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美学》种瓜得瓜

4、第三章

　　颜山住的地方没有能直达南城郊区的公共汽车，他在门口的车站随便等了辆开往城南方向的公交车，坐了几站，挑了个路口下车，招手拦下辆出租车叫司机送他去郊区的别墅区。

　　这里已经靠近郊区，两侧街道不像市区那样繁华，没什么商铺，街边绿化带新种了一排树，树冠稀稀落落的。

　　出租车司机是个略胖的中年男人，有点谢顶，一边开车一边偷眼从后视镜里打量坐在后排的颜山，没话找话地问道：“小伙子住在那边？”

　　颜山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平淡地回复道：“不是，我去找朋友。”

　　“那个别墅区挺有名的，开发商规划得不错，当年一开盘没多久就卖完了，听说还有明星买了那里的房子，平时来不来住就不知道了。”司机说着好像勾起了打听八卦的心思，试探地问道：“你朋友住那里碰到过什么明星吗？”

　　颜山耸耸肩：“没听他提过。”

　　没什么八卦也没挖出来，司机有点遗憾，他嘴不停，顺着话题又说下去：“说到明星，最近有个电视剧挺火的，我丫头整天追着看，特别迷里面的男主角。那个演员叫什么，什么，哎呀看我这记性。”他问颜山：“你知道演《神迹》的男主角那个演员叫什么吗？”

　　颜山说：“我平时不看电视剧，没听说过《神迹》这部片。”

　　“这片现在特别火。”司机一路上唠唠叨叨，从他女儿追星，说到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不好管，不知道他们每天都想什么，最后扯到叛逆期的话题上。

　　颜山出于礼貌偶尔地附和他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司机一个人自己在嘚嘚。

　　司机说得起兴，问道：“小伙子，看你挺腼腆一人，你在叛逆期也和家长吵过架吗？”

　　这话题问的颜山一愣，他对过去的事记得不是特清楚，印象里他父母挺早就出国了，他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后来奶奶过世，父母也没露面，家里其他长辈提出可以抚养他，颜山拒绝了，毕竟是远房亲戚，不过出于面子随口一说。人情冷暖颜山还是懂得的，与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不如自己一个人出来住自由自在。

　　这些中间的曲折缘故颜山当然不会跟认识不到十分钟的出租车司机详细解释，于是他敷衍道：“也吵过，但挺少的。”

　　司机叹了口气，说道：“哪天孩子长大点，懂事了就好了。”

　　“是，到时候就理解父母了。”颜山从没体会过有父母是个什么感觉，不过是顺着司机的话往下说，听起来跟自己多体会似的，其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根本没走心。

　　结果一句话出口，司机听了特别感慨，觉得这孩子的父母真是好福气，养出个这么懂事的儿子。甚至颜山下车付钱时，他坚持抹掉了个零头，少收了颜山几块钱，又嘱咐说别墅区位置偏僻不好打车，回程时往前走个三四百米到转盘车道那里比较好打到车。说完司机跟颜山和气地道了再见，掉头开走了。

　　南城郊的别墅区是市里最为高档的小区之一，颜山来之前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里面全是独栋别墅，配套设施很齐备，中央还专门开挖了一个人工湖，放了些散养的天鹅。别墅区的住户非富即贵，所以小区的安保措施相当严格，不仅大门口装了门禁系统和监控探头，小区两米高的围墙上差不多每隔十米也装了摄像头，本来颜山还担心门口的保安会不放自己进去，进大门时值班的保安拦下他盘问了几句，问他进去找谁，颜山说来找朋友，A栋15号的林先生。那保安见颜山白白净净，一副学生模样。他干这一行久了，长期守着别墅区，住户尽是有钱人，时间一长耳濡目染，还是认得几个奢侈品牌的。颜山身上的这件衣服，保安认出来前几天有个业主穿了件同款不同颜色的，价格肯定不菲。保安又打量了颜山几眼，估摸着他不像个不怀好意试图混进去的小偷。所以也没让他当着自己的面给A栋15号的业主打电话确认身份，就把颜山放进去了。

　　虽然成功的进了小区，但颜山心里清楚小区里每条道路上全都安装了监控直接连着保安室，他不是业主，不便随意乱晃，当下凭着记忆在脑子里复制出整个别墅区的设计平面图，一路上颜山仔细打量着这里的布置，除了中央的人工湖，沿岸仿苏州园林建有凉亭和回廊，凉亭旁堆筑了假山，四周培植了各种花草树木，其中点缀有怪石。颜山环顾了一圈，记下地理形貌，直奔委托人的A栋15号楼。

　　颜山打算先看看情况，来这趟没提前和委托人联系，他心思缜密，先打开手机视频功能，假装正在打电话，绕着15号别墅慢悠悠地走了一圈，看似随意散步边走边讲着电话，把这栋别墅的外观整个拍了一遍，心想如果不能马上发现这栋楼的问题，手里有了视频，回到家也可以再仔细研究。

