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染卿》听雨闻格桑

208、我是你喜欢的人呐···

　　208
　　你来，我以为是永远，突然，你不见了，我哭了很久很久···
　　身体里似乎有只魔鬼在作怪，翻江倒海的酸痛感快速蔓延到全身，刺激着墨子卿混乱的神经。然后酸痛渐渐转变成利刀，扎进每一处骨关节。
　　我渺小如尘埃，可你是我整个世界，你能不能抓住我不放，如二十七年前的那次初见，拉住我干枯瘦弱的小手，将力量传给我，无论多久···
　　全身犹如被卡车整个碾压，又如一口鹤顶红刺穿胃粘膜，呈喷射状的口吐白沫。绞心的疼痛重新替代了利刀的疼痛，脸上的表情扭作一团，死去活来。
　　当你望着我满怀期望却不苟言笑冷却我骄傲的心，当你心疼的为我包扎却说着让我离开的话，当你将绝望的我搂在怀里却让我勇敢的追寻幸福，当你把自己扔进黑暗却笑着让我不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疼痛的世界只剩下惨白，豆大的汗珠一次次被擦干，一次次又冒出来。剧烈颤抖的身体被几双手死死地按住，手掌紧紧攥住另一只男性手掌，指甲嵌进了那只手心。最后还是一支镇静剂，结束了这段痛苦的旅程。
　　对不起，我已经耗尽了所有···
　　对不起，我已经付完了代价···
　　···
　　几天后的傍晚，尹明珠端着盛满药剂和器械的托盘，走向墨子卿的病房。不眠不休的医疗组，早就不知晨钟暮鼓为何意，他们唯一清楚时间的方式，就是记录墨子卿每12小时的身体变化。
　　刚一踏入病房，尹明珠的脚步就停下了，而后是托盘掉在地上发出的异响，还有尹明珠的呼喊：“姐姐！”
　　最先闯入病房的是守在门口的任光南和孔哲浩。经过上一次的失踪事件，大家一致认为必须暂时将墨子卿当做‘犯人’来看守，以免吓出几个心脏病来。因此这二人听到尹明珠那声尖叫时，后脑勺的汗毛丝儿都立起来了。
　　“怎么了！”任光南急切的询问尹明珠。
　　“姐姐不见了。”尹明珠震惊的看着他。
　　“不可能！我们一直守在门口，蚊子都别想跑出去！”
　　任光南和孔哲浩将病房里每一处可能藏人的柜子、门板全都检查了一遍，傻眼了。
　　孔哲浩惊恐的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都快哭了：“这···这怎么办呀~~”
　　任光南反应极快的窜出病房，一把拍在墙上的警报按钮，飞奔着去叫人。结果显而易见，有几个心跳突然加速的，恨不得揍他一顿。
　　众人快速聚集到门口，却听见病房里传出柳时镇的声音：“都别进来！”
　　童辉让众人暂时留在病房外，自己钻了进去。只见尹明珠瘫坐在门边的墙壁上，右手紧紧地捂住嘴，显然被吓得不轻。再看柳时镇，整个人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地面，露出极不协调的笑容，注视着被白色床单遮盖了三分之二空间的床下。
　　墨子卿就趴在病床下面！
　　她将自己紧紧地贴在靠墙的床头位置，身体侧躺，蜷缩成球状，努力的让自己融入在黑暗里。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盯着门口越来越多的人群，特别是距离自己最近的这个男人。手里紧握着醒来后唯一能在房间里找到的武器，一把手术刀。
　　谁都没有想到她会醒过来，就连李泽华都不敢相信，因为以他下药的剂量来看，墨子卿根本不应该在此时醒来。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将自己隐入最不容易被发现的黑暗角落，攥紧手中唯一的武器，像一只随时会突然发起攻击的猎豹，并且这种危机感越来越浓。
　　尹明珠终于从自己的震惊中醒过来，同时也才认出床底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个人，并且是她一直盼望醒过来的姐姐。她微微带着哭腔，向墨子卿爬去：“姐姐~~”
　　“别靠近她！”一直趴在地上的柳时镇一声低吼。
　　徐大荣窜进来将尹明珠提到墙边，并再次捂住她的嘴，冲她摇了摇头。
　　柳时镇龟速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始终带着笑容靠近墨子卿，尽量放松她的神经：“Hey~~好久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墨子卿没有丝毫改变。
　　“还记得我是谁吗？忘了吗？我是你喜欢的人呐~~”柳时镇继续扩大笑容：“看来真的是忘记了，好伤心啊~~”
　　“···”墨子卿的眼神微微晃动了一下。
　　柳时镇已经移动到病床边，缓缓伸出右手：“地上凉，你还很虚弱，乖，把手给我···”
　　看着慢慢伸到自己眼前的这只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却布满各种伤口和老茧，墨子卿迟疑了许久，才终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众人慢慢涌入病房，看着墨子卿被绷带缠住的左手，一点点试探性的去触摸柳时镇的指尖，右手却依然戒备危险的紧握手术刀，这说明她内心是非常挣扎的。一方面将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另一方面又试图说服自己相信眼前这个人。
　　在柳时镇温柔的鼓励下，终于握住了那只手，他一点点的握着，眼圈儿瞬间红了。多久没有握过这只手了？好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多久没有感受到她的体温了？好像足足过了一生。
　　“Watch out ！”就在柳时镇将墨子卿慢慢拉出床底时，童辉突然大吼一声。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只见站起身的墨子卿突然转动身形180度，将柳时镇按在墙上，紧跟着挥动手术刀，一股近乎变态的力量将床头的点滴架拦腰砍断。左手将半截点滴架卡在柳时镇的喉结上，右手的手术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布莱克大吼一声：“艾玟！NO！你看清楚那是谁！”
