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活都是故事》我自鹏鲲

1、辗转黄泉

　　花栀死了，死于一种叫“肺痨”的病。死的那天早上，她高高兴兴的和未婚夫窦展书泛舟西湖，公子小姐的好不暧昧矫情。所以阎王也看不起这对天天秀恩爱的佳人才子，当夜三更时花栀旧病复发咳嗽至死，于是人间又多了一对“痴男怨鬼”，话本子上的段子又有了真实感人的样本，花家一家奔丧时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全京城见者掩泣，哭得花栀恨不得诈尸起来安抚安抚白发送黑发的爹娘。
　　死了就死了，生前花栀夜夜都要对自己的寿命计算一番，生怕一个不下心就嗝屁了，天天战战兢兢多愁善感的，哪知道一夜暴毙除了措不及防外她觉得是解脱了。死了要去哪里？她还真不知道。迷茫恍惚间阴风嗖嗖，难得的把成了鬼的她的发丝吹起来。
　　来的是一个瘦的只剩骨头的......鬼，穿着黑黑的衣服，眼睛也是黑黑的，脸却是煞白煞白的，戴着高高窄窄的帽子，帽檐还有红色的小碎花褶，提着一盏红灯笼向她飘过来。
　　“花栀，你阳寿已尽，本差来带你进入轮回。”他是这么说的。花栀只看见红光一闪像炸开的烟火，然后她就到了另一个地方，漫山遍野的红色花朵静谧之下开得妖艳，似乎每一片花瓣都是血液凝结的，乍一看竟然有些莫名的绝望和安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黄泉路上，彼岸花开了吧......
　　这像盘古开天辟地时的黑暗，唯一看得见的只有阴差手里那把风中摇曳的烛灯，这条路他似乎是走了许多遍，眼睛并未看路，提着的灯也只放在花栀前面。可能是因为成为鬼后没有实体，所以花栀脚是离地三尺的，但也飘不快，将将能跟上阴差的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花栀摸了摸自己酸疼的脖子，原来鬼还有脖子，看来她以后得写一本《做鬼心得》。前面的阴差停下，周围的彼岸花从到处都是变成铺撒在路两旁，灯笼里的光从暗红变为橘红，甚至隐隐发黄......
　　“此为忘川，那里是三生石，你大可看看”阴差阴阳怪气的说道，花栀看见他苍白的嘴唇上散发的白气，做了官儿的都是大爷，说话都这么别扭。花栀朝着那块黑黑的“其貌不扬”的石头飘过去，阴差见此，嘴角微勾，似嘲似讽。
　　黄泉路，三生石，忘川河，这些都是花栀在人间的话本子上看见的，本以为是构造出来的，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亲眼看见了这些，三生，为何偏偏是三生，不是四生五生？花栀叹了口气，白气也从她嘴里冒出来，到底人鬼还是不一样的。
　　花栀觉得这块石头虽然难看了点，但是散发出那种沉寂悲悯的感觉错不了，灵物啊灵物，已殇之地大概也就这块石头一直活着了吧。三生石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有花栀认得的，认不得的，很简短，很分明。
　　“凡人成了鬼，都爱在这块石头上乱写乱刻，久而久之，这块石头就成了新鬼的情感寄托。”那阴差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花栀只庆幸自己是只鬼，死不了第二回。
　　“哦。”花栀看了一眼他，面无表情。“你不打算也写点字以思念一下你的未婚夫？”他又问。花栀看了那黑青色的忘川河，眼底波澜不惊，像是定格一般：“我已是鬼魂一只，而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再有思念再放不下也回不去，写下这些东西等他死的时候来看吗？到时候他记起我了而我已又投胎人世，有何意思？”阴差拿着几百年没睡觉的黑眼圈看了她一眼，十足冷艳：“你倒是看得开。”后者回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配上苍白的脸，活像刚从拔舌地狱爬出来的怨鬼。
　　阴差带着花栀继续飘，飘到奈何桥了，奈何桥上是各种各样的鬼，有书生打扮的，武将打扮的，有穿黄袍的，有穿那种半截袖子露个胳膊腿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残有缺，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脚离地三尺，身体呈现半透明状。
　　“你生前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算是功德一件，此次投胎会是个好人家，一生也会平平安安，不愁吃穿。”花栀看着桥头的大锅，有个穿着黑色麻布衣服的婆婆佝偻着腰背正在熬汤，路过的鬼排着长长队，等着领汤，那就是孟婆了吧，也不知道熬了几千年的汤了，花栀不禁问：“你们办差会换人吗？”阴差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有点惊讶她的问题：“不会！直到死或者功德圆满才会换下一个。”
　　“那你们有工钱吗？”花栀又问。“没有。”阴差如是答道。
　　“阎王真抠门儿。”花栀道。阴差愣：“我就送你到这儿，喝完孟婆汤后就会步入轮回。”说完他就诡异的消失了，花栀真想挑眉，奈何鬼做不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飘到长长的队伍后面，花栀很和气的没有插队，也没有一只鬼插队，他们都是面瘫脸，只有一双眼睛才能透露许些“鬼气”，有的很痛苦，眼里冒泪，流出来成了两道血珠子，有的烧着怒火，可能觉得自己死的憋屈，有的则是莫名其脉，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成为阿飘的事实，那她呢？
