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仙不落魄》顾柒染

1、〈1〉. 半面妆

　　〈1〉. 半面妆篇［1］
　　“ 吱——呀—— ”，存在颇有些年代的桃木门携着地府浑浊寒冷的阴气被阴风推开，门板与地面摩擦发出冗长的尖锐声响，苌礼托着扇形漆木托盘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步子迈得极轻缓且有节奏，那双从人间带来的雪白绣花鞋从波浪似的裙袂边角下露出尖尖的一小端。
　　停在阴沉木条案前，蓝草染的簿子推至她面前，秦艽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支紫毫毛笔作丹青，勾完最后一笔，细细端详片刻，认真地印上自己的私人印章，待那“菩提往生”三个红印泥字干透，随手揉起纸团扔到一旁竹篓子里去。
　　“什么时辰了？”
　　并未翻看苌礼放着的簿子，食指与中指合拢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方素纨细细擦拭手上溅到的乌黑墨汁，一黑一白相衬，莹白十指如削葱根似的水嫩，边起身走进里屋问道，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很是熟惯。
　　“方才已过子时一刻，再不出发今日约莫就收集不到了。”
　　苌礼话语间不慌不忙，行动上却是“哗”地飘到她面前催促。
　　“哦，这么晚啦，那我们便走吧。”
　　换下深红绣黑丝线花纹的鬼服，挑了件雪白底子藕色丝线绣莲花花纹缎儿的旗袍，拉开色泽暗沉已打磨得细腻光滑的妆奁抽屉，取出象牙柄的折扇。
　　秦艽轻巧地拨弄拨弄长发朝海兽葡萄铜镜里的人儿俏皮笑笑答道。
　　鬼门已开了好些时辰，黑白无常敬业的守在鬼门两旁，白无常拖着垂到腹部的舌头摇着脑袋不停地蹀躞。
　　阎王坐在茶棚子底下喝茶充大爷，秦艽心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到这么个锱铢必较的小阎王，实属运气不好。
　　眼见秦艽施施然赶来，小阎王的脸色稍有缓解，放下茶杯，俨然一副准备兴师问罪的模样。
　　秦艽忍不住腹诽，无字斋与地府之间仅有几线远古时期远古的不得了的化石般的联系，虽然身在地府借了个地方，但不要这样像是她顶头上司吧。
　　微微颔首裣衽行礼算是见过，秦艽领着苌礼打算径直路过他。先发制人。
　　小阎王估计是被堵着了还是怎么样，憋着黑脸不说话盯着秦艽脚步匆匆很快模糊消失的背影，恨恨地，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主人，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过了地府冥道，苌礼跟在她后面弱弱地开口。
　　“小礼，虽然你是一只地府的鬼，但是你是隶属我地府无字斋的鬼！胳膊肘子下次给我拐正确了，我才是你的顶头上司！”
　　抖开扇子秦艽慢悠悠地摇着扇面瞟了身后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的苌礼一眼道。
　　苌礼身体颤一下，捣蒜似的点头。
　　这才乖，孺子可教也。
　　秦艽满意地如是想。
　　“主人，我们先去哪儿？”
　　苌礼抬头左顾右盼，秦艽漫无目的似的一路看着头顶的花灯，站在一墩石桥上，下面河流两岸的人在放灯，小鬼们仗着常人看不见他们，肆无忌惮地在人类身边跳来跳去，顺便馋涎那些纸钱。
　　目光突然锁定到人群中一红衣女子，不，应该说是女鬼。
　　“走，去看看。”
　　合上扇柄敲了敲苌礼的头，提醒她跟上。
　　女鬼穿着做工用料精细的大红喜袍，乌木般的黑发垂在背后长至脚踝，苍白的皮肤透明可见青蓝色的细小血管，两只脚踝各戴了一只银镯，镯子上的铃铛随着行动叮叮作响，还算清秀的脸上却只画着半面红妆，显得不伦不类。
　　“诶，不对哦，主人，她家就是再穷也不可能只画一半的妆容吧？”
　　苌礼奇怪地摩娑下巴扮酷一语道破玄机。
　　秦艽低头看看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答话，捻诀几步迅速移到她面前。秦艽笑微微举出无字斋的令牌，女鬼视线在牌面流连片刻看了她一眼突然开跑，令牌下面悬着的淡绿流苏被卷起的阴冷疾风带动。
　　“苌礼，追。”
　　女鬼穿着繁复笨重的嫁服定是跑不了多远的，追了几步，秦艽发现她在不远处的河岸望着亭子里的男人发呆。
　　“不要跑了，你跑不掉的。”
　　女鬼并不在意的扫了她一眼转回头继续望那男人。
　　秦艽随意扭头看了眼，女鬼看的那男人搂着娇艳的女人赏花调情，好不浪漫，花前月下的，怎会想到还有只鬼默默瞧着他们呢？
　　啧，若是知晓了，恐怕这辈子他都不会想踏入此地了吧。
　　秦艽心下为女鬼生了几分凄凉，漆黑的眸子动了动，眸光冷冽若冬夜沉寂的湖水。
　　“好一个花前月下，人鬼殊途，你还是莫要挣扎了。”
　　离女鬼几步远，秦艽懒懒地斜靠着树干攀一枝玫瑰花低头仔细嗅嗅，毫无说服力的劝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为什么？还是不爱我。”
　　隔了半晌，女鬼低下头兀自喃喃。
　　“呵。”
　　秦艽轻嗤一声，丢下手中绽放的热烈的花朵，许是她身上阴气太重，颜色艳丽多姿的玫瑰已然开始枯萎，接过苌礼手上的缚妖索缓缓走向女鬼，口中念念有词，被法术驱动的折扇忽地闪现一层诡异的白光，扇面上下自动轻轻照过女鬼的全身。
　　女鬼倏地抬头，不甘地挣扎，只几下后眼神黯淡下来。
　　秦艽见此心中颇有些欣慰得意，知道挣扎无用，不过是螳臂挡车。
　　由苌礼牵着女鬼，往回走。
　　夏夜闷热异常，日间聒噪的蝉声现在也有气无力，尾音拖得绵长软趴趴的，好久没来人间了，连这昔日厌烦的蝉鸣都觉得格外亲切，还真是久违了。
　　秦艽心中没来由地感慨，脸色平静，于是小鬼们看到的便是一向毒舌面瘫的秦艽慈眉善目的，苌礼胆战心惊地牵着一脸怨恨忧伤的女鬼，就这么一行人高调的晃荡在地府。
　　其实要说秦艽，活了这么久的一大龄剩女，阅尽人世百态沧桑，偏偏性子古怪，记得有一次天庭的某位仙人下来收税，不知好歹收到她头上，秦艽当时敲了敲算盘，当面算账，很是厚颜无耻地把已经湮灭的佛啊仙啊神啊的记忆存放费通通算到天庭头上，惊得当时那位仙人下巴都快掉了，灰溜溜地走了。
　　而秦艽对自己的无耻行为表示很淡定，当然了，地府自此更不会有人敢欺辱她和无字斋，她的行为也被冠上勇于同恶势力作斗争的光荣称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