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少年》泥衣疯马

1、青青子佩

　　山城虽然叫山城，但是一座山都没有。
　　一条不算清不算宽的淇河呈南北走向，贯穿整个小城镇。
　　河两岸的小贩天刚亮就摆出了早点铺，包子油条的热气蒸腾着，让淇河在晨雾中显得更雾蒙蒙的。
　　林子佩家住在河西，他念的小学在河东。
　　每天早上，林继成骑着老旧的单车，后面载着啃馒头的林子佩，路过市政府呆板的大门，宽敞的人民广场，停着绿油油邮车的邮局，三处红绿灯和一段不算短的上坡，气喘吁吁地来到这所山城最好的小学——正则小学。

　　“红领巾系好。”林继成对跳下车的林子佩说，并顺手抹掉他嘴角的馒头屑。
　　林子佩急着去教室，红领巾匆匆系着个死疙瘩，背着书包就冲进了学校。
　　学校门口的大队委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校门口站成两排，胳膊上的三道杠看起来威风至极。
　　林继成对着儿子瘦小的背影挥了挥手，掉了车头沿着原路返回。
　　他工作的工厂在河西，离家倒是不远，但是每天早上却要跨过大半个市中心送儿子上学，虽然辛苦但是他却打心里觉得值。
　　林子佩念三年级，教室在三楼。他走进班里，发现老师还没来，便松了口气。随手把书包甩在桌上后，就对坐在斜后方的孟起康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捧着书的孟起康长得白白净净，很招人喜欢，看到林子佩也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林子佩很喜欢那两颗小虎牙，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他把书包塞进桌洞，拿起书加入摇头晃脑的同学中卖力读了起来。

　　正则小学是山城最好的小学，林继成是属于学校家长中少数分期付款供孩子上学的家长。
　　学费不便宜，林子佩待的实验班的学费更是昂贵，尤其对林子佩这个普通偏下游的家庭来说。不过拿着普通工人工资任劳任怨的林继成一点儿也不抱怨。他每天在厂里夸自己的孩子省心，而林子佩也确实很争气。他一直当班长，考试经常是双百分，字写的好被称为班里的“小小书法家”，对了，这学期他还被选为了升旗手，站在全校的孩子面前接受了老师的表扬。
　　这样一个孩子，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家境的不好在周围的同学中抬不起头，相反，他看起来活泼张扬，课上总是第一个举手，活动也是积极的响应，深受老师的喜爱，也似乎被同学爱戴着。但是实际上，一切又都像是表象。
　　表面上骄傲着，高扬着头看着国旗的林子佩，骨子里却还是一直低着头，在乎每个人看他的眼光。
　　他有段时间一直背着大姨家姐姐的书包，淡蓝色的有点女生气。
　　被同班的女生笑话后，他一直憋着气，回到家里就哭哭啼啼地跟妈妈说要换书包。妈妈觉得没必要费钱，一直没同意，只是给书包缝缝补补了一下，看起来只剩了滑稽。后来学校下发了补助的钱，林子佩才终于拥有了属于男孩子的有奥特曼图案的书包。
　　背新书包的第一天，孟起康是第一个夸这书包好看的，这让林子佩忘记了幼稚的窘迫，整个人都乐滋滋的几乎一上午都没有认真听课。
　　他和孟起康是班里公认的好哥们，这让他既高兴又自豪，一开始他以为是孟起康的身份特殊，可是渐渐的他才意识到，那种自豪是源自一个孩子自卑内心中最真挚的依赖和本能的喜欢。

　　孟起康说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和周围的孩子不大一样。
　　林子佩知道他不是山城人，以前家是在南边的。
　　“那是个大城市，晚上很热闹，街上车也多人也多，比山城挤多了。”
　　“那你喜欢哪儿？”
　　“山城啊，这里清静。”
　　林子佩也这么觉得，哪儿都没山城好。

　　说起孟起康的特殊，还得先聊聊位于淇河上游的一个驻扎军团。
　　别看山城小，经济水平也不高，但是由于处于两省的交界处，地理位置还是很重要的。所以，这里驻扎了一小部分军队。林继成带林子佩来过军团总部——百将团，当然只是在围墙外围看看而已。
　　林子佩现在还能依稀记着那时候的百将团，有着漂亮的红漆铁门，里面立着和学校国旗台上一样的五星红旗，门口两个扛枪的兵哥哥一脸严肃却一点儿也不让他感到害怕。
　　军人都是英勇伟大不怕牺牲的，他们都武功高强能保护所有人，和警察叔叔一样，似乎每个小孩子都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当孟起康说起自己当兵的爸爸的时候，林子佩和他一样反手支着胳膊坐在双杠上晃荡着腿，很是羡慕憧憬地看着蓝天，还有刹那飞过的白鸽。
　　“你爸爸真厉害。”林子佩由衷地赞叹。他在想孟起康以后是不是也要当兵，是不是也一直住在百将团里，留在山城守卫这里。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就觉得孟起康要是当兵一定会是一个好兵，这从现在就能看出来。有次在上数学课，林子佩的手不小心被板凳上的钩子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渗着血丝。而数学老师是个中年老妇女一直凶巴巴的，所以苦着脸的林子佩没敢举手报告老师，只能拿着同桌递过来的卫生纸摁着。坐在后面的孟起康看到后丝毫没有犹豫就举起了手，让老师批准他去医务室。数学老师扶着黑框眼镜，喑哑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却也是同意了。
　　后来还有一次林子佩的耳朵疼，疼的他整天侧头捂着耳朵，还一直担心是什么奇怪的虫子爬了进去，心惊胆战的课也听不进去。最后还是孟起康顺路问了医务室的老头，拿了些消炎药给林子佩，说是耳朵发了炎，根本没什么奇怪的虫子，这才让林子佩被拯救了，那几天看孟起康的眼神都是发着光的。
　　“你就像雷锋一样啊。”林子佩吃了药，趴在桌子上对孟起康说，惹得孟起康哈哈大笑。
　　三年级的林子佩放学有时候是自己回家的，爸爸妈妈工作忙得时候实在没有时间接他，他便需要走至少四十分钟才能到家，而后来他发现孟起康和他一个方向的时候，就很激动地说要和对方一起走。
　　“我是跟部队里的孩子们一起排队坐公车的。”孟起康说。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献血车旁边的那辆绿车么？”即使这样，林子佩还是开心，因为这代表他们还是可以结伴走一段，这么枯燥乏味的回家路上有朋友陪自己多么的幸福。
　　于是，孟起康就让林子佩放学在校门口等他集合完一起走。

　　林子佩站在大队委执勤的不远处，眼巴巴地略过那三道杠，第一次没有停留那么久，而是看向了楼道口。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穿迷彩服的兵哥哥带着由矮到高的一众孩子走了出来，走到校门口，林子佩便兴冲冲地加入到了队伍里和孟起康肩并肩嬉笑起来。
　　后来事实证明，他们就在一起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分开了，林子佩有些舍不得，却又玩闹地推搡了一下对方，扮着鬼脸跑开了。回过头，孟起康也没有追上来，而是满脸通红冲着他扬了扬拳头，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爬上了车。
　　林子佩笑着笑着就回过头不笑了。
　　他看着熙熙攘攘的大人和漫长的回家路，正了正红领巾，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起来。
　　风呼啦啦地向后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