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夜话》朗花照月

7、第六话 相逢若是两小无猜(一)

　　鸿三娘看着琥珀为难的离去，这才缓下劲来，长出口气。傻妹子，就是知道你的事，才会让你去拿解药的啊！缘是天定，情是人为。若果沙音真是无情，又怎么值得你苦望这么多年？
　　鸿三娘思绪渐渐飘远，想来，那还是十年前的事了。
　　四月，阵阵暖风吹起千里倾绿。天蓝如洗，云软如絮，偶有些猫儿的呻吟，在空气里拉出丝丝暧昧。微风穿进墙上的窗洞，带着几分温柔。院子偶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是石桌已经慢慢渗出春意。
　　当时，她们还在巴蜀一带，黄昏楼经营并不如意。外出的姑娘们常常无故失踪，为此前任的楼主费了不少心思。那时的四花魁也不过十二、三岁。
　　琥珀被派出去的那一天，金黄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连体内的骨头也有了温暖的醉意。她满心欢喜着这出发的好兆头，蹦跳着跟大家挥别。
　　“此去千万小心，成都好歹也是离宫的地头，虽然没有证据说是他们做的，可也八九不离十了。我们本无意于他们争抢地盘，他们却巴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你千万千万小心！”
　　“知道拉。”琥珀扮了个鬼脸，快活的向城里跑去。
　　成都府，自古以来便人杰地灵。加上位处林山凹地里，一年四季空气皆清净湿润，养的人人是白皙粉嫩，水灵的惹人疼爱。尤其是这里盛产美酒，更是让号称银盏的琥珀喜爱。
　　她走在街道上，东瞧瞧，西看看，好不热闹，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抑扬顿挫的音调就似林间泉水般充满了乐感。
　　正走的兴起，长久做探子培养出的警觉让她本能的四下观望，身边不知何时多了群人，隐隐约约是簇着她向偏僻的小巷子走去。
　　转了转眼珠，她正打算冲出去，一记手刀劈在了她毫无防备的后颈。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了她，柔软而灿烂的金色长发顺着倾斜的身体，轻轻滑落。一张少年的脸顿时出现了她面前。
　　“六堂主，就这样带她去见宫主吗？”
　　“谁说要带她回去了？她又不是黄昏楼的人。”少年拢回长发，似笑非笑。
　　“可是属下明明见她是从黄昏楼出来的啊……”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六堂主那分明透露着不善的眼神。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她是我义父的女儿。”少年抬手抚上琥珀的脸，充满了回忆的温情。“备车，我要带她回别院。”
　　春风习习，掀起车帘前的挂坠声声脆响，沙音倚在窗旁，看着一路后退的青山，重逢的惊喜一过，也难免有些焦虑。当初若不是离宫，若不是离宫，他们又怎么会搞的家破人亡……可是，也亏得离宫的这次行动，让他看见了琥珀。若是不闻不问任凭他们带她回宫，又怎么可能。
　　他转头看向琥珀，那时她还那么小，以前的事，还会记得多少。
　　“还记得我吗？”他在看向她的瞬间，眼底似乎泛起了氤氲。却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稍微翘了翘的手指，然后，又静了下去。
　　明明是醒了，却凭着毅力在情况未明下佯装昏迷，可想而知这该是受过多么严格的训练。若不是若不是自己刚好看向了她，怎么发现得了？沙音那张过早透露出老成的面容上，渗透出了心酸。离宫，离宫，这个梦魇般的地方，让本该是在家里被爹娘捧在掌心疼爱的琥珀，过早的牵扯进了江湖恩怨……他嘴角忽然扯出一道奇妙的弧线，不似笑，也不似哭。她跟自己，明明都还是孩子啊！
　　“六堂主，我们到了。”马车停止前进的同时，一个声音尽责的响起。
　　“知道了。”沙音叹口气，伸手扣住琥珀的脉门，再将她抱起，附耳道：“别反抗。你要记住，我是帮琥珀你的。”
　　声音很低，却在琥珀心里激起阵阵涟漪。她想假装不在意的继续，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泄露了她的秘密，索性张开眼，直直的就对上了沙音那双温柔的眼。就见他美好的微笑，如春风般一掠而过。
　　别说话。也别睁眼。千万记住了。沙音比着口型，无声的警告她。尔后，将她交给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属下。“先带她到西厢休息，我一会就过去。”
　　沙音目送着他们从视野里消失，今天的事，要不多时就会传到宫主耳里，正好可以确定同去的这几个人，究竟谁值得信任，只是若他知道圣手毒医的女儿还活着，会作何感想？沙音一步步向书房移去，往常路旁亲切婆娑的树影，此刻看来也虬髯狰狞。在危机到来之前，他必须做好一切准备才行。
　　入夜，是一番静悄悄的凉意。
