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爱情》叶柳青

18、叶屿

　　九，叶屿
　　2000年到2005年，的确是中国开始在世界大放异彩的五年，所谓厚积薄发不过如是。似乎是为了展示中国实力，似乎是为了发泄百年的委屈，似乎是自私自利只为金钱，总之，国内处处大兴土木，架桥的，修路的，建房子的，玩金融的，这几年间的中国，只能用烟尘滚滚来形容。
　　这不，到2005年，股市终于坐不住了，开始了从998点到6140点的疯狂进发，被四年的漫漫熊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们终于有机会再次重拾孤胆雄心，和一大批新近成长的新股民一起奋不顾身跳入股海。
　　在新世纪的开端，石头也疯狂。二十世纪最后十年，国家开始慢慢转变经济体制，那时人们尚不知商品房为何物，多的是唱衰的声音，谁又能想到新世纪的这十年二十年里，房价比股市更疯狂无理智，开始了由2000，3000到40000，50000的变态仙人跳，而且不像股市，只有升没有跌，令没有抓紧时机买房的广大人民群众悔不当初。
　　所以说，绝大多数人是不知道趋势二字的，就算有那么一点聪明人知道了，也因为无背景无资金无技术而不能从中获取多大名利，比如林雅乐的老爹林永志和庄世乐的爸比庄文。
　　二老看人看事看趋势眼光贼精，所以只是选择游走于房地产的边缘，做一做小包工头，建几层商铺，代理一下铝材钢铁和玻璃等，如此，在小圈子里也算获利颇丰。这几年中国人的荷包里是有一点钱了，有一点钱了就小资起来，在大城市的各大媒体里兴起讨论什么是中产阶级，如此算来，庄林二家算是很中上层的中产阶级，堪比富豪了。
　　如此，林乐峰才能去大洋彼岸的美国某常春藤名牌大学攻读计算机专业，如此，在高中的时候，林永志告诉林雅乐，自己早为女儿准备了很丰厚的教育金，女儿若是想趁机出国见识见识大可像哥哥一样出国留学。
　　林雅乐才不愿意，好不容易来到自由的大学，正是和庄世乐你侬我侬的时候，庄世乐的事业已经起步，不可能出国读书。
　　其实林雅乐看多了林乐峰每次回来都侃侃而谈的样子，从他身上深切体会到环境和平台的不同对人的影响，她还是有一点出国的心动的，她也和庄世乐谈过，庄世乐当然是不认同的。
　　“你哥是男的，他出国当然好，随随便便送他上飞机，父母都不用挂心，你爹虽然口口声声说支持你出国，到时候每天早中晚都吃越洋电话粥，他不烦你都烦了，所以为了你爹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着想，你还是说服你爸爸不要让你出国，免得他为你思女成疾啊，否则生个女儿都不在身边有什么用。”
　　她大笑，“有那么严重吗？”
　　他却很认真：“有，到时候你爹打完，轮到我煲粥给你吃，这样好不好？”
　　彼时他们正在未全红的香山上观看秋天的落叶，虽然她没有看他，却也听出声音当中的愠怒，她拍拍牵着她的那只手，“其实我也对出国没什么期望，你看，大好河山在祖国，我不会舍近求远的。”
　　他道：“知道就好。”
　　她转移话题：“怎么样，终于进入了全国第一象牙塔，有何成功感言？”
　　他迎着飒飒秋风，声音在风中飘荡：“来到伟大首都就是不一样，这用钱与权堆砌出来的傲慢的确不是广州能够相比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广州，可能我骨子里镌刻着的就是广州的悠闲与包容吧。”
　　她拍掌：“高材生果然见解深刻，看来北大没白收你，你功成名就指日可待，北大以你为荣！”
　　他替她拢一下被风吹起的头发，“幼稚！北大有那么光亮的圆圈可不是因为我，这间学校才不会以我为荣呢，我入学的时候就已经被辅导员告诫，不要因为工作而忘记了学生的本分。”
　　她道：“这么郁闷啊？”
　　“是啊，我的成绩在高中是第一的，但是，来到北大的学生不是省状元就是市状元，我都快成为倒数了，更糟糕的是，里面大部分学生非富即贵，他们背后的背景和实力不是我们能得罪的，所以啊，光圈是学校的，憋屈是学生的。”
　　她道：“真的这么可怜吗？”
　　“是啊，我都觉得我自己是个富豪了，但是在学校里我觉得我自己是贫民阶级。”
　　她笑：“让我这个经济学界的未来之星告诉你，在当今中国，没有什么阶级之分，有的只是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区别。”
