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泛的华丽》小柚

1、一

　　燥热的夏天。叫人想要发狂的温度。温度计中怎样也不愿降下的水银柱。
　　但也只有这样，才让那清亮的一瞥更加清亮，才能让她，多年存留在他的记忆中，怎样也挥之不去。
　　初次见面的眼神，就这样被载入了七岁的他的史册。

　　“如果当初我家也搬到那，我就同样可以做游梓澜的童年玩伴，可以理所应当的走在他身旁……”向窗外眺望，一眼便抓到那如往常般走在一起的两人，余筱小抱怨。
　　“小小，你算了吧。人家游梓澜都已经‘名草有主’，你天天这么感叹感叹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再看每天陪他的那个外校女生似乎蛮特别蛮好看的，又是邻居，再加上‘距离产生美’，不是同校就不能天天见……这天时地利人和，人家可都占了，”望了望窗边的余筱小可怜惜惜的眼神，有点不耐烦但又及时控制情绪的值日生组长王灿予又安慰到，“又不是说他是全宇宙最优的，你就快换人吧。小小这么可爱，还怕没人要吗？”
　　作为余筱小的死党，王灿予可是没少费工夫。成熟温和的她需要常常帮助小小来熄灭一些“不可能”的梦想。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太多梦了，再加上余筱小还是有严重幻想症（老师说的），所以说，王灿予真的很辛苦。但看着小小精灵古怪的眼神和表情，她就觉的没法留下她一个人空想。
　　有小予这样的一个朋友在身边，真好。虽然平时教训起人可以说是河东狮吼，有时嘴巴还很毒，但是她绝对绝对是为你好才如此的。
　　“还有，你是值日生，发呆多久了？快干！！！”边说，王灿予一边用手指敲着余筱小的脑袋。
　　“知道了。”吐下舌头，将失望深深埋在心里。
　　其实余筱小虽是爱抱怨了些，但她还是个很优秀的女生。开朗真诚，作为班长总是尽心尽责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再加上脸蛋长的古灵精怪，眼睛一眨似乎就又有了什么新主意，加之成绩不错，认真刻苦，所以老师就封了她个班长做做。
　　每到年级班长开会的时候，余筱小总是可以看到忙左忙右的游梓澜。他太出众了，稳重温和，有着和同龄男生不同的成熟。脸庞清秀宁静，从侧转60度看，紧缩的眉毛似乎还有那么些狠劲。今后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真的，他太特别了。

　　25公分的距离。
　　其实只有25公分而已，但在游梓澜和檀一之间，却好象那么遥远。
　　25公分，保持了整整10年的啊。
　　十年，距离“永远”还有多久？既然一个十年已经过来，再过一个十年，又怎么样呢？那么，20年，20年过了，再过一个20年？那之后呢？这可是成2的次方倍增长的时间啊。因此，一个十年，其实已经能够决定一个永远了。
　　25公分，0.25米。明明只是一本书的宽度啊。
　　“你看前面，是游师兄吧！”
　　“好酷啊！旁边那个外校的女生是他的女朋友么？”
　　“几乎每天都一起走，十有八九了。外面也有谣传哦。”
　　“果然和普通情侣一点都不一样！感觉是很成熟的交往。也不牵手拥抱十指相扣满脸春光灿烂什么的……”
　　“那样多肉麻啊！”
　　“所以说人家酷嘛。”
　　…………
　　“烦，”小声嘟囔一句。身后又是这样窃窃私语的学弟学妹了，游梓澜按了按太阳穴，晃了晃有些发痛的脑袋，转过头说到，“檀，自动笔芯没有了，我要去买。”
　　寂静，毫无反应，除了依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脚步。
　　“檀？”牵住她的一缕清发。
　　“恩？”停下脚步，回头。
　　眼睛，依旧是那样的眼睛，睫毛浓密，微曲但又不张扬，如纱帘般盖在黑的发紫的眼瞳，清丽明亮但又深不见底。
　　十年，公交车的颜色，路边的广告，大楼的高度，小区内的健身设施，头顶上飘过的云彩,学校来来往往的学生，楼上“新新人类”的大哥的手机式样。
　　都变了。
　　只有这双眼睛。没有变。
　　那样淡然。
　　“一，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哦，”拿下耳塞，转过身，“什么？”
　　“自动铅芯，我要买。”
　　“恩。”

　　除了语气词，就不可以多说些别的吗？

　　“檀一，檀一，你叫一？”
　　“恩。”
　　“好简单的名字啊！”
　　“哦。”
　　“你，应该叫冰棒。”
　　“呃。”
　　“你是要搬到这里来住吗？”
　　“恩。”
　　“你不喜欢说话吗？”无法忍受，小小的游梓澜吼到。
　　“……还成。”
　　终于说了两个字了！
　　新来的邻家女孩真的很漂亮，白的透明，不是很高很挺的鼻子但却小巧圆润的可爱，桃红的唇瓣，上唇和下唇恰到好处的比例。最重要的是，是她的眼睛，那双驱除夏天的汗意的清凉的眼睛。

