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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陈府 ...


  •   白菘没想到,她在这里碰到的第一单买卖,竟然便是煞。难怪方丈这老狐狸会把她叫过来,这等东西,的确很吓人,净化起来很是棘手。

      什么是煞?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经常在他后面加个字,以表达对其的敬畏。称之为,煞神。

      所过之境,民不聊生。

      煞者,自然不是神,只不过在百姓心中,都是血肉之躯不可抵挡的神力。在她们《净鬼师守则规范》里,开篇总章里始终有一句话,“三级以下修者,宁渡千魂,不斗一煞。”能熬成煞的,要么是有天大的怨气,要么是有千年以上的修为,无论哪一条,都是刚入行的小青年们招惹不起的。即便是七级以上的净鬼师,面对这玩意时也不敢轻忽大意,都要走程序报告协会,申请下调令,召集三省以内的高手,摆出束魂阵,才敢一试。

      白菘现在不过将将恢复到了四级的水平,还在扒着五级的门槛吭哧遥望,很是不想招惹这古代的凶煞。她看向慧海方丈,普渡寺即便全员子弟皆上阵,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来,最后不过白白丢了性命,毁了基业。自己到底要不要接这单子?

      陈家主仆几人的眼睛在方丈与白菘之间看来看去,见两人都是一副紧锁眉头的样子,半晌不言语,心下更是忐忑。陈氏不安的问道:“不,不知,这娘子口中的‘煞’,究竟是……”

      “夫人可知世上之道,万物尽修之说?”白菘将手里只剩一半的黄纸随便团了团,扔进桌案下的废纸篓,陈氏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唯恐那剩下的纸上沾染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白菘恍若未见,继续道:“妖修道,五百年而化人形;人修道,三世禅而列仙班。鬼灵亦有自己的修道进益之法,往往执念愈深,而超度愈难,孤魂、缚灵都是易事,但若不幸被厉鬼恶煞缠上,高僧也棘手啊。”

      “那,那可怎生是好?”陈氏一听这话,急得都要哭了,她不顾章法的左右哀求着:“你们都是有神通的,倒是拿出个章程来啊!大师慈悲,你是出家人,万万看不得我家无辜百姓被那丧心肝的东西害了啊,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慧海眼中愈发凝重,他轻轻道一句佛号,声音中叹尽人生悲苦的无奈。他面向白菘,直接道:“人之孽端,因果相报,但祸不及子女,危不及后代,人心难测,稚子何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修者可有破解之法?”

      白菘眉眼不动,心里却一直在打算盘,两个立场争执个不停,一会儿觉得钱更重要,走一趟便走一趟,打不过就跑,横竖又不吃亏;一会儿又觉得名誉更重要,第一票若是都玩砸了,回来就可以收拾收拾包袱直接滚,不用寻思借着普渡寺的大名拉客了,她这一个月咸菜真的算白啃了。一时甚为纠结,便斟酌着道:“我观夫人身上黑气,阴毒却并不致命,大胆猜测,缠着你家的那个鬼,怨念极深而生了煞根,但因时日尚短修为有限,尚不足气候,近期内害不了命只能添些祸端。你家近来该是衰运连连,诸事有阻导致人颓力怠,若有那身虚体弱的,则卧床难愈,不知可对?”

      陈氏的眼睛随着白菘的言语而越来越亮,她激动的道:“不错,不错,这位小菩萨说的半点无错!”

      白菘一嗦牙花子,瞧这都啥词啊?让她混身上下都不舒服。“夫人禁言,我只是佛前奉经的俗人,佛门圣地当不起人称一声‘小菩萨’。我观夫人面上黑气浓郁,身后二婢却稍为次之,想来同居一檐之下,人之体质不同,受损亦有差池。却不知家人还有何人,能否容我一观面相?”

      “这……今日奴家只身上香,老爷老太爷皆未同行,这可如何是好?小菩萨的意思,莫不是这祸根出在家里的爷们儿身上?”

      “再者,煞的起因千百种,或因作孽仇怨,或因祖坟风水,或有生辰八字轻重引起,我未曾见煞影,便推不出煞根在哪里。夫人还是莫要乱猜的好,有句老话是敌不动己先乱,攻心之术自相猜度才是毁家的祸患。”

      “既,既然如此,”陈氏眼睛左右来回的瞟,在白菘和慧海方丈之间来回不定,“还是想劳烦大师和这位小菩,哦,小娘子,跟我去府里查看一遭,找出这祸根灭了干净,一切就拜托二位了……”

      “阿弥陀佛,佛门不惹红尘事,贸然去府上做法事,只怕打扫惊蛇反倒添了祸事,还是让女修士同夫人走一道吧。”慧海眉不动眼不斜的就把白菘卖了,这白菘几天来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是个能守诺沉住气的。这案子普渡寺接不下来,但白菘她是不是个有真本事的,趁此倒可以一看究竟。