　　他被逗笑：“你老公我就是没钱人了，而且还是穷到裤穿洞的那种。”
　　她拍他的手臂，“又占我便宜！让我这个经济学界的未来之星再告诉你，如果一定有什么阶级划分，那就只有官员阶级和平民阶级。”
　　他哈哈大笑，随即假装更加伤心：“唉，你相公我一无钱二无权，简直比草根还草根，去何处花钱捐一个芝麻绿豆的九品官来做呢？唯一欣慰的是娘子你对为夫不离不弃。”
　　她哈哈大笑，简直眼泪都流出来了：“原来全国知名的新晋明星张敬杰居然这么古典美啊。”
　　他却笑得温柔，脱下身上黑色秋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有点冷了，穿上。”
　　她穿一件时下流行的白色针织粗毛线紧身连衣裙，配黑色紧身裤和小皮鞋，深栗色的长卷发披在肩后，好身材展露无遗，而他穿着的是薄薄的衬衫和裤子，当然不乐意穿上他的衣服。
　　“你比我穿的还要薄，你不冷吗？”
　　他直接帮她穿上，“冷一点好，冷一点头脑比较清醒。你在对面大学还习惯吗？”
　　她笑：“这个问题我都回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就连哥哥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国际长途了，老大放过我吧，我不想再回答了，我很好很好很好。”
　　他道：“就是，连你哥都这么不放心你，出国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她叹气：“唉，在你们心里我一定比猪还蠢，简直连自理能力都没有。”
　　他笑，心想，就算你是一只猪，也是一只美丽无比的迷你宠物猪。

　　这一天难得没有什么琐碎的事情，父母也在北京这边的办公室，林雅乐当然要去看一下他们。学校离父亲这边的办公室还是挺远的，搭公交都要一个多小时，她第一次来，还好没有迷路。
　　这是一栋30多层的灰扑扑的外形老土的写字楼，外墙不新也不旧，窗户方方正正，毫无特色，远没有CBD的写字楼高大时尚气派。不过这算是父母事业腾飞的标志吧，当年父母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合伙人，不知道他用什么神通搞了这么一块600平方米的土地，又拉了一些人来融资搞什么商业房地产，折腾了一年多，刚好赶上大好时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发了财，有几个还因此移民海外了。
　　她到前台登记，随即坐电梯上到父母的公司，在小接待室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父亲送客户出来，等到父亲送客户到电梯再返回办公室，十分钟又过去了。
　　她埋怨道：“都差不多一点了，你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妈该多心疼啊。”
　　林永志笑：“你妈才不会心疼我，她只会一直啰嗦我。”
　　她道：“你居然嫌弃我妈，我一定要告诉她！”
　　“走吧，下去二楼酒楼，你就是没良心，只想着你妈。”
　　下到酒楼开好位，她问：“妈妈呢？她去哪里了？”
　　林永志道：“她正在开车来的路上，还要20分钟，我们先吃。”
　　她道：“我都上大学了，为什么妈妈就是不听我们说放下担子过休闲的生活呢？”
　　他笑：“也不是不可以，等到你和你哥都结婚生孩子，有了各自的生活，她一定会放下一切工作的。”
　　她抗议：“哎呀，我才刚考上大学你就想要我嫁人了吗？”
　　林永志不答反问：“庄世乐呢，为什么不把他也带过来？”
　　她嗔道：“为什么要带他过来，哪能让他这么容易见你们。”
　　身后一把女声带着笑意轻轻响起：“乐，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吗？”
　　她转头，正是母亲李静，林雅乐连忙起身帮妈妈拉开椅子，“我的一切你都不是清清楚楚的吗，我哪有什么不肯说的？”
　　李静仍然轻笑曼语：“你坦白一下，你和庄世乐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雅乐正在倒茶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随即慢慢往茶杯里面倒茶。