　　墨子卿微微扬起的脸颊上斜，鼻尖轻微触碰到柳时镇的下巴，被多日未曾清理过的胡茬微微剐蹭，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神渐渐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惊和不知所措。钢管儿压制在喉结上的力度丝毫没有减小，手术刀尖儿距离太阳穴的空间也没有扩大，可墨子卿的呼吸却越来越剧烈。
　　以柳时镇的本事，事情即便到了这步田地，他依然可以瞬间脱离对方的威胁，被动变主动。可是难呐~~那双在他看来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星辰般的眼睛，从主人睁开的那一刻，就彻底对她投降了，柳时镇甚至有一种心甘情愿死在她手里的‘梦想’。
　　他笑了：“忘了我了吗？那个在学校操场嘴硬着不肯承认我救了她的女孩儿，是你吗？毕业舞会上主动吻我却又跟我说不愿意的那个女孩儿，是你吗？为了我的前途不惜恳求总统先生保证我的未来，却冷漠的告诉我你的心早就变换了季节，是你吗？阿古斯的那一枪，想都没想就一把推开了我，让子弹射进自己身体的那个女人，是你吗？”
　　柳时镇早已满脸泪痕，却渐渐提高了嗓门：“我身中四枪心跳都停了，不知道是第几次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那个女人，是你吗！看着我们的头被敌人踩在脚底，卑微的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哭着用自己换了我们两条命的那个女人，是你吗~~~”
　　墨子卿的力气早就卸掉了一大半，危险紧张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且悲伤。随着柳时镇的哭诉，她似乎记起了上辈子的一些片段，虽然她还不能完全串联起整个故事，但仅凭这些片段，便足以让她心痛难忍。
　　柳时镇的泪滴在墨子卿脸上：“我是你喜欢的人呐~~是你拼了命都要维护的人呐~~是你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日晒、雨打···都不能放手的人呐~~~”
　　‘哐啷~~’
　　手术刀和钢管儿掉落在地上，墨子卿后退两步，瞬间泪如泉涌，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孔，心脏一阵阵收紧、绞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她只是流泪，不停地流泪。
　　那狠狠地鞭挞着最敏感神经的是什么？那血粼粼的扎在心尖儿最柔软地方的是什么？那极度疯狂而又变态的思念又是从何而来？还有那怎么收都收不住的泪水，滚烫的烧伤了苍白的脸颊又是为什么？
　　柳时镇以极慢的速度抬起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边哭边笑让他极为不好受，但他终于看到墨子卿的理智。她是认得自己的，那么深的想念和隐忍，感动了上天，终于把她还给他了。于是慢慢靠近她，于是慢慢抱住她，于是慢慢像个刚刚失而复得最心爱玩具的傻子一样···哭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这对苦命鸳鸯，既替他们高兴，也替他们难过。
　　墨子卿被柳时镇抱着，脸上是极度虚弱的无力表情，却很平静。这种温暖很熟悉、很舒服，也很···突然，墨子卿瞄到了床头柜上摆着一条黑乎乎的东西，她的视线快速扩大，平静瘦弱的身体渐渐不受控的颤抖起来。
　　柳时镇感觉到异常，将墨子卿拽出怀抱：“怎么了？”
　　“啊~~”突然，墨子卿像发疯一般推开柳时镇，身体失控般扑到床头柜上，紧跟着摔倒在床边，痛苦的满地打滚，怒吼出呜咽的哭喊。
　　柳时镇第一个冲上来抱住，却被墨子卿大力甩开，发了疯的哀嚎，并撞乱了身边所有的物品。柳时镇只愣神儿了一秒钟，便知道她是毒瘾犯了，于是不顾一切的再次抱紧她。
　　墨子卿显然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挣脱不开之下，只能一口咬住柳时镇的肩膀。
　　柳时镇死死地咬着牙，愣是没松手。
　　众人想将墨子卿移回病床上，却发现她根本不松口。徐大荣像远处的姜暮烟一挥臂，姜暮烟快速跑过来，一支镇静剂推入墨子卿的后肩。
　　十几秒后，墨子卿慢慢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吼叫，松开了牙齿。
　　众人将她抬回病床，并再次绑上束缚带，姜暮烟将营养液和镇定成分的消炎药注射进点滴瓶，这才安静下来。转过头看着落寞的柳时镇，姜暮烟开始准备药物：“衣服脱下来。”
　　柳时镇站着没动，似乎没听见。童辉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坐下。柳时镇坐在崔佑勤搬来的一把椅子上，脱掉了上衣。右肩已经血肉模糊了。
　　姜暮烟先在伤口处消了毒，又为他缝了针，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安慰他：“五个小时内她应该不会醒，营养剂可以保证她身体的正常摄入量，你现在需要休息。”
　　“···”柳时镇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墨子卿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姜暮烟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沉默了许久的声音传来：“我多么希望，清晨和她站在小院的门口，门不高，但是太阳很明亮。我们站着不说话，她微笑着送我出门，风吹着她的发丝，我们拥抱···”
　　姜暮烟再次扭头，她竟然在柳时镇脸上看到了一抹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