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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犹记少年 ...


  •   我当初跟着爷的时候,尚还年幼。

      爷当时也还年少,我们那时的相处,说是主仆,倒更像是兄妹之情。

      每次年幼的我跟在爷身后时,都会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我说不出那是什么,现在也说不出,只知道,他是特别的。这种特别,让我即使在茫茫人海中也只能一眼看见他,再不见其他。

      爷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漂亮大手,尤其在提笔执刀时格外好看。但爷有个坏毛病,想问题的时候喜欢啃指甲。每每让大嫂看见了都会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拍掉他的手。爷被打断了思索怒气腾腾的抬头对上大嫂皮笑肉不笑的的脸,会立刻心虚的又低下头来,听着大嫂数落。

      这种情况下,我常常是躲在一旁偷笑的。等到大嫂离开了,爷便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来拧我的脸。“小思,是不是你干的?”我马上识相的讨饶,然后待他松了手便捂着腮帮作委屈状。爷这才心情大好的挥挥手,也不管我,自己出去练刀了。

      好吧,的确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去跟大嫂偷偷告密。因为我觉得爷那样漂亮的一双手,指甲总是被啃的坑坑洼洼是非常遗憾的。好在后来,爷又长大了一点后自己改掉了这个坏毛病。他之后喜欢成天用手拿着刀,想事情的时候手往下巴上一垫,格外英俊迷人。

      爷很聪明。他学武常常是一点就透,有了一身好功夫。他经常练武,在演武场里舞刀的时候也是最让我移不开眼的时候。爷还读书,他说他要做个与众不同的人。爷曾经开玩笑似的跟我说他要去考状元,文状元,武状元。证明自己的不凡,然后再辞官。但他最终也没有这样做,我猜他也意识到这太幼稚了。

      爷闯荡江湖之后,我便时常听到传言说爷孤傲。事实上,那也怪不得人家说他。爷习惯于用下巴对着来者,眼神上挑,视线堪堪擦过对方的头顶。他不太爱在喧闹的地方说话,心情不错的时候就耐着性子听,但往往听着听着就不加掩饰地走神了。碰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冷不丁地打断那喋喋不休的诉说,一针见血地甩出评价,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尴尬难堪。

      他就是这种性子,自在洒脱,桀骜不驯。让人欣赏,却难以亲近。

      爷很仗义,再难再累他也会履行自己对人的承诺。因为这样的性格,他偶尔会带着伤回到岛上,然后任由我心疼的帮他包扎,一脸无辜的听着大爷大嫂满带关心的数落,保证着下次绝不再犯,但是没多久又这样回来了。久而久之,大爷也就由得他了,而爷的江湖经验丰富起来,受伤的次数就更少了。

      爷说过他要一生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他说他要给自己猎一匹骏马,骑着它驰骋天地,他讨厌那些为了钱财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出卖尊严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每日生活的死死板板,过着千篇一律的日子却不想改变,他说他以后要娶一个美艳绝伦,性格不羁的娘子,一起骑着烈马潇洒行走在路上......

      似仆似妹的身份给了我不一样的存在感。爷不会对我寡言,因为潜意识里我一直是那个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我也很自觉,他想要说的时候我就乖乖的听,他沉默的时候我就静静跟在他后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爷一天天长大,潇洒依旧,却也开始逐渐成熟。

      终于的,在经历了那一场“盗三宝”的事件之后,爷似乎开始转变了。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一直对也疼爱有加的几位爷原来也会那样对他。我心疼他,却全无办法。而爷又不需要我的同情——一个小丫头的同情。那一场闹剧终于退场,我还没来得及舒心,爷却要离开了。

      我哭过,闹过,执意要跟去,却被爷弹了额头——到底,在他心里我还是个小妹妹。爷说:“傻丫头,爷是去认罪的,带着你个丫头像什么话?”他还说:“小思,你也该长大了,总不能一辈子跟在爷后头。”

      谁说不能?我猛点头:“我就要一辈子跟在爷身后。”

      他只是笑。“傻丫头。”

      他终究没有带上我。

      而再见到爷,已过了数年。

      他已经是开封府的护卫了。

      大嫂前来看望大爷,我磨着大嫂随之前来,看到的便是穿着官服站在屋内跟包大人说话的爷。

      当初那飘然少年的身影浮上心头,我隔着窗子看着他,却恍了神。

      那是我的爷吗?

      他从容淡定的站在那里,浅浅地笑着,却早已不是我认识的模样。我试图从他身上找出那个我从小跟着身后长大的桀骜少年,却只看到他身着官服的正经模样。

      幸好,眼中偶尔一线的闪光,和提起贼寇的不屑模样,还是一如当初的模样。

      爷看起来成熟多了。我应该笑的,却忽然想哭。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觉得喉咙里涌动着异常的难受。我该为爷高兴的,他终于收起了青涩的刺,变得让人安心。但我总觉得怅然若失。

      “小丫头,长大了,倒是变得矜持了。”爷出了门看到呆呆站着的我,微笑着调侃起来,不复方才对着包大人的恭敬严谨。

      我忽然松了口气,抬头看他。

      爷还是爷,眉宇间依旧透着难以掩饰的神采飞扬,带着几分戏谑勾起的唇角,还是过去的声音,揉着我头发的手指依然修长灵活。

      我忍不住小声唤道:“爷。”

      你还没有被完全的磨去你的棱角,真好。

      似乎好久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呼,爷眨了下眼睛,才“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昂长的意味。

      我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巧大爷过来,呵呵笑着拍了拍爷:“五弟,莫说小思,你这些年也是长大了不少啊,若是再改一改你的脾气,可就更让人省心了。”

      爷挑挑眉,故作不满:“大哥,难道我很不让你们省心吗?”

      “你说呢?”

      大爷和他都笑了,我跟着勾了勾唇。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我问自己,你到底在难过什么?爷不是过得很好吗?

      大爷在开心,开心自己兄弟的成熟。而我,我只是不习惯他的变化。

      我天真地以为,他会永远保持那个潇洒的样子,那个孤傲的性子,那个倔强的眼神,那些想法,那些喜恶,那些对人生的偏执。

      但人不可能永远不变的。也许,变化了才是好事吧。

      后来,我也常常在想。若是时间再久一些,若是爷被完全的磨平了曾经的棱角,会不会,爷就不会一时冲动去闯冲霄,就不会死了?

      若是他像展爷,像大爷他们一样稳重沉着,是不是,就会活得好好的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那样的话,爷还是爷吗?

      我很茫然。

      我曾庆幸,爷在离开的时候,也还是那个少年心性,心高气傲的他。

      这是我唯一能庆幸的了。

      在肝肠寸断之余,唯一能安慰自己的。

      好歹不曾失了本心......

      我曾听到爷这样说过,他的声音犹在耳边。这是他说过的话,却被我用来说了他自己。

      我终于清理干净了屋子,这间他在陷空岛住了十数年的屋子。端起盆退出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牌位立在案上,却在阳光的照应下隐隐泛光。

      一如当年那个璀璨耀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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