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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幻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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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幻奏
“这一次……是谁消失?”红色的幽灵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红发的库库朗。”银发的少女也轻声回答道,“很高兴‘轮回系统’没有把‘我’判定为两个人。”
电吉他的声音在这种音量下几乎可以算是轰鸣,尖锐凌乱的钢琴声混杂在其中像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像是要撕心裂肺的男音哭泣一般咆哮着,回转尖锐的高音像是在无力地宣泄着什么。埃米莉依稀听出是日文。
“埃米莉。”亚瑟并不抬头,只是戴上耳机,使埃米莉听不见这曲子有些让人不悦的旋律。
他和埃米莉的关系说远不算远,说近不算近。只是最近……因为种种原因交谈多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么吵闹的曲子。”一个问句被生生说成了陈述句。埃米莉似乎是不经意地玩弄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有点儿不满地问道。
“‘虫蚀幻奏’。”亚瑟低低地回答道,并不理睬埃米莉近乎嘲讽的问题,“这首歌的名字。喜欢听就听了。”
【镜:《虫蚀幻奏》是一首蕉橘曲。相爱相杀暗黑向。原唱镜音双子。最好听的翻唱版本个人认为是蛇足的。】
“……”埃米莉的动作顿了一下。亚瑟抬起头,正对上了埃米莉带着寒光的眼睛。“你最近的说话风格……可是越来越粗暴了。”她如此说道,眯眯眼睛,银白的发被天台的风扬起一个流畅的弧度,“你在焦虑。”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哦?”
“我害怕……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幻奏’而已。”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又戴上了耳机。埃米莉像是认命似的叹口气:“摊上你这个小子算我倒霉……从什么时候?”
亚瑟似乎是有点吃惊似的抬起头,随即答道:“四年级开始的时候吧。”
埃米莉皱皱眉,随即低垂下了头,像是在思考。“怎么了?”亚瑟问道。
“这很奇怪。”埃米莉突然忧心忡忡,抬起脸,“我开始怀疑你犯病了。见鬼,上帝。”
亚瑟愣了一下。一股无名火从他心底燃烧起来。他强压下一口气,关掉了耳机,试着让自己心平气静地阐述:“你就没有注意过我们班的人数?只有我们班比别的班少一个人。还有你就没有一种缺失感?似乎有什么应该在的人,消失了?以及我房间里的那张便条纸……”他愣了一下,但是看到埃米莉并没有露出多么意外的表情,暗暗猜测到这个女巫一定进过他的宿舍,“还有我们每个人都模糊不堪的记忆……所以,所以——”
“这个世界是假的。”埃米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亚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还有别人有与他一样的感觉。
“……我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埃米莉说的极慢,似乎在斟酌用词。她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云彩,夹杂着枫叶气息的风撩起她的长发。“我可能……稍微比你知道的多一点儿。一点儿而已。”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什么。亚瑟突然觉得这种强调某个词语的说话方式有点儿熟悉……
“而你,”埃米莉突然回过头,用纤长的指尖毫不客气地指着亚瑟的脸,“就是这个世界的‘眼’。”
“眼?”亚瑟皱皱眉头,“你是指‘关键’?”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埃米莉似乎是默认了,轻声说着,“因为如果我掌握的信息都是正确的话……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这个世界会坏掉’。”
亚瑟有一种恍惚的惊诧感。一般来说听到这种结论,平常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犯病了”,但是在亚瑟耳中这个结论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毕竟这只是他在心里演算了无数遍的可能性被人说出来了而已。
——只是在迷茫。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假的,那我……真的存在过吗?
——还是说……我在真正的世界里早已死去?