　　颜山走完这一遍，发现情况有点在预料之外。

　　委托人以看住宅风水的名义下的委托，可颜山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四周的地理环境，瞧不出有什么端倪。

　　以颜山的判断，这小区位于南城，位置中规中矩，没什么会对居住的人产生不利的因素，聚财的效果也一般般。小区内部的人工湖和假山，就布局来看，开发商动工前也是咨询过相关的风水师，虽然运势上的确有些加成，但整体来讲这一带的风水形貌被改变的不大，能增加的运势微乎其微。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选址本身没有会败运的因素，所以不会主动招来些忌讳的东西对住在此处的人产生影响。

　　整体而言这房子的风水无功无过，乏善可陈。

　　正因如此，这就有意思了。

　　就好像本来没病的人，突然间去医院里挂号，要求专家给诊断出病情一样。

　　那委托人说得隐晦，没提是因为什么才来找人，只说需要看风水，可颜山却觉得这事没来之前自己预想的那么简单。

　　要么委托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不知从哪得到点消息，忽然间灵光乍现，想起风水这回事，于是动了心思，也想请人看看自己的住宅。

　　这样的最好对付，以人到中年土财主暴发户居多，如果取得他的信任，你说什么他都像奉圣旨一样深信不疑，并且这种人一般财大气粗，一番接触下来付的红包极为可观。颜山捞起钱来又省事又省心。这样报酬丰厚省时省力的委托一般不可多得。

　　要么里面的水/很/深。委托人打着看风水的旗号请来人，另有图谋。至于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掌握的条件太少，颜山也说不好。

　　颜山寻思，要是后者，出的事也必和屋主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无论如何，现阶段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颜山不打算轻举妄动，他计划先打道回府，回去跟圈子里的人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关于南郊别墅的消息。

　　拿定主意，颜山从别墅区出来，果然郊区偏僻人流稀少，不好打车，颜山想起来时那出租司机的话，往前走了几百米站在转盘的路边上，等了快二十分钟，好不容易拦了辆出租车回家了。

　　这一趟主要是一来一去花在路上的时间多，真进到别墅区里也就转了十几分钟，颜山到家才十一点。

　　小白左手拄着脑袋地靠在写字台上，正没精打采地翻着面前的书，旁边开着电脑，新建的文档里已经打了些字了。

　　颜山走过去拍了拍小白的肩膀，看了一眼电脑里的文档，高兴地说道：“哎呀，弄了这么多，辛苦啦。”

　　小白懒得理颜山，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颜山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小白摊在桌面的《妖类图鉴》上，他盯着那页书看了一会儿，随后一阵沉默。

　　终于颜山清了清嗓子，说：“小白我能问你件事吗？”

　　小白懒洋洋地回了句：“干嘛？”

　　颜山指着书上新贴的阿狸贴纸，斟酌了一下措辞，最后问道：“你去小学门口买贴纸那里的老板不会觉得你一把年纪还玩这个特奇怪吗？”

　　小白顺着颜山的手指方向扫了一眼：“哦，这个啊。”

　　早上颜山从家里干脆利落地逃走后，被他扔在空房子里的小白深感无奈，却也只得帮他准备论文材料，毕竟下周赶着要交不能耽误。小白随手一翻书又看到那张不仅丑而且猥琐的狐妖画像，不由得越想越生气，于是收起了耳朵和尾巴，化成人类少年的样子出了门，转悠到附近的小学，在旁边卖文具和小食品的门脸里问老板有没有狐妖藏马的贴纸，老板说那是好久之前流行的，现在小孩子早就不看《幽游白书》了，哪里还有藏马的贴纸。小白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关于狐狸的贴纸，老板拿出一沓子贴纸来，说记得这里应该有阿狸的，你自己找找吧。最后小白翻出一张来，买回家把颜山新发的那摞教材里所有他看着不顺眼的狐狸画像全部贴上了阿狸的贴纸，盖的严严实实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板是问了一句要这干嘛，我说给我弟买的。”

　　颜山：“…………”

　　小白回头瞟了一眼颜山：“怎么，新书被我弄上贴纸，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颜山摇头：“你没撕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而且我觉得你这事做的挺有想法的。”

　　小白眼睛危险地一眯：“你这是讽刺我呐？”

　　颜山闻言急忙摆手，澄清道：“我哪儿敢啊！”

　　小白冷哼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他耷拉着脸，转头看向颜山：“说吧，看得结果怎么样？别墅那里什么毛病？”

　　颜山说：“没看出什么毛病来，所以才觉得奇怪，就先回来了。”

　　小白眉毛一挑：“啊？”

　　颜山拿出手机，连上数据线接在电脑上，他点开之前偷偷拍下的视频，跟小白说：“你也来看看。”

　　小白疑惑地看完颜山录的视频：“我看不出来。不过我瞧着这栋楼里不像被什么妖怪占了地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你觉得这事不靠谱？”

　　颜山说：“我觉得还是先打听打听再说。”

