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美学》种瓜得瓜

2、第一章

　　颜山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夏季天长，颜山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太阳虽已落山，天色却只是略显昏暗，尚未全黑。

　　颜山推门走进客厅，吃了一半的慕斯蛋糕和必胜客的披萨盒子被胡乱地摆在饭桌上，小白窝在沙发手里搂着龙猫抱枕正打瞌睡，一旁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兀自播放着动画片。三鲜不在客厅里，颜山每个屋找了一遍，没见它的影子，估计是出门玩去了。

　　小白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见是颜山起来了，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好点没？”

　　颜山走过去俯身把茶几上的电脑合上，从沙发里动作轻柔地抱起小白，轻声说：“我没事了，沙发里窝着不舒服，回屋里睡。”

　　小白抓着龙猫抱枕不肯撒手，脑袋靠在颜山怀里，嗅着颜山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感觉脑子晕晕乎乎地睡不醒。

　　小白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却被不断涌上来的睡意将意识拉回去，只得任由颜山一路抱到主卧室，有气无力地用绵软的嗓音抗议道：“我还没看完呢。”

　　“醒来再看。”颜山轻轻地把小白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等颜山转身去拉帘子，被窝里传来小白闷闷地声音：“搬家的东西能收拾的我都收拾了，不能收拾的放在写字台上，你去看看吧。”

　　颜山静静地听完，无声地乐了一下，回道：“好，你睡吧。”

　　小白嗯了一声，翻身搂紧了龙猫，闭眼又睡了过去。

　　颜山叼了块披萨边吃边检视了一遍新家。下午他休息的时候，小白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腾了出来，分门别类地细心摆放好，他把能办的都办完了，几乎没什么需要颜山再去收拾的。

　　写字台的角落里码了一排他平时看的书，桌面上放了个手提包，颜山洗了把手，仔细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个红布包袱慎重打开，里面的是个形似宝塔的铜铃。颜山在屋里走了个过来回，思索了片刻，最后选在客厅进入厨房的门框顶上粘了个挂钩，这位置正是屋子里南北过堂风的那条线上，颜山等挂钩粘牢固，取过铜铃小心翼翼地挂了上去。

　　那铜铃主体是个五层宝塔，塔身直径约有五厘米，敞口无底座，小巧玲珑的外壁上纹有暗符，内坠一刻有先天八卦图案的铜舌，宝塔顶端设有环状耳，系以红线，红线上穿一铜珠，铜珠分八个方位，每一方位各镶有一狰狞异兽，兽型似在奔跑，兽尾连于铜珠，兽嘴衔一铜环，环上亦扣一小铜铃，铜舌各垂有红线，上缀一穿有翡翠珠子的红穗子，八个小铜铃其形状又似风铃，将宝塔纳在正中心。

　　颜山将铜铃挂好，也不见他如何摆弄，那铜铃自动转了几转，而后渐渐静止，停下来时铃上八兽已正对罗盘上八个方位。

　　颜山盯着铜铃看了片刻，见无异状，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揣上钱包出门了。

　　颜山住的家属楼距西院的大学城相当近，步行只需十几分钟。

　　颜山晃晃悠悠地往大学城方向走，这时天色又暗了几分，街边上亮起路灯一盏盏，远远地望见大学城两侧的马路上聚集了众多摊贩，颇有夜市的规模，星星点点的橙色暖光衬着远方墨蓝苍穹，遥遥望去，寻常巷陌，市井摊贩，透出烟火人间的淡淡暖意。

　　校园周边的便道原本就不宽敞，又被小贩们摆上摊位，使得过道越发狭窄，行人摩肩擦踵缓慢地前进，人流里大多数是科大本校的学生，也有晚上出门散步的附近居民。

　　摊位以卖衣服挎包和各种小吃的为主，也有些摆了堆毛绒玩具和首饰发卡的小摊，聚了些女孩子三三两两地在挑选询价；颜山在旧书摊前驻足，书摊老板正和一旁做手机贴膜的小青年扯闲天，看见颜山蹲下挑书，回了句：“看看吧，要的书这儿没有的话告诉我，家里还有一堆书没摆出来，我可以回去帮你翻翻。”

　　颜山在那堆旧书里跳了一遍，最后买了本古汉语词典，又问了老板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中文系的古汉语方面的书，老板说回家找找，让颜山明后天再来一趟。

　　颜山跟书摊老板约定好，起身离开，顺路在水果摊买了个西瓜，跟着人群慢慢向前挪动，在学校边上找到银行的ATM机，取了点钱揣到钱包里，打算去学校里面的超市逛逛。

　　科大这一校区占地面积极大，分成教学区和生活区，中间隔了一条马路。晚上大部分专业没有排课，很多学生出来散步玩乐，各种各样的社团在学校里组织活动，校园里很是热闹。

　　颜山一路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转悠到体育场附近，科大的塑胶跑道是师专搬走后新建的，同时跑道看台的右侧增设了铺成橡胶地的篮球场和排球场。篮球场分成四块比赛场地，周围竖起极高的铁网，防止有球飞出去砸到行人。晚上球场打开了大灯，照的亮如白昼，一帮男生在打球。一群穿着统一队服看起来像是科大校篮球队的，占了其中一块比赛场地正在训练。颜山绕进球场里，特意站在橡胶地上踩了踩，感觉底下橡胶铺得挺厚的，在上面摔倒也不会太疼。颜山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看校队的打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时心想守着学校就是方便，哪天自己也带个篮球过来玩玩。

