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山有妖怪》字道卿

40、父子

　　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只知道名讳陈厢中的男人，对长生这种平头百姓而言，无异大海捞针。但长生就是有股倔劲，心头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的嚼碎了，也绝不放弃。
　　他把娘的那块玉佩日日带在身上，闲暇时就翻来覆去的看，直到上面每一个纹路都刻在心里。圆润细腻的雕工，无论是正面狂疏大气的“狄”字，抑或背面灵秀兰花草之中隐藏的温婉“兰”字，都无比清晰的刻在他心里。这是娘的家族玉佩，出生后就被配在了身上。他把这纹印试着用金丝银线盘成花纹，刻在了每一件荣宝斋的货底上，从此，这便是他荣宝斋的图腾标识。
　　长生手中的活出的快，又挖空心思弄出来一批铜铁丝的小香炉小油灯，每个都别出心裁的带着图腾花纹。这小东西不贵还好看，家家户户都用的到，长生相信，若是看到的人认出了这枚图案，闲暇时都爱多看两眼的。而以那个人无利不贪的性子，被他知道了，定会自己循着踪迹钻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长生的货物销量太好，还是冥冥之中老天都在帮他。有一个从郡首府来的货商，在店里逛时无意间谈起，长生这手艺真是好，这附近的城镇里都没这么好看的图纹，偏那陈府的老太爷还吹牛，说什么见过比这更好看的，那花纹是雕在一块玉上，上好的和田玉，那才叫值钱……
　　长生一听姓陈两个字，屁股底下就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那陈府老爷子名讳是什么？”
　　货商被他吓了一跳，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好半天才道:“姓陈，好像是上厢下中……”
　　陈厢中。
　　一言出，从此长生的生活再无平静。
　　白菘听到关键处，恨不得来桶爆米花，尼玛这狗血的，拍出电视剧来绝对收视率爆表。“那后来呢，找对人了？”
　　“唉，可不就是他！有时奴家都在想，还不如当时就找错了，好歹这日子是太平的。但偏偏生哥那脾气一刻都等不得，直接啥都不想就叫了车冲到首府去了。一见面，看长相就知道是父子俩！那真是快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了。”
　　“然后呢，报仇了？”
　　“唉，生哥一看那陈府里有子有媳一大家子人，陈府老太爷像模像样的坐在正位盘问他，心已然就冷了。懒得废话，直接问道，你可还记得狄家十一娘？那老爷子一拍额头，你猜他说啥？他竟然嚷嚷什么‘那恶妇害他丢了功名，这一藏三十年终于叫他找着主了！’还张口就管生哥要赔偿银。”
　　“哎呀这老太爷不是作死吗！”白菘冷笑的毫无同情心。
　　“生哥那个脾气，本来之前还忍着想跟他先说说理的，这句话一出来直接就气爆了，直接就动上手了。”
　　“上手啊？打成啥样了？”
　　“陈家仗着人多欺负他一个，可也不想想，生哥那胳膊是抡大锤的，那群书本里泡软的身子哪里打得过他？还没一晌会呢，老太爷就躺地上起不来了，他那亲儿子是个怂蛋，挨过一拳后就叫嚣着自己跑了，扔下一屋子女眷坐地下指天骂地的哀嚎。后来事情闹大了，惊动官府，全都给拘进了衙门里。”
　　“进局子喝茶了？哇塞牛大发了！那陈府是不沟通官员使绊子下黑手了？”
　　“这倒是没有，那陈府只是看着还撑眼，其实里头早败了，哪里有钱孝敬官爷？还紧咬着生哥想多咬出几口肥肉来呢。只是这无赖嘴利，到了堂前，先是告生哥行凶害命，后来被他觉察出来些端倪，竟然猜出来生哥是他的种，又告他忤逆生父，桩桩罪名都是要往死罪里整治生哥。可怜奴家汉子在首府中人生地不熟的，一张嘴说不过他一家人，被颠倒黑白的一阵反咬，几乎没被气死。”
　　“卧槽，长生师傅不会就这么给判了刑，关在牢里出不来了吧？”白菘心里登时打起了算盘，这净鬼跟劫狱可是两码事，后者没干过，实在没把握啊。
　　“阿弥陀佛，万幸菩萨保佑，那县令是个明白的，倒也没有多偏向着本地人，只是他再同情长生，这忤逆也是事实。唉，要说长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认这爹的，只是那无赖当堂磨着官老爷非得滴血验亲，血一融，长生再说什么也没用……”
　　生者天恩，恭顺双亲是这个时代不容撼动的王道律法，无论是正字庶子外室子还是奸生子，亲爹可以打杀不孝子，人子逆父就是犯法。长生把这事闹到了官府就是最臭的一步棋，天大的理在身，也帮不了他。
　　“那后来呢？”白菘放下手里的茶，直觉后来发展的事情会让心情很糟糕，有些逃避不想再听下去了。
