演得欢喜,连眼下这枚盖有西斯汀家徽的黑边信封,都像装着什么恶心情书。

      “你少装成伦巴特男爵的口吻给我写这个!”迦斯把它揉了一扔,留下呆滞的送信人,他从头到脚穿着丧礼服,像只傻大乌鸦。

      (七)

      很久以后,迦斯离开威尔士,但没有改变姓氏。
      迦斯•昆廷,伦敦的很多名媛都是她的学生。她们走上街头,裙裾和颅血,飞舞在由燕尾服统治的国会。
      而迦斯却在法国布列塔尼,听说埃非正流连此地,但没有具体的下落。

      布列塔尼是半文盲的乡佬地区,但这一带的教会小学,居然教授雪莱的诗歌。
      《朱利安和马达洛》,当地人说这是纪念才刚谢世的高更,他在几十年前到访,留下了不朽画作。
      但高更怎么会欣赏雪莱?
      “这又是你的杰作吧,亏得你,年纪都一大把了。”迦斯望风而语。

      她向每个布列塔尼人问询胸针盒里的红发少女,然而没人见过相仿的容颜。

      (八)

      雷恩斯城,朗晴的午后,人群又开始喧闹。
      “请给我一杯伯爵茶。”
      “把她赶走,一滴水也不要给她。”

      迦斯坐在店中,凝望着窗外的人。“请把这杯伯爵茶给她,给那位淑女。”低眉的侍应一一照办。

      “那位‘淑女’,就是埃非大姨妈?”伶俐的小姑娘在妈妈脸上看到了亲切之色。
      “是的。”
      “埃非姨妈不是葬在了布列塔尼的乡下?”小姑娘开始疑惑。
      “是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见过她,妈妈,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车夫甩出一记响鞭,骏马嘶鸣。
      迦斯为克莱尔绑好帽带,她们将要离开雷恩斯。零星的工业为这座城市带来银灰色的天,云丝被风扯向地平线,苍苍的像白发。
      埃非我的故人,布列塔尼果然很适合你,无论是海边的芳芜旷野,还是闹市拐角,都像有你才刚晃过。

      可是在伦敦才有最好的伯爵茶,你不再来么?

      (九)

      伦敦,昆廷家。
      “小淑女,对人的称呼要尊敬而准确,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大姨妈了……”
      “可是,妈妈让我一定这样叫啊!”克莱尔的眼睛干净无辜。
      来人一败涂地,瘫倒在沙发里。
      大姨妈是什么鬼乡下俚语,这么可爱的孩子,你教她这些……?!

      “这样不好吗?我可是一直想看你这副表情——何况这称呼不是很适合布列塔尼的乡巴佬么。”迦斯笑得像只猫。
      她手上是一盘伯爵茶,清清雅雅的香气。杯中的金盏花笑逐颜开,它们凝视着这一切。

      伯爵茶能让人入幻,那些夏秋,她——或她们,就这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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