　　颜山从球场离开，一路走走停停，不断有学生和他擦肩而过，还有几个玩滑轮的迎面飞快地滑了过去。不一会儿走到科大图书馆大楼前面，颜山想进图书馆里转转，又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拦住了一个旁边路过的学生，客气地问道：“进图书馆查证件吗？”

　　那学生挺热情地回答说：“进去是要刷学生卡的。”

　　颜山对那学生道了谢，知道自己混不进图书馆，心里有点遗憾，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快九点了，便直接去学校超市买了一大桶矿泉水连着啤酒饮料和一堆吃的，俩手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准备回家。

　　颜山沿着一条学校里直通宿舍楼的路往回走，偶尔有汽车开进来，停在远处的宿舍楼底下。

　　这条路在大学城的边缘，挨着学校的围墙，正对面建了两栋并排的高层住宅楼，已经封顶进入外部施工装饰的阶段，颜山仰头望着围墙那边快完工的大楼，两栋楼挨得极近，颜山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瞧了一眼，又回身望了望不远处的宿舍楼，而后不知想到些什么，摇了摇头，拎着东西走了。

　　出门晃悠了一圈，颜山到家差不多九点半。小白早已睡醒又坐回到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看动漫，不知跑哪儿玩去的三鲜也回来了，趴在饭桌上正啃着它心爱的慕斯蛋糕。

　　颜山把买好的啤酒可乐和各种零食往冰箱里塞，顺手捡了盒薯片扔给小白。

　　颜山瞧了眼吃得正欢的三鲜：“你下午跑哪去了？”

　　三鲜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糕，好不容易把塞得嘴里满满当当的一口吞了进肚子里，它舔舔爪子，奸笑着说道：“我找院子里的猫们玩去了，已经混熟了，哥儿几个约好，明天去大学城和那边的流浪狗们打群架。”

　　颜山听完很不给面子的表示怀疑：“就你那小短腿还能去打架？”

　　三鲜一脸“小样你不懂”的嘚瑟样：“爷根本不用凑近了往狗脸上呼巴掌，直接跳起来一屁股坐上去就能K.O！”

　　颜山回了句“小心扭到你的水桶腰”便没再理会三鲜，他开了瓶啤酒灌了几口，打开自己的电脑，上网查了一遍圈子里的BBS上最近有什么新消息，又登录邮箱里浏览了一遍积压的邮件，找找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委托，农历七月就快到了，正是捞钱的好时候。

　　最后颜山挑了个位于本市南城郊别墅区打算请人看看家宅风水的委托。

　　颜山记下了雇主的联系方式，查了下详细的乘车路线，发现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离得不算远，打算明后天找个时间先去看看。

　　家属院的居民们晚上休息的早，一到入夜，万籁俱寂。

　　三鲜在饭桌上打盹，小白戴着耳机看他的新番，颜山漫无目的地上着网，屋里谁都没说话，安静极了。

　　无声无息间，颜山下午刚刚挂上的铜铃骤然间响了一声。

　　那铃声突如其来，没有任何预兆，屋子窗户紧闭并无风吹过，而铜铃却被惊动，隐隐有些不详。

　　他们谁也没防备，一时间全被惊得吓了一跳。

　　颜山猛地抬头，见正对震位角上的小铜铃犹自摇晃，却不再继续作响，好在宝塔状的铜铃主体并没异动，颜山心下镇定些，他看了下表，时间刚刚好过了十一点整，正到子时。

　　小白一把拽掉耳机从沙发上坐直了，有些紧张地看向颜山，还在打盹的三鲜猛地睁开了碧色的猫眼。

　　就在此时，阳台的窗户突然传来三下轻微地敲击声，仿佛是客人在门外敲门般的随意，隔了几秒的时间，窗户又被敲了三下。

　　颜山可不认为会选在大半夜来串门，还非要特意搬个梯子爬到二楼来砸他家阳台窗户的主儿是什么善类，而且他今天刚刚搬完家，地址根本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

　　能是什么？

　　颜山盯着阳台那扇窗户，窗外漆黑一团，原本能看见前栋楼有几户尚在亮灯的人家，此刻却隐没在完全的黑暗里，一切亮光都凭空消失了，好像突然间被人从外面用黑纸糊住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这时黑暗里无声无息的燃起一束幽兰色的火苗，火苗黏在窗户上继而如条蛇般在玻璃上爬动，幽蓝的火焰一路燃烧，最终火蛇结成一个复杂的纹章，静静地依附在玻璃上兀自燃烧着。