　　“哪有，妈妈啊，追你女儿的男孩很多的，我总要选择选择，不能让什么人轻易过关，你说对不对？”
　　林永志道：“你说得对，我觉得庄世乐是不过关的，女儿，你没和他在一起是正确的，我告诉你，他在我这里是不合格的。”
　　庄世乐什么时候不合格过？她问：“为什么？”
　　“他还不够成熟，事业也不是太强，配不上你。”
　　她辩解：“要等他像你这么成熟事业这么好都七老八十了，我一辈子做老姑婆不用嫁了。”
　　李静仍是这么优雅从容，林永志则似笑非笑看着她，缓缓开口：“照你说的，你们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一直宣称眼里完全没有他，看来，你们有很多秘密啊。”
　　她也索性耍赖皮，“我和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好歹也差不多十年了，要对人家负责嘛，是该结婚的了。”
　　林永志也有杀手锏：“我看你还是从实招来吧，你哥哥什么都告诉我们了。”
　　这家伙，还亲生哥哥呢！不过她也不怕：“他告诉你们什么是他的事，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李静对林永志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孩子的心思我们是永远不知道咯。”
　　林雅乐道：“也不是啊，我是真的什么都和你说的，但是我和庄世乐的事情还没有一个定论，怎么和你们说了，再说了，我才刚刚考上大学，正是发奋读书的时候，你们也不想我只顾拍拖荒废学业吧？”
　　李静道：“随你了，你大了，我们也管不住了。”她随即叹一口气，“也不能单说你，你哥哥也一样，出国读书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既然母亲大人主动提到你，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雅乐道：“哥哥在外国还可以啦，学习成绩说得过去，感情生活也丰富多彩，也就三个月换一个女朋友而已，一年四季不同款，换画换风景也就这个节奏了，你不用担心他。”
　　二老听完，又是一番孩大不留家的感叹。
　　不过林乐峰还是很有心的，专门从美国飞回来陪父母过中秋，林雅乐也趁着中秋加国庆的假期回到一离开就怀念的广州，一家人共庆团圆。庄世乐则是回杭州母亲的老家。
　　等到过完国庆回到北京，都差不多十月中旬开始了，庄世乐极为不满：“在广州住了那么多年了，还要回去，都不知道要在北京陪我。”
　　她赶紧哄人：“我都回来了，你就不要生气了，你不是也回了杭州了，人间天堂啊，我想去也没得去。”
　　他道：“什么没得去，明明是你不肯。反正我父母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去一下又怎样？”
　　“你和他们说是一回事，我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打断她：“没有但是，我说了我父母不是封建思想的人，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
　　唉，做别人的女朋友真是烦，每次都要注意言语修辞不要得罪这位心高气傲极有主见的主，她纯粹是觉得自己太小而不应该以任何人的女朋友的身份曝光在对方父母面前，不是针对他。无论两家人如何评说如何猜测，只要没到正式介绍的场合和时机，她就不必小小年纪背负某家未来儿媳妇的身份，承担责任。
　　她笑嘻嘻道：“总有机会的是不是，我知道你爸妈对我知根知底很喜欢我，不过这才刚上大学，总要下一年才正式见面会比较好，也不急在这两个月了。这一次连我哥都说了，在父母这一层还是拖一下会比较好。”
　　他愤愤道：“他别忘记了他也是媒人之一。”
　　她继续赔笑：“是啊，他这大舅加媒人的身份，你总要听他说吧，以后在我爸爸面前就靠你大舅说话了。”
　　这一口一个大舅，庄世乐也笑了，“唉，没办法，天上雷公地下舅公啊。”
　　她趁机道：“就是，你大舅过段时间可能来北京，应该要特地召见你，到时候你好好表现啊。”
　　这会儿他知道装可爱了：“不是吧？他还没有回去学校吗？”