      白菘面上一派勉强,心里已是有些同意了。别的不说,这开门第一单生意若是做好了,往后在寺庙里拉活,他们也不好意思多计较。

      那陈氏主仆再千般应诺万般央求,终于劝得白菘“勉强”答应下来。

      一路上山路崎岖马车颠簸,所有人都被颠的七摇八晃,白菘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努力保持着世外高人的形象,谦默垂目默念诵经,越发稳得像一颗松。陈氏主仆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热烈,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窃喜。

      白菘手下一颗颗佛珠捻过,沉静恬淡不见一丝紧迫,心里的小算盘却打的劈啪作响,这第一单收几两银子合适?这鬼都升级成煞了,她的酬劳往上翻三番应该不算过分吧?

      良久终于听到外面车夫一声:“到了!”白菘如蒙大赦般悄悄松了口气,这一路上挺着装着,车动马动她不能动,这老腰都要罢工了!

      丫鬟率先下了车,陈氏殷勤的要扶着白菘,白菘瞧着那都能当自己妈的年纪,嘴角扯了扯,轻挥了挥手,一撩衣襟干净利落的跳下来,博得身后一齐的赞叹。眼中的得意尚未溢出来,白菘就被自己看到的情景震的有点懵。

      她回头看了看打扮时尚的陈氏,头上戴的钗是金的啊,身上穿的是绫罗啊,就连身后丫鬟头上都戴着三两朵珠花,按理说家里也该是个官太太吧!可为何她们住的宅邸,浓浓黑气弥漫之下看起来这么破?关键是,破旧的都闻不见钱味。

      陈氏见白菘一脸凝重的只盯着大门瞧,还当她看出了什么麻烦来,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抖着步子躲在白菘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小娘子,可,可是看到了那脏东西?这,这东西有法可解吗?”

      白菘很想问一句,夫人你家男人到底官居几品,家里现金存款有没有超过千两银子?如果没有,不好意思,我真的很想回去念经了。

      她真的很后悔,为了三五俩钱儿跑过来净煞,她才是脑子昏了头!也是自成名后多少年没遇到过这种“表面光”的驴粪蛋,能找上她门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她都忘了被人赖钱是一种什么感觉。今天贸贸然被忽悠了出来,秃驴你坑的我好苦!

      白菘颇为郁闷的抬脚跨过门槛,看看这墙都秃噜皮了,啧啧,还有这门槛破的,说是六百年前的老古董拿去旅游景点骗钱一点都不勉强,还有,这院里的破缸上的绿苔能刮出三斤吧,哎呦呦,那墙角都长蘑菇了!

      白菘眼睛瞧到哪里,嘴角就撇到哪里,心里的吐槽漫天弥地,用左眼看是邋邋遢遢惨不忍睹,用右眼看是阴气遍布心烦意乱,咋看咋跟她犯冲!白菘都不用烧追魂符,都能看出这煞根是出在了正屋里,瞅瞅那整团气黑的都快把屋子笼罩成个煤山了!以其为中心丝丝缕缕往四周漫黑气,住在这宅子里的人想康健顺畅才是做梦!

      凶煞显然察觉到了修行者的入侵,发出了恐吓试探对手的虚实,一股阴风慢慢的向白菘侵近。白菘眉梢一挑。将自己手腕上的菩提佛珠碾过一颗,阴气顿了一顿,白菘再碾过三颗,阴气在她前方十米处左右来回徘徊不敢靠近,白菘心底松了一口气,杀气不重倒是个好事,看来这煞只是为寻仇,并不是个不分青白无辜弑命的。她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纸,捏碎黄豆抹在其上,指锋一挥,轻飘飘的纸如有劲力般飞到院子的西北角,正是这宅子的阴气交汇处!白菘抽出头上一根短木簪,正是她用桃木刻上符咒雕成的破邪杵,一掷而出直接穿透纸符钉在地上。瞬间,正屋上方的黑气都缩了缩,院子里的阴气也淡了些。

      陈氏主仆远远的站在门口,看不到白菘的表情,只是看她扔黄纸投木簪,简单的动作却自带章法,心里也升起一丝期盼,忍不住道:“小娘子这煞可是除净了?阿弥陀佛,今天真是遇到善人了,可怜我儿在外面躲了多日,如今总算可以安生回家了……哦,对了,还有我媳妇,正在西屋里躺着,这几天都病的起不来床,小娘子要不要去看一看?还有我家老爷,尤其是老太爷,身子一直不爽利,整宿整宿的发噩梦,这天杀的鬼东西可把我家害苦了啊……”

      “虽说是煞,但非瘟非咒非风水,只是怨气积攒而形,这样的法力有限,也就只能弄出这么个阵仗,你家还算幸运的。”说话的人语气随便,听的人却心里膈应异常,家里闹鬼熬成了煞,居然还是幸事?