　　新裙子第三次被挂坏。
　　“小一，你是怎么搞的啊！怎么又刮坏了裙子，是不是和男孩闹去了？你要听话，要乖，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淘气啊！”妈妈一边拍打着小檀一的裙子（连带屁股），一边批评，“你看，辫子也散下来了。小一，你和谁玩了啊？”
　　“恩……我挂到栅栏上了，然后……就摔倒了。”看着裙子上触目惊心的三角形空洞，带着小碎花的布条颓丧的下垂，6岁的檀一有些不忍心的咬咬下嘴唇。
　　“下次小心点啊。还好膝盖没有摔上，不是吗？别难过了，妈妈再给你买新的，哦。”看着小檀一脸上失落的表情，妈妈温柔的安慰。
　　“恩。”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脱下裙子，檀一飞快的跑到自己的房间。
　　隔壁那个男孩总是来找麻烦。第一次就叫人家冰棒，还冲女生吼，之后就一直被欺负。裙子已经被刮坏了3条了，该怎么解决呢？

　　“诶，你看你们家小一总是被梓澜欺负你也不去教训教训他，至少要告诉他妈妈呀。这孩子这么任性下去也不是这回事。”

　　天渐渐沉下去了。
　　闷的要命。
　　暴风雨就要来了。

　　“小一，你跟我出来。”妈妈说，声音依旧温柔，可其中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妈妈……”
　　一只手拽出了犹豫的檀一，另一只手则狠狠掐着游梓澜的耳朵，“是不是他欺负你？”
　　“妈妈……”
　　“是不是啊？”不可抗拒，真的不可抗拒。妈妈居然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好可怕。
　　“那个……对不起啊，男孩子淘气，”游妈妈一边解释，一边扯过惊恐之中的游梓澜。“居然敢欺负女孩子了？看你胆子不小啊！”说着就狠狠的打了他的屁股。
　　“阿姨，那个……我……没有，没有关系的……”
　　“不行，这小子居然学会欺负女孩了？气死我了！”说着下一掌又要拍下去。
　　“游妈妈，我们家小一不爱说话，刮了3条裙子了都没告诉我是别人弄的。我还是刚刚从经常在门前站着透风的那些奶奶们口中得出的。真是的，这个小坏蛋。一定要叫他做个绅士，要不以后可找不到女朋友拉。”笑着开玩笑。妈妈明显口气软了下来。
　　“我回家肯定好好收拾他。您写回家吧。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以后我们两家可都得好好来往啊。小一和你家儿子差不多大吧？不打不相识吗，这下可有共同语言了。”妈妈笑着说，似乎客套，但又很真诚。
　　又变回原来的妈妈了。真好。
　　望着被拖回家的游梓澜，有种好象将人陷害了的感觉。
　　我，是，凶，手？

　　似乎有什么深深压抑在胸腔。好象是将要被捕捞的带鱼，即有鱼网拉扯的撕裂的痛苦，又有被同类拽住尾巴兄弟自相残杀的悲伤。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那么，谁是落入鱼网尾巴被咬住的受害者，谁是咬住兄弟尾巴因贪嘴而毙命的陪葬者？
　　其实，这就是自然的规律——适者生存。
　　所以，没什么好怨恨的。
　　但说的轻巧。

　　蜻蜓落满了所有的栅栏。阳光斜斜的射下来。原本透明的茶色翅膀好象被镀金。亮闪闪的，被午后的阳光射的有些蓝里透黄的天空做背景，让人想到了日落时分金灿灿的海面。
　　“你都没有打小报告？”站在花坛的边沿，游梓澜低头看坐着摆弄裙角的檀一。
　　“……”低头看着鞋面，上面的几颗亮钻在温润的阳光下发出有些刺眼的光芒。
　　阳光真是大度。在什么时候也都会无私的让别人也跟着闪耀。就算是晚上，它要休息的时候，也会拖月亮带去送给大地的祝福。
　　努力做阳光吧。
　　“檀一？”见女孩的眼神渐渐散了下去，男孩问到。
　　“哦……没有到是没有，但是……”还是有些怯怯的向站着的男孩扫了一眼，“我……”
　　“什么？”
　　“挨打了么？恩……很疼吧……”女孩慢吞吞的说。声音轻轻的，“是我害的……”
　　看她的侧脸，又是很窘迫的表情了。交流是这么难的事情啊？
　　“犯错的是我诶，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不解的提高嗓门，“你真的怪异，要是换做别的女孩，早就告诉她妈妈来收拾我了。你……为什么不说啊？”
　　抬头看着游梓澜的眼睛，檀一恨恨的说，“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打小报告，找大人算什么呢？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以前就是那么被欺负的啊。在曾经的幼儿园，被老师批评把玩具弄坏，午饭时候洒了牛奶，睡觉的时候尿床……
　　“那不是我干的，老师！”
　　“檀一，撒谎不是好孩子。小朋友们都说是你，你跟老师说实话。”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总之真的不是我！”眼里溢满了委屈的泪水，但小檀一依旧忍着眼泪解释着。
　　“老师就是她！她总是笨手笨脚的！”
　　“对！对！”
　　看着另一边理直气壮的几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和檀一这么相处不来。虽然有同学看到那是她们把玩坏的玩具塞到檀一的座位，在脚下把牛奶踢翻，在午睡老师不在时把尿湿的床单塞到檀一的被子里，可是那些是班级里最有势力的女孩啊。盯着她们霸道的样子，只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你们也不要这么说啊。既然檀一这样，大家就都应该来帮助她，对不对啊？”老师甜的发腻的声音。
　　绝望。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宁愿自己摔倒，也不要靠着别人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