诺亚眨眨眼睛。
他发现这是一个纯白的世界,白的像是没有尽头——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永恒的幻梦。他挥挥手,白色并没有被驱散,粘稠得像是融化的蜂蜜。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大步向前走去。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前走。
——大概是成为习惯了吧。
“你来啦。”坐在空白中的少年轻声说,像是在唤一个很久未见的老朋友。诺亚探究性地盯了那个红色的少年几秒,最终沉默地走到他身旁,抱膝坐下。
“你叫该隐,对吗?”红色的少年歪了歪头,带着笑意看了一眼诺亚,声音依旧是轻轻的。
诺亚愣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自己这个名字了。“还是叫我诺亚吧。”他如此回答,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放松,“作为‘该隐’的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愿意想起。”
红色的少年笑了:“真好。活在现在的人啊。”
诺亚闭闭眼睛。身旁这个少年的灵魂气息无比炽热却很柔和,让他禁不住放松了不少。“没有猜错的话……龙小邪——不,幽灵先生,”他忽然睁开了眼,无比认真地盯着红色少年的眼睛,“你并不是真正的‘肆拾伍号’吧。”
少年笑笑,算是默认,眼神带着点儿哀伤:“好聪明啊,该……诺亚,你应该全部猜到了吧。”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诺亚问道。
“嗯。”红色的少年抬起手,像是在回忆,“是很重要的朋友哦。所以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种荒唐可笑的命运——他必须死去什么的。”
“我明白。”诺亚轻声说,“不过……你也差不多,该累了吧。”
红发少年沉默了。红发垂下来,遮住他的脸。
“这种一次次看着重要的人死去的心情,其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诺言也垂下眸子,低声说,左手把玩着那个瓶盖,“尽管如此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命运,尽管如此习惯这一幕幕生离死别,有的时候我也会疲惫,也会崩溃——我啊,只是看着那些不相关的人的故事而已。但是你……”
“诺亚,”龙小邪突然抬起头,无比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没有做错吧?”
诺亚皱皱眉头,斟酌了一会儿:“我并没有权力评价你。”
“那为什么……我感觉跟我的初衷,越发的背道而驰呢。”龙小邪轻声说,攥紧了拳头。
“……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我只能这样建议你。”
“果然,你并不明白啊。”
诺亚愣了愣,轻声笑起来,像是在安抚一个世事未涉的单纯孩子:“可能吧。也好,你可以去问问小汐。在这种方面她可能比我懂得要多一点儿?啊,小汐就是那个女孩子……”
“是男孩子。”龙小邪轻声纠正,声音轻快了一些。
“咦,”诺亚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看出来了?小汐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哦。他也是为了代替一个不存在的人活下去,所以……”
“你不也是?”龙小邪抬起脸,“身上肩负了多少,这些……只有自己知道吧。”
“……”诺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加油。其实我挺喜欢你们的。不过我们似乎是帮不上什么忙。”
“谢谢。”龙小邪也笑了,“我给你讲讲我们的故事吧?”
“好啊。”诺亚把玩着瓶盖,眸子暗沉如水。
于是龙小邪从入学开始讲起。他讲那个蓝毛狐狸如何如何可恶,说话如何如何学术,在他面前如何如何欠扁……“我们就这么互相骂对方劣质品,互相嫌弃。”龙小邪笑着说,“从那个时候起,我似乎就已经离不开他了。”
诺亚终于没忍住冲动,在龙小邪头上揉了一把,“我和亚伯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嘴上说着‘杀了你哦’身体却很诚实地互相保护呢。”龙小邪抬头笑笑,顿了顿,继续讲述他们养了一只花栗鼠的事情。蓝毛狐狸总是护着它不让他吃到,他则是总想方设法地将花栗鼠逮住。他借亚瑟小抄的时候亚瑟总是翻他白眼,吃娜塔莉小姐的蛋糕的时候亚瑟总会出些谜题来残害他的脑细胞……“不知不觉四年就这么过去了啊,最最荒唐可笑的命运也来了……”
“好了。”诺亚突然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到此为止吧。”
龙小邪疑惑地望着他,随即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会心一笑。“该走了,是吧?”
“不要沉溺于过去太久。不然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会下降。”诺亚微微低着头,盯着瓶盖上黑红相见的繁复图腾,“亚伯告诉我的。若是我们都还能活着的话,下次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还有小汐的故事。”他抬头微微一笑,眼神中暗含着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如海洋一般深沉的哀伤。
“好啊。”龙小邪低头垂眸,轻声道,“认识你很高兴,诺亚。”
“我也是。”诺亚笑笑,“幽灵先生。”
他们消失了。
“埃米莉。”亚瑟轻声唤道。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一闪而没,下一个瞬间,她就像一轮上弦月一般闪耀着闪了进来,动作敏捷的不像人类。
“咳。真容易。”她轻咳一声,一把瑞士军刀闪现在她手里。她像是刺客一般贴墙侦察了一番,银白色的长发微微摇摆着。亚瑟暗叹一声,果然大半夜闯进男生宿舍这种事只有她做得出来。
“呼。”似乎是侦查完毕,她长出了一口气,“你的日记呢?”
