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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电话 ...

  •   1 电话
      再三个月,郁莹来香港七年,正好是永久居民的法定期限。有时候逛街,时尚店的小姐们问:“密斯(Miss)是从国外读书回来的吧?”郁莹笑一笑,自也有些虚荣的得意。
      这样说无非两个原因。其一是口音。郁莹的粤语不是不好,不然小姐们不会默认她是当地人,只是近二十岁去学一种语言,再好也有个限度,何况粤语之难,不亚于全国任何一种方言,九个声调,诸多俚语,到现在如果碰到星爷的无厘头电影,郁莹依旧要看字幕才能晓得,原来有些话本地人是这种说法。
      其二,自然是气质。
      香港女孩会打扮是出了名的,大街上一路走过去,十个中倒有七八个化了浓妆,没有一个不衣着光鲜,打扮入时。但是南方人的身材多半有点吃亏,有偏高丰满一点的却也爱上长下短、叮叮挂挂、拖泥带水,学足韩日小女生的派头。所以,本地人的穿衣风格精致多变中,少掉的是一种大气和生为女人而自然流露的韵致。
      这样去看,郁莹确实有点像美欧诸国中受过熏陶回来不久的人。
      郁莹25岁,容貌姣好,修长身材,至今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知道的人都多少有些惊讶,“像你这样的女孩,没有男朋友?”
      她还在等。
      等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出现。
      只要他出现,郁莹相信自己会一眼把这个人从芸芸众生中认出来,然后把自己嫁给他。
      这种想法不晓得是真幼稚还是假成熟。无论如何,这个人总也没有出现。
      所以,25岁的郁莹,还是白纸一张。
      朋友中几乎无人不埋怨她要求高的。
      也有道理吧。郁莹想。这是在她今年生日之后。也许因为25岁这个尴尬的年纪,让她多少有点动摇了。
      她不是爱情至上者,但仍相信有爱情这个东西在凡人俗世存在。爱情,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海枯石烂,生死相依,情话可以这样说,小说可以这样写,电影可以这样演,到了现实中,还是算了。不是不可能而是没必要。当今太平盛事,繁华市井,造就不了那么多的可歌可泣、惊天动地。
      现实中的爱情,就是两个人,理解彼此,在一起过舒心的日子。
      如此而已。
      可惜的是,就算郁莹所以为的现实中的爱情,在她所处的现实中似乎也不存在,至少是很难遇到,不然,她早该找到那个可以理解她她也能理解的人了。
      还是要求高。
      连她自己也这样说了。
      可笑的,她也开始为这种事发愁了。
      还在学校的读书生活,单调得近似乏味,有点小烦恼也无伤大雅。郁莹怀着这样若有所思的心情,平静的过她二十五岁这年的日日夜夜。
      时间最是无情的东西,转眼,十月将尽,又到一年中全城最热闹疯狂的岁末年头。香港是不飘雪的,只有寒流自北袭来时横扫维港两岸的风显出冬的意思。
      这一年的冬天,风乍起,吹皱郁莹的一池春水。起因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
      午夜的电话。
      一连几天,郁莹被陌生人打来的电话骚扰。
      “喂,请问方小姐在么?”
      “喂,小桐啊,是妈咪。”
      “喂,Jessie啊,亚Jo从美国回来了,约我们一起吃饭……”
      开始郁莹还很客气,总是等对方把话说完,才问:“唔好意思,你是不是打错电话?”对方会很吃惊,问:“难道这个不是××(报一个手机号)?”郁莹回答:“这个是×大学宿舍电话。”也有人报出的正是宿舍号码,郁莹只好说:“这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住,这里没有这个人。”
      郁莹刚刚搬进这个房间,因为赶论文的缘故,她需要一个单人房以保证绝对的自由和安静。申请多日,终于获批,却是在她赶周末报告最忙的时候。拼着一天劳累,把所有杂物私物都移进这来之不易的私人空间之后,接踵而来的电话让熬夜赶活儿的她郁闷不已。
      被烦得次数太多了,郁莹也有了火气。到了周四晚上,只要拿起电话一听是陌生的声音说到第一个字,她就不客气的打断:“你打错了。”然后“啪”的一声挂掉电话。
      这个粗心的女孩!
      郁莹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女孩子姓方,英文名Jessie,是郁莹搬进来前此屋的主人。像许多香港女孩一样,她一定朋友众多,以致搬走时漏掉通知很多人。而且不知什么原因,姓方的女孩居然忘掉转移自己手机在宿舍号码上飞线服务,以致只要她一关机,所有打到她手机的电话通统都由郁莹被迫无奈接听了。
      郁莹打算拔掉宿舍电话线。手伸到插口处,电话又响了。
      “好吧,最后一个。”
      郁莹咬咬牙,走回来,抓起电话。
      “喂?”郁莹手按在座机弹片上准备说完“打错了”三个字就压下去。
      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来见我好么,明天晚上七点,中环码头钟楼。”
      郁莹愣了愣。
      “嘟——”
      电话那头传来挂断声。
      “搞什么!”
      郁莹憋了几秒钟的气终于嘟哝了一声。
      很吸引人的声音,低沉,磁性,虽然只一句话,但听得出里面的深情。
      郁莹坐到书桌边,手放在键盘上,眼睛盯着屏幕。
      五分钟过去,手指没动一下,十分钟过去,文档上没敲进一个字……
      “搞什么!”郁莹失笑,“爱上一个声音么?那倒是绝顶浪漫的事。”
      时针与分针重合一起指向钟面上的阿拉伯数字12。
      郁莹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
      ——接着干吧,但愿明天老大们不要在presentation时挑刺儿。