　　“他放长假，听说是一位朋友飞去广州和他相聚，他推迟了来北京的时间，唉，他总是飞来飞去的。不说他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把礼物拿给你。”
　　此时他们正好走到宿舍大门，她叫他停住，跑上楼去很快便提着一个大袋子下来了。
　　“什么东西？”
　　他打开袋子，把东西拿出来，是一件面料和手工都极为讲究的某品牌的黑色新款男士秋装外套，正是时下男士非常喜欢穿的拉风款式。
　　他惊叹：“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买一件外套？阿乐，你眼光实在太好了！这一定很贵吧，我把钱还给你。”
　　她笑：“你来的时候没有带很多衣服，秋冬的肯定不够，我在广州洗过，千里迢迢装进我的行李箱运来北京的，立刻就可以穿，这是礼物，不用还钱，省的你说我不挂住你。”
　　他闻一闻衣服的清香，微笑着把她紧紧抱住。

　　不过林乐峰飞过来北京的时候已经十一月了，北京算是正式进入冬天，开始飘雪了。他解释是和同学改变主意，在珠三角走几个地方为他们的项目和论文调研。他来的那一天，北京天气预报说还会下雪，庄世乐和林雅乐都有课有活动，并没有接机。林乐峰也道：“我和朋友一起过来，不用接机的。”
　　庄世乐打电话问她：“你哥的朋友是男是女？”
　　她问：“我也不知道，没问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很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把你哥搞定成为他的朋友。”
　　她问：“难道你吃醋了吗？你知道我哥比你更受欢迎，很多女人男人都往他身上贴，你这老陈醋怕是永远吃不完啊。”
　　庄世乐愣一下：“什么老陈醋？”明白过来后他哈哈大笑，“阿乐阿乐，我明明擅长的是浙江白醋啊。”
　　林雅乐也笑：“反正都是醋，没差别吧。”
　　庄世乐叹气：“唉，你要明明白白我的心啊。”
　　她也不取笑了，“好吧，暂时放过你，到时候晚上一起吃饭就知道了，记得早点到。”
　　“尽量吧，最近在学校都很忙，我会尽量安排的。”
　　“哥哥的意思就是替爸妈不在北京这段时间关心一下我，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还是学习的事更重要一些，反正是在家里，晚一些也可以的。”
　　她如此体贴，他真是爱死她了。
　　下午上完课，时间尚早，天空飘着微雪，她也想早点到家里或许可以帮忙做饭，于是打的回去。
　　的士很快就到了，她走在两边栽种着白桦的人行道上，撑着伞，裹着衣服快步向自家的方向走去，临近自家小小区的大门时看到大门左侧前面空地上有一个年轻男士穿着黑色风衣和深色裤子，正蹲下身系那双昂贵运动鞋的鞋带，起身站在那里望着里面的小花园，一动不动，好像不在意天空飘下来的这一点雪。
　　他有着和庄世乐林乐峰一样的身高，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好像还要比他们高一点，该死的是他居然留着和林乐峰一样的发型，就算是近看衣着和体型，整个背影和林乐峰非常相似。
　　她默数30秒，那人居然还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进去或者出来的意思，她悄悄走过去，把伞撑在他头上，轻轻问：“先生，你不冷吗？”
　　那人转过头，表情有一点忧伤，待看清楚是如此年轻美丽的女孩的时候，展眉笑了一下，“谢谢美女，虽然有一点儿冷，但是不碍事的。”
　　居然操着一口如此漂亮的京腔，想必是北京本地人。关键是，关键是，这男人也长得实在，实在，实在太漂亮了吧！
　　没错，他很漂亮，或者男人用漂亮来形容并不合适，但是他就是那一类好看男人，他五官长得非常好看，放在学生时代，他就是阳光帅气的代名词，凭这一张脸就可以迷惑小女生，就连自诩英俊潇洒的庄世乐都比不上他，就是自己也不一定比他好看。当然，他现在也很阳光，就是感觉到他有点伤心烦恼，好像被什么事情拌着。
　　她努力摒弃这些杂念，问他：“下雪了，为什么不呆在家里出来站着呢？”
　　他微笑道：“我是出来买点东西的。”
　　他肩膀上已经有一点雪，她问：“要不要我借伞给你，反正我也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