　　沙音攒着义父留下的半边玉佩，推开了西厢的房门。琥珀仍然在床上假寐，若不是他事先知道，样子几可乱真。他四下看了看没人，这才放心的走到床前。“琥珀，你认得这个吗？”他将玉佩塞进她手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因为他清楚的看见，琥珀紧闭的眼睑下，因为熟悉的手感，颤出了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同样的半块玉佩，她也有一个啊！
　　“沙音哥哥……”她猛然坐起，扎进他的怀里，沙音宽慰的抱紧她，“哭吧，哭吧，你受了太多苦。”
　　终于，号啕的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家破人亡后再次重逢的这一夜，琥珀十二，沙音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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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弯的月亮悬在半空，房前屋后的泥土气息让人有了微醺的念头，几声蛙鸣从花园里传来，顿时有了儿时的味道。
　　“沙音哥哥，他们为什么叫你六堂主？”琥珀伸出手，透过五指的缝隙望着那本就细小的月亮，屋顶的风拂过她细黑的发稍，与身旁沙音被掠起的金发隐隐有了交缠。
　　她尚未绞面的脸庞在月光映照下，反射出了一层绒绒的光晕，沙音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也是这般，在深夜爬到屋顶上，偶尔也会将义父私藏的桂花酒偷来，月色下，夜风中，举杯共饮，谈天说地，可是时间总是要将无忧无虑残酷的割破。“我……现在是离宫的六堂主。”
　　“离宫？”琥珀的手移到他对面，缝隙里看去，沙音的脸扭曲的似乎有些无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立场。”
　　“琥珀，记住车上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沙音拉下她的手。“离宫宫主只是留我帮他炼毒，仅此而已。”
　　从他手里流传来的阵阵温暖，让琥珀沉默了片刻，她反握住那只手，轻声说道：“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你……当年鸿姐姐救下来，问我要不要进黄昏楼的时候，我就已经背弃你们了。爹，娘，还有沙音哥哥你……若不是这次离宫找上门，我根本没想过要复仇。我只是……”
　　“别说了。”沙音打断她的话。两人的苦其实又何止言语能表达？都说独自留在世上的人最辛苦，如今相逢，这些话说与不说，又有何关？“只要我们还是兄妹，就已经足够了。”他抬头望向那无尽的夜空，何况当下，有比之沉溺过去更重要的事情。“离宫一直想将黄昏楼的基业据为己有，便趁着这次你们刚刚立足成都开拓新的消息网时，狠了心要将你们逐一抓获。”
　　“以前被抓的那些姐姐呢？”琥珀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她其实不用问也能大概猜想出个结果，只是，她还是想听他亲口确认而已。
　　“一部分人效力于离宫，另一部分……”沙音闭上眼，有些难以启齿：“剜了双眼，断了手足，去了舌头，弃于离宫附近的荒山。”他回想当时那暗无天日的牢房，滴血的刑具，弥漫着腐朽与血腥的气息，那些女子凄厉的惨叫与恶毒的诅咒，在耳畔久久不能消散。他不禁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干呕起来。
　　“沙音哥哥！”琥珀抱住他的头，眼泪再次奔涌而出，为那些惨死的姐姐，也为看着她们死去的沙音。“别再想了，别了想了。不是你的错，我们都会没事的，没事的。”
　　沙音痛苦的握紧拳，那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琥珀身上。“你千万要记住……义父，义父当初只教了我毒，教你医，你只是进黄昏楼看诊的。知道吗？”
　　琥珀看着他急切的双眸，慎重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鸡鸣阵阵。
　　“天快亮了。”沙音才松口气的神经，又绷了起来。宫主那边，应该就快要召见自己了吧。他抚过琥珀的脸，“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谁在那里？！”沙音忽然站起身，将她挡在身后。
　　“真是让人感动啊！”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阴笑着跃上了房顶，一身鲜红的长袍娇艳的可以滴出血来。他只是随意的往那里一站，天地间的邪魅就似乎都簇拥在了他身边，无端的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