      “那,那既然如此,快快除了便是!”陈氏一听,原本吓破的胆子也有些壮大了,忍不住催促道。

      白菘挑眉看了她一眼,说的真轻松啊,这最重要的一环,怎么就不提了呢?钱啊,钱啊!

      “我今日已经将它暂时压服住,可保你一家性命无忧,但若想彻底处净,今日却不妥。”白菘斩钉截铁的道。

      “为,为何不妥?”

      白菘回过身,双眼澄澈的看进陈氏眼里,她虽然年纪不大,仰着小脑袋说话时,周身自带的正气却让陈氏几人不敢轻忽,“夫人想必不知,正如进庙里点香有大香有小注,这驱晦净鬼的法子也是有轻有重,不知夫人倾向哪种?”

      “这,这……”陈氏有点发愣。

      “若要治标,三张黄符压下去煞鬼不能妄行,保住你一家性命三十年。我今日已用一符一杵,黄符五两一张,杵十两一根,需再布两次方为稳妥;若想治本,我则要再见见你一门老小,摸清这其中的孽缘根由,是非曲折还清白,再祭阵消因果,灭溯源,方能彻底净煞。只是做阵开销则大,普渡寺出得我也出得。若由我出阵一千银子起价;普渡寺禅师出阵做法事,香油钱要多少夫人心里想必也有数。”白菘算着成本报了数,这趟活一点不轻省,若是白出力,她委实对不住自己。还是按老规矩,先把钱谈妥再说吧。

      陈氏瞪大了眼,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恭敬,“你,你竟然要钱?你不是佛门的大善人吗?我家遭了这么大的难,你居然还狮子大张口,你的公德心在哪?这么个小鬼,你挥挥袖子收了它有什么难处?偏要看我们受罪,慧海禅师若知道你这么侮辱佛门,定不会轻饶了你!”

      “夫人真是幽默,我一不曾剃度,二不曾排辈,算得什么佛门人?出门看诊收金,天经地义,又侮辱了谁?莫不是夫人以为只有自家的钱才是钱,藏着掖着哭穷也理直气壮,天下富豪还应伸手帮扶接济,不帮者便是不善?真是好笑,你多年进寺拜佛,添香油供海灯不认为是错,我冒着性命危险去替你家布阵画符斗鬼煞,收些工本费技术费便是大恶?夫人的理,我委实不懂,既然如此,今日便当我不曾来过。”

      白菘言罢直接拔脚向外走,一句话不想再多扯皮,那一符一杵就当是给狗啃了。她今天若是赌气拔出来,万一明天陈府出了命案闹到普渡寺,说她是凶手,面对这些狗屁不通的半瞎子,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这种客户她以前见过太多,又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气,仗着一张利嘴逮谁喷谁,恨不得天下好事他家全占了。跟这种人合作一次至少减寿半年,她白菘又不是找不到活干,何苦在这浪费生命?

      陈氏的泼辣还未曾发泄出来,便见白菘要走,心下一惊,身体快于大脑的一把扯住了她袖子,“慢着,你要去哪?”

      白菘一震衣袖,一股袖风平地而起挡开了陈氏的手,陈氏只觉一阵眩晕,手上已如被鞭子抽过般疼痛,捧着手细看,却并无伤痕。看着对面白菘俏生生站在屋檐下,一张板正的脸无波无澜,没来由心底一阵发虚,到底不敢再动手脚。

      陈氏身后的丫头替主而上,顶着白菘冷冷的目光,呵斥道:“你这人好没礼数,我家夫人看在慧海大师的面上诚心待你,你不仅言语侮辱,更是用妖法伤了我家夫人,是何道理?真当我们陈家无人了,今日一定要普渡寺给我家一个说法!”

      白菘不言不动,上下打量那丫鬟一眼,才撇开眼道:“身为丫头,珠胎暗结。陈府的礼数,自非我等能懂。”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陈氏顾不上震怒,很是惊喜的握住她的手,“莲花你有喜了?真的假的?瑜儿那孩子总算有后了,等生下来就是我陈家的嫡长孙啊!也不枉我做主把你纳进门……”有孕的丫头神情有喜有羞,身后的另一个丫头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神色复杂。

      一句话成功转移重点的白菘看着这宅门里的是是非非,牙花子有点发酸,她就觉得奇怪,这么破败的家怎么会舍得给丫鬟戴珠花?原来是正经的小妾。呵,把儿子妾室当丫鬟用,正经儿媳卧床,婆婆带着两个妾出门上香,她真的开眼了!

      白菘一眼不想再看,大步流星的出了门,这家人真的绝了,说不得这屋里的煞鬼才是个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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