　　遥想她在人世的十几载也着实简单，官家小姐，从小便有婚约，衣来张手饭来张口，长得也俊俏就是死得太早。总的来说十二岁以前她活得是很美满的，无忧无虑的学堂生活，跟着同龄男孩子爬树掏鸟窝，下河捉螳螂，街边扮乞丐，弄得仆人天天恍恍惚惚的，生怕他们小姐想不开去跟着那些混混去调戏姑娘。那时教他们的夫子姓袁，名候，所以花栀带着头儿的叫“猿猴儿夫子”被袁侯知道后打得可不是一下两下。那时花栀才认识了窦展书，十岁的娃娃一片老成又呆呆的，一天天就是“之乎者也”的，偏偏那个猿猴儿还喜欢的紧，说什么此子长大后必定是龙凤中人，听得花栀耳朵疼。
　　从那以后她就爱欺负窦展书，比如在他饭里下点虫子，书里放点儿痒痒粉，脚下放块西瓜皮，屁股后面放条狗......偏偏那货被欺负了一看是花栀还乐呵呵的凑上来，讨好味儿十足。久而久之窦展书也成了花栀罩着的人了。
　　十二岁后花栀结束了学堂生涯，安静的呆在家里学女红礼仪，花栀是个闲不住的人，那些东西比让她去死还困难，被逼着学了两年也差强人意，悻悻的也就不学了，整日开始想着如何溜出去玩儿。
　　十五岁那年花栀终于溜出去疯狂了，接近三年没有出过门的她像土包子似的，看着现下的时代已经不是她花栀狂傲的时代了，落寞的逛了一圈后回府抑郁了一段时间。那年正逢瘟疫，京城也流行过一段时日，花家混了几个得了瘟疫的家仆，正好有一个是花栀院子了里打杂的。
　　一日花栀觉得全身酸软，喉咙如同火烧一般，而其他仆人也是如此，太医来了才知道这个院子的人都染上了瘟疫，花栀不得已被当作“瘟疫”隔开，她娘哭得惊天动地。终于此瘟疫度过了，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有民间大夫配出了方子，花栀幸运的没丢掉小命，然而却留下了“肺痨”这种可怕的后遗症，无药可治，毫无余地。花家人听此又是一顿痛嚎，却再也没把花栀的病嚎痊愈。
　　十六岁，花栀的未婚夫上门和花家商量成亲的日子，花家想着女儿没几年能活了，但是在死之前还是要做一回新娘的，于是瞒着窦展书一家商量了婚期。花栀开始也犹豫要不要告诉窦展书的，但是感觉那货还是挺喜欢自己的，而且她也还是对他有那么一丁点感觉的，反正她死了他可以再续，虽然名声可能不太好，但名声也不能当饭吃对吧？没有罪恶感的吧？
　　然后她便和都展书天天幽会，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男才女貌......
　　十七岁，她就死了。
　　故事的结尾到这儿，是她花栀的结尾，不是窦展书的结尾，不是花家的结尾，然而不管是谁的结尾，终究都没有个结局。
　　花栀想，她这一生可能还没分清对错就死了吧，死得也怪不值的，死早了死早了.......
　　神情恍惚这会儿竟然已经轮到她领孟婆汤了，花栀抬头看了一眼孟婆，深刻的认识到了什么是“千沟万壑，支离破碎”，这八个字在这个老妖鬼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用陶碗乘了一碗汤给花栀，花栀双手捧着碗，看着里面透明的孟婆汤。
　　“姑娘，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喝了这碗汤，前尘尽忘，再世无忧。”花栀听着这叫卖似的台词啼笑皆非。花栀平时在家闲的发霉，偶尔也爱看戏子唱戏，民间女人都喜欢的话本子，因此大脑构造跟正常鬼脱轨，她以为这时候会有个什么天神历劫什么的阻止她喝这碗汤，然后带着她逃到天上再来一次轰烈烈的神鬼热恋，之后她就成了个混吃等死的神仙妃子有个美满的结局。
　　然而......在孟婆诡异的注视下她端起碗豪饮，原来当了鬼也会做梦，为何做梦......？
　　因为心中有妄想......
　　汤喝下了，原来孟婆汤的味道是咸的，眼泪的味道......
　　花栀没有像其他鬼一样将碗砸碎，而是放在了孟婆干枯的手心：“鬼魂无时无刻的砸碗，难怪阎王连工钱都发不起......”似乎是喃喃自语，花栀有些“鬼志不清”，飘着走了......
　　奈何桥上有红色的灯笼，无风自动，走道时能看清路，往前看或者往后看却看不清，只能看见那没有尽头的红灯笼蜿蜒曲折，黑暗下如同一只只血红的眼睛，似是要监视你走完这条路......花栀走着走着撞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穿着青白的衣服，披头散发的，嘴唇和脸一样白，嘴里还冒着寒气，这就是成了鬼的花栀。花栀伸出手，对面那个“她”也伸出手，花栀朝着“她”的脸摸去，“她”朝着她的手摸过来，身上还闪着刺眼的白光，“她”不是她吧。
　　花栀穿过“她”，她现在是鬼，除了同类意外摸不到什么的。对面那个“她”的鬼脸上也露出失落的表情，似乎是在哀叹什么，她僵硬得朝“她”扯了扯嘴角，“她”回之一样的微笑，身上的白光愈演愈烈。咦？好像哪里不太对......她又摸过去，依旧什么也摸不到，对面的“她”也一样刨了个空，这他妈是块镜子！
　　阴间的鬼太不地道了，人家都要去投胎了还整个镜子戏耍鬼，真缺德。镜子里那张鬼脸咧起嘴的狰狞模样着实不好看，花栀收起了表情继续做面瘫。只是这白光......太！诡！异！了！
　　下一瞬，花栀被镜子吸了进去，意识也快速失去......

　　......

作者有话说

　　嘿嘿~~~《死活都是故事》，多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