　　小白听完直接说道：“你也别打听了，既然觉得不靠谱，干脆不要去碰，省的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事。”

　　颜山一笑：“哪有这么严重，我不过是多疑，其实今天直接见委托人也没什么的，最差的情况无非是屋主人招了什么东西，大不了以能力不够推掉这份委托就行了。”

　　本来颜山是想打消小白的疑虑，表示他对这事还是有点把握的，可他这句话说完小白脸色都白了。他一番话原意是想安慰小白，结果不但没灭成火，反而向火里添了把柴。颜山对小白的反应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白说什么也不同意了：“不行，你别去了。”

　　颜山有点糊涂：“小白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总之你别去。”小白特别坚决。

　　颜山试图说服他：“咱们过日子可是要花钱的，又不能指着天上掉下来，不去哪来钱。”

　　“换成其他的，就这个不行。”

　　颜山皱起眉，觉得小白有点无理取闹了。马上要开学，不知道开学后是怎么样的安排，还能不能有时间去接其他委托，就目前来说，这份委托是最好的选择，既是在市内，不用跑到其他城市，而且雇主可以想见必是个有钱人，有钱人的钱最为好赚，何况颜山手里的存款在交完房租后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他实在懒得和小白在这件事上没完没了地争执下去，既然定下来这趟无论如何是要去的，颜山坏心眼又上来了。

　　他决定用个干脆点的方法摆平打定主意阻拦的小白。

　　于是颜山说：“小白你知道吗？”

　　小白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颜山贱兮兮地说道：“萨摩挺好的，我还是想养只狗。”

　　小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颜山一句话简直要把他气疯了，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颜山，漂亮的眼睛慢慢变红。

　　然后小白再也不看颜山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到里屋反锁上门，躲到里面不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气哭了。

　　被晾在原地的颜山：“…………”

　　他以为撑死了被小白揍上几拳，反正小白又不会真下狠手打他，不疼不痒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反应，颜山惴惴不安，他觉得这次把小白得罪得有点狠。

　　颜山走到里屋的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门，放软了声音求饶道：“小白，别生气了，我逗你玩呢。”

　　小白肯不理他。

　　颜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里什么响动也没有。

　　一通闹腾完，已经过了正午十二点了。

　　颜山上午出了趟门，懒得再去做午饭。小白还在屋里气得不肯出来，也不用再去指望他会把午饭做了。三鲜出门去大学城殴打野狗或是反被野狗殴打，中午不打算回家，不过就算它在也个只会吃不会做的主儿。

　　颜山只得打电话订外卖，等着送餐的来。

　　他打完电话，坐在电脑前登录了BBS，给圈子里相熟的ID为“半吊子阴阳师”的网友发了条消息，表示有事求教。虽然系统显示对方此刻不在线，但没多久“半吊子阴阳师”就给他发送了个窗口抖动。颜山心说这家伙果然是在隐身潜水。

　　半吊子阴阳师：说吧，什么事。

　　颜山：你有收到去南城别墅区看风水的委托吗？

　　半吊子阴阳师：我从来不去看风水，这事不会找我。怎么，他们给你下委托了？

　　颜山：嗯。那你有什么关于这地方的消息吗？

　　半吊子阴阳师：没听说过。什么情况？你打算去？

　　颜山：是啊，刚刚去踩点回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拍了个视频，等下传给你，帮我看一眼。

　　半吊子阴阳师：发吧。

　　等了一会儿。

　　半吊子阴阳师：看完了，平平常常，没觉得有什么。

　　颜山：我也这么想。你说可能会有什么事？

　　半吊子阴阳师：不好说。总之你发现哪里不对再联系我好了。

　　颜山：对了，还有件事。你听说过学校里韩唯这个教授吗？

　　半吊子阴阳师：嗯。知道他。

　　颜山：这人这么样啊？

　　半吊子阴阳师：怎么想起问他来？

　　颜山：他昨天大半夜从阳台窗户爬进我家，留了堆书，说考试不过就重修，临走布置了一份五千字论文，说是送我的见面礼。我想先了解了解他这个人，毕竟我未来要在他手底下混日子。

　　半吊子阴阳师：呵呵。

　　颜山心说你这一句“呵呵”是几个意思啊？只见对方接着回复。

　　半吊子阴阳师：他的事我不怎么清楚，这样吧，我说点别人不开心的事让你开心开心好了。知道你们这届招了几个人嘛？妖类就你一个学生，魔类招了两个。你知道魔类的这两个学生现在在干嘛吗？

　　颜山：干嘛？

　　半吊子阴阳师：他们的教授让他们从恐怖片里按照《鬼类图鉴》找出被拍进去的真实的鬼。然后写出这个鬼的类别学名，以及对活人的影响。日本，韩国，泰国，美国，香港，大陆一共六个地方，他们两人被要求每人选择一个国家的恐怖片，写成论文。现在大概看恐怖片看哭了吧。

　　颜山：…………

　　半吊子阴阳师：所以，你就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