　　“还能如何？一没伤命，二没失财，县令那也想大事化小，依律法判了个最轻的不通教化，打了三十笞杖算作罢。判决下来后那陈家人还不服要闹腾，县令索性也给那老无赖叛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他家才消停些。”长生媳妇说的一把泪，“长生回来的时候，把我可吓坏了，一身的血啊让人抬回来的，床上一躺连气息都是弱的，我怕他这一睡就过去了，整宿整宿的不敢合眼。他这一病，躺了三个多月才好，我知道，那三十杖笞刑不重，主要病根是在心上。”
　　“人是回来了，但事没这么干脆了结吧？听说他生父人家，缺钱的紧？”白菘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不是！也不晓得从哪里打听来我家门店的位置，隔三差五就来店里混闹，嘴里不干不净的只说是儿子该孝敬老子的，店里的金银器皿也随手抱了就跑。奴家妇道人家，哪里拦得住？这店里的生意，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往后的吃喝嚼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想啊，就愁的吃不下睡不着。”
　　“所以现在荣宝阁都不敢开门了？”
　　“唉，本来奴家是盘算着卖了铺子，收拾行囊换个地方重新过日子的，可是生哥却不愿意。他的名声在这里，换个地方只怕生意不好做开；再者，娘埋在这里，他不想离得太远。”她的双手揪在一处，眉上染满了生活的重负。“可怪就怪在这了，这样的日子没多久，渐渐陈家来的便少了。我还以为是良心发现，后来才晓得，他家不知何缘故，开始闹鬼了！”
　　一句话让白菘眼睛都亮了起来，忍不住往前挨了挨身子，“说仔细些。”
　　“具体闹腾的如何厉害奴家也不晓得，只是听说从老太爷到下面小孙子，各个都被折磨的病了，自然没法子来我家抢掠闹事。奴家高兴的不行，还道真是老天开眼，还我们一个清净日子。不过这高兴日子没多久，祸事就又出来了，那家的媳妇不敢再伺候，叫嚣着让生郎去侍疾！说什么都是亲儿子，老父都快病死了，他若不去床前孝顺，就一张讼纸告到官府去！他们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门都要给鬼搅得灭门了，还硬拖着我家汉子进那生死门，我真是恨不得老天降下一道雷来劈死他们……”
　　白菘心里滴溜溜的盘算着，首府城，宅中闹鬼，姓陈，主母行事作风尖酸惹人烦……怎么越听越耳熟呢？她阴阴的道：“敢问娘子，这家里发生的事，是否常在婆母狄氏的牌位前念叨几句？”
　　长生媳妇有些不明白为何话题突然转到了这里，呆愣愣的道：“这，生哥孝顺，婆母那里每日早晚三炷香是必不得少的。那阵子家里这般乱，生哥又总是憋着不吭声，奴家偶尔会念叨几句，这，这又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亲，您那婆婆心系孩子，魂就没走！看见老冤家折磨亲子，这是气的化了煞，给你报仇去了！
　　“得嘞~事捋清了，可以干活了！这位娘子，算你家命好，这案子碰上我了。跟你说，这票活我接了，等事后化了你家的怨债，报酬就是要你家汉子给我打一柄好剑！”白菘认命了，兜一圈又碰见这家的案子，看来这缘分就注定缠在她身上了。既然躲不开，能换个顺眼的客户，多赚一笔，也算不幸中的幸事了。
　　“这，这……”长生媳妇一直沉浸在自己悲伤的过往故事中，没白菘那么快跳频的节奏，一时有些跟不上反应，又是高兴又是疑虑。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我白菘出活，都是有三包服务的！得，您若是闲来有空，跟我去趟首府吧，保准把你汉子全头全尾的摘出来！”白菘笑的有些嘚瑟。“只是我那把剑颇费心血，还请你好生跟你汉子说说，让他敬业一些。”
　　“哎，哎！只要能消了这怨债，能还我家的清净日子，您就是要我家一屋子的剑，也都给您！”长生媳妇喜得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想到困扰自家多年的祸事若是真能就此摆平，真是花多少钱也愿意。
　　白菘出门后，不惊讶的发现天色已深，这一通故事听下来，当真累身又累心。婉拒了长生媳妇留饭的好意，跟她约定了出发的时辰，白菘便快速倒着步子往客栈冲，她早清给了石猴五两银子，让他疯狂购物的时候记得带份粉蒸肉回来做宵夜，再晚点，只怕就被那馋嘴猴吃光了！
　　推开客栈的房门，这小子正凑在灯下，研究着手里的布料。白菘眼神一瞟，看到了桌上食盒里完好的一盘粉蒸肉，还有一小包卤鸡脖鸡脚，不禁很是满意，心情也舒畅了。
　　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