　　颜山盯着火焰纹章，定了定神，对小白和三鲜使了个眼色示意没什么事，便转头冲着阳台的窗户恭敬地说了句：“请进。”

　　只见那火焰纹章中探出一漆黑的影子，影子周身萦绕着黑雾轻而易举的穿过封闭的窗户落在阳台里，在那影子进来后，玻璃上的蓝色火苗缓缓熄灭，窗外不远处的灯光又能看见了。

　　那影子向前走了几步，身上的黑雾缓缓退去，竟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子。

　　来人留着半长的黑发，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他走到颜山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一会儿颜山，弯起眼睛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韩唯，是你的主管教授。”

　　说罢韩唯看似随意地挥了下手，一个妖艳的美少年自他身后凭空出现，随着少年的现身，空气里刹那间涌起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面目极美的少年对颜山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将手里的一摞书放在桌子上，解释说：“这些是课本。”

　　少年声音妖媚，他说完没有任何征兆忽地展眉冲颜山一笑，少年本就仙姿佚貌，此刻一笑明眸皓齿，说不尽的风华，屋内桂花的香气伴着他这一笑越加浓郁。

　　颜山面如表情地看着那美少年在他面前好像孔雀开屏般抖完羽毛，用签收快递的语调，客气道：“麻烦你了。”

　　少年没预料到颜山会用打发快递员的态度来跟他说话，尤其是在他妖孽一笑之后，不由得楞了一下，但他反应极快地掩饰了自己一瞬间的失态，瞟了眼一旁的韩唯，没再接话，微微鞠了一躬消失不见了。

　　那少年显摆了一通消失后，韩唯有点不好意思的对上颜山的视线，他揉了把后脑勺的头发有些尴尬的咳了声，嘿嘿一笑，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到那一摞教材边上，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那摞书，空气中的桂花香气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韩唯翻了一遍那美貌少年送来的课本，确认没什么错漏之后，转头对颜山说：“今天主要是来给你送教材的，其他的事情入学报道时会有具体安排。以后你是我负责带的学生，既然我今天来了一趟，就先告诉你具体课程是怎么安排的，毕竟每个教授在教学上都有自己的安排。”

　　“这学期大部分是基础课，比如《灵体学概论》和《灵体起源》，这样的课网上有录制好的教学视频，完全可以根据视频结合教材自学，基础课不会布置随堂作业，期末全部考闭卷，以卷面成绩计入总分，如果成绩不及格算挂科，没有补考，直接下学期重修。当然如果看了教学视频还是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上学期涉及不到实践课，《妖的种群分布与族群派系》这类则以论文的形式结课，期末论文占总分的40%，平时作业占40%，教师评价占20%，同样没有补考，没过的话，下学期重修。”

　　说罢韩唯从那摞书中抽出一本小册子晃了晃，说道：“我需要特别强调一下本校纪律，请务必仔细阅读这本《学生纪律规范和违纪处罚条例》，虽然学校制度里没有开除一说，但对于违反纪律的学生，一律会抓回学校本部关禁闭，另外视情节严重程度，加罚强制性劳役。”接着韩唯神情严肃下来，一字一顿道：“请一定遵守，不要逾越。”

　　“有些课的教学安排是面授，每次上课前我会提前通知你。这是本市图书馆的借阅卡，凡是写论文时需要查的资料，可以去市图书馆找，拿好这张卡，你才有权限进特殊类目阅览区。”韩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卡片递给颜山：“我说的你有哪里不明白吗？”

　　“没有。”

　　颜山心里反复琢磨了几遍韩唯刚刚的一通话，挑出夹杂其中轻飘飘的“挂科重修”四个字，觉得自己的未来已经不可避免的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就好。”韩唯点点头，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接着他摊开右手，大拇指随意地划了下中指，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一划之下血珠透皮而出凝结在指尖上，韩唯用带血的指尖往颜山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抹血迹落在颜山的两眉间。

　　韩唯看着那抹血迹缓缓渗进颜山的眉心里，说道：“在你没顺利毕业前，我是你的监护人。”

　　颜山有些莫名其妙地碰了下自己的额头，也不知道韩唯刚刚给他下了个什么法术，一时间也不便过多询问，心里想到等有机会还是去查清楚为妙。

　　韩唯含着流血的手指，打量着颜山新搬进来的房子，看似随意地说道“对了，第一次来，应该留点见面礼。”

　　他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扫过饭桌上的三鲜，最后缓缓落在坐在沙发上没动的小白身上，韩唯似笑非笑地看着小白，若有所思道：“哦，一只修为不怎么样的小狐妖。”

　　小白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打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韩唯四下看了一遍，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阳台处走，与颜山擦肩而过时周身又泛起黑雾，顷刻间将他包裹住。

　　在沉入黑雾彻底消失前，传来韩唯淡淡的声音：

　　“写一篇有关狐妖的5000字论文，题目自拟，一周后查收。”

　　颜山：“……”

　　小白：“……”

　　三鲜：“嘿嘿。”

　　就这样颜山的大学生涯，以5000字论文作为见面礼，轰轰烈烈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