      口头报告做得很顺利。Dr.杨还着实夸奖了郁莹几句,让她老板Raymond叶颇高兴。散会后,Raymond专门把她叫到办公室。笑嘻嘻对着满眼红丝的郁莹说:“赶得挺辛苦啊,圣诞节打算请几天假?”
      假惺惺什么!郁莹冷笑。
      “Dr.叶,今年我不打算回家。”郁莹脸上摆出诚恳的笑容,25岁的人这点城府还是有的,“明年暑假就要毕业了,我想赶快把手头上的活儿做完。”
      Raymond颇为满意,直点头:“是啊是啊,你已经有了几份会议论文,整理扩展一下,发表了杂志论文毕业才会顺利。”
      “我知道,我知道。”郁莹用力点着头。
      这就是香港,要毕业么?好,请出论文。郁莹刚入门时的科学理想,研究精神,全在这两个字的阴影下云消雾散。她不晓得自己这三年来都做了什么,学到了什么,除了那几条写在纸上对实际社会毫无益处的公式之外,她一无所获。但她还是要不停的想,不停的写,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为的是一张毕业文凭。
      谁让她选择大学毕业后继续读上去?郁莹苦笑。有一种说法流传甚广,不过她最近刚刚得知:世界上有男人女人还有女博。换言之,女博士是天下人间的第三类人,是妖怪。
      郁莹当然不是妖怪,她很清楚自己毕业后要干什么,一张文凭是一个基础,她要靠它让自己这片异地浮萍生根。而不清楚的是,为什么在这里学得这么辛苦,这么空虚,这么不甘心。
      也许她选错了老板。这里他们习惯叫导师老板,因为导师或多或少都出一定资金养学生。Raymond叶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学习问题么,不用找他,找他他也不懂。论文是要出的,名字是要挂的,因为你是学生,你要毕业,关我老板啥事。
      一个大学的教授就可以这样混帐。
      郁莹们齿寒。
      不管,总算又过一关,而且还过得蛮漂亮,不费几天通宵达旦的苦功。
      当办公室同事和几个好朋友闹着要郁莹请客庆祝的时候,她直摇手。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睡觉,不然非死在餐桌上不可。”
      大家哄笑,不过没人不理解。
      “明天吧。”好友沈小枫给郁莹解围,“我去定位,宿舍附近那家名粤海鲜酒家,早就嚷嚷着要去搓一顿了,可惜大家一直忙,难得今天人齐,都说到了哈,不许不去。”
      大家附和,也有人兴高采烈。
      香港灯红酒绿、紫醉金迷,但与他们这群读书人无关。有人一周七天日日24小时内倒有十二个钟头是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度过的。难得的娱乐,可能也就是偶而小聚,大块朵颐了。
      于是郁莹回去蒙头大睡。

      一觉睡到晚上六点多。
      郁莹从床上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抬头看一看墙上电子钟,六点四十三分。
      “来见我好么,明天晚上七点……”
      迷迷糊糊中只要这一个声音是清晰的。
      “……中环码头钟楼。”
      郁莹跳了起来,开始脱睡衣,换衣服,找外套。
      出门?
      她是有点饿了,宿舍里除了麦片,没任何存货。但很明显,她走路的方向朝着海边。这个区也有天星码头,直达中环的船最后一班是几点?
      郁莹顿了顿脚步。低头看一看手表,六点五十七。离七点钟还要三分钟。
      ——我在干什么?
      她替自己皱眉。
      一定是疯了,居然要去赴这样一个约会。
      郁莹笑。
      她才不要回去。
      难得发疯一次,而且是在完成正事之后,绝无心理负担的天经地义。
      郁莹一口气跑到码头。
      七点零五,最后一般开去中环的天星小轮。
      真巧!
      郁莹开心得拍手。
      这一刻,她就忘了自己是25岁的女博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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