“日记?”亚瑟疑惑地皱皱眉头,“我不记日记的啊?”难道费尽心思给他传纸条,费尽心思列出计划,费尽心思大半夜的跑到男生宿舍,埃米莉想干的只是找出一本并不存在的日记?
“你一定有一本日记。”埃米莉斩钉截铁地说。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面对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指示,他还是选择了去贯彻。“如果有的话……应该就在这里了。”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皮箱。那是临入学前家人塞给他各种各样、却在这四年间从来没用到过的东西的储存场所。
“打开。”埃米莉扬扬下颌。
亚瑟摸索到了密码锁所在。回忆了一下,他输入自己的生日。“啪”,密码锁应声而开。他伸手敞开皮箱,灰尘与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禁咳嗽两声。
埃米莉眯眯眼睛,伸手在空气中挥了一下,灰尘纷纷溃散。“找。”她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丝毫没有去搭把手的心思。
亚瑟并没有在意她的冷漠。待尘埃落定,他拿开搁在最上面的一块手表,那是他五岁生日的时候大哥送给他的,当时还语重心长地提醒他珍惜时间;下面那团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泰迪熊是奥丁送给自己的圣诞节礼物,是那个家伙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丑的要死……一件一件的东西往外拿着,一件一件的事情被回忆着,他觉得自己要沉浸在这片记忆的长河里。
——这么好好想想,自己似乎真的有一个日记本。
——他还依稀记得送给自己这个日记本时,母亲那慈祥的笑容。
——那位相貌平平但温婉典雅的北欧妇人一边摸着自己的头,一边说着:“把自己生活的点滴都记录下来,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可惜他并没有这种习惯,因此这个日记本一直在闲置着……
“找到了。”亚瑟有些兴奋地端起一个鎏金的红皮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他莫名兴奋到两颊绯红。因为他感觉到他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马上就能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
——甚至……自己有没有存在过。
鼻子抽动了一下,小汐睁开了眼睛。像是有所预谋一般,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有些乱蓬蓬的绯红色长发在空中舞出微小的弧度。
澄澈的月光照在她白皙精致的脸上,让人联想到南国难得一见的圣洁的初雪。
眼角扫过墙角,空空荡荡的并没有那把“加州清光”。诺亚是很喜欢这把刀,但是睡的时候会把刀放在那里。
“果然……想一个人去干什么啊。”小汐轻叹一声,加快脚步朝外面追去。
树影婆娑。微弱的月光显然不足以湮灭这黑暗而冗长的夜。但是小汐相信自己一定还能找到他,也知道如果这次找不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这次可要保护好我哟。”他笑着说,似乎在开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笑,“这次如果搞不好的话……我可能会连命都搭上的哟。”
——诺亚从来……从来不开这种玩笑的。
小汐闭了闭眼睛,努力在一片黑暗中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或许追寻着那个人的背影奔跑,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吧。
——你是我的光。
“诺亚!”小汐一个急刹叫了一声,狠狠地扑在了那个人身上,也不管对方只有十六岁的躯壳能不能承受得住她这种十二岁男孩的重量,“你好过分哦。”
诺亚愣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回头。
最终他长舒了一口气,眼帘低垂,轻声道:“你不应该追上来。”
“我有这个权利。”她抱住诺亚,低声呜咽着,声音脆弱的像是阳光下的转瞬消失的初雪。“呐诺亚,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懂得什么是‘爱’了哦。”
“并不是什么‘想让你和我一起消失掉’这种荒谬的东西,也不是只有人类才会懂得的珍贵宝物。”
“‘不想失去’的这种心情……才是真正的‘爱’哦。”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改变了世界……么。
诺亚抬头望天,默默地呼出一口气。他反手握住小汐的手,戏谑地轻笑道:“小家伙……已经学会自称‘我’了啊。意识到自己跟‘小汐’不同的话,以后连裙子也别穿了。”
“……坏蛋。”
“那么小汐,啊不,小奚——准备好和我一起拯救世界了吗?”
“好中二哦。”小奚轻轻在诺亚背后捶了一拳,声音变回了稚嫩的少年音。
诺亚笑了,摸摸小奚的发顶:“走吧,去帮‘幽灵先生’还有‘D.’矫正他们的三观。”
“他会死吗?”小奚轻声问道,脸上失去了笑容,“那个叫亚瑟的幽灵。”
“……”诺亚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谁知道呢……人类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生物哦。”他眨眨眼睛。
“他们……可以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