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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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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9月至10月,日军为打击第九战区主力发动第二次长沙会战,指挥官由冈村宁次替换成阿南惟几。阿南此人并无冈村有略有谋,但此次战役却是占尽主权。首先,日方情报机构成功破译第九战区密码本,对国军兵力部署了若指掌。其次,日军不再如上回那般分散兵力会师长沙,而是一鼓作气从新墙河南下连破汨罗江,捞刀河防线。国军侧翼力量不足,天炉战术收效甚微。另外,日方空将□□进入长沙城,城中尚未建起防御工事应敌,又有74军师长廖龄奇临阵脱逃,大乱军心。之后,国军因围攻宜昌,迫使日军回防,且日方已达到战略目的,才撤回新墙河,恢复战前态势。
国民政府为稳定民心,刻意宣扬第二次长沙会战乃是一场大捷。但在蒋中正眼中,却是奇耻大辱。他引以为傲的中流砥柱74军伤亡惨重,仅次于后的另一支王牌部队第10军也险被歼灭。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正式拉开太平洋战争的序幕,同时派兵争夺香港。日方未免国军支援香港,于是对长沙发动第三次攻势,目的为牵制主力。
1941年12月13日,阿南惟几再度携12万大军强渡新墙河。由于2个月前的轻松小胜,阿南野心勃勃,自矜自傲,又头脑发热,并未察觉自己早已一步步走进国军巧布的“天炉”之中。反观中国军队,总司令薛岳由于上回指挥失利,此次便一鼓作气,拉开纵深距离,将“炉底”设于长沙,势要在城外将日军一举歼灭。
于是,此次作战的重中之重,便是坚守长沙寸土,万不可空亏一溃。有“泰山军”之称的第10军为一雪前耻,主动请缨,肩负重担。军长李玉堂向74军王耀武调借可用之才,王耀武忍痛割爱,把顾清明在内的数名中级将领划归第10军。
自此,顾清明成为第10军预10师30团副团长兼参谋,属师长方先觉部下。
与此同时,远在上海的明台密切关注着长沙前线局势。由于第二次长沙大捷的消息并不属实,因此当他得知74军伤亡惨烈的真实情况之时,明台几乎惊魂落魄,发疯一般打听顾清明的安危。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便违反组织规定,潜逃出上海,直奔长沙前线。然而天意弄人,74军休养整顿,明台也未见薛君山身影。
明台如一具行尸走肉,仿佛游魂,无家可归。
他把顾清明弄丢了。生死不明。
从长沙大火开始,整整两年,他成为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毒蝎,却懦弱可笑地连当面见一见爱人都畏首畏尾。至少有数次机会,他能够张开双臂拥抱,小心翼翼亲吻,启唇再诉衷肠,却都被那些披枷带锁的规定,自欺欺人的借口所消磨。原来,爱一人,等不得,否则尘沙随风,滴水入土,想抓都抓不住。
明台有熊熊烧心的恨怒,有肝肠寸断的悔意,几乎青筋暴凸,牙根碎裂。这份仇怨唯有用小鬼子的鲜血来祭。明台的脑海半昏半醒,听闻长沙再起战火,便义无反顾,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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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元月1日,长沙城外阴霾密布,浓雾仿若给整座城披麻裹纱,外头日军的蠢蠢举动看不分明,内里积压的肃杀又叫人不得喘息。如今长沙城的屋宇轮廓在浓雾中依稀可见,颇有遗世独立之感。可谁都知道,再不出三五日,它恐怕便会在日军炮火下湮灭殆尽,无迹可寻。
中午12时,东山镇方向的日军指挥所上空,发出一声轻微炸响,好似鞭炮爆竹辞旧迎新。修械所楼顶上匍匐的小兵屏息凝神,执起望远镜一探。但见一颗黑烟拖尾的信号弹划过长空,正式打破了长沙城的宁静!
“叮铃铃——”火急火燎的电话铃声催促响起。
“预10师指挥部!请讲!”顾清明利落地抄起电话,简短应答。随即“咚”的挂上电话,他眉头深锁,目光如炬,扭头便向会议桌前一众军官,沉声一叹。“前哨来报,小鬼子三支联队正往我们南门阵地进攻!”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本是悬在喉间的心霎时落回腔子,却加速百倍猛烈跳动。灼灼目光全汇聚在一人身上。此人正是预10师统帅,方先觉。
方师长生得粗犷魁梧,圆阔脸,短粗眉,却非只晓蛮力的草莽。一双细长单眼总透出机敏光彩。他速速一扫众人紧绷的面孔,猛然一拍会议桌,向电话机旁的顾清明扬声一吼。“电令各部!高度警戒,准备应敌!若失寸土,自戕谢罪!”
“是!”顾清明双脚一碰,话音蓬勃有力。
下午1点30分,长沙城外沙湖桥一带,国军与日军短兵相接,一时间杀声四起,炮火熊熊。黑烟穷极驱散浓雾,青白的天色下又见闪烁不断的火红光点。
短短数个小时,南门外线阵地全面进入战斗。湘江大地似是抽泣不止,震荡难歇,竟连岳麓山都仿佛崩塌陷落。南门教堂的十字架顶显出裂纹,铛铛敲击的圆钟亦仓皇失序。长沙城内的百姓早已全部撤离至湘潭或岳阳,一片濒死了无生机。担架队输送队来回奔走,湘雅阵地医院内哀嚎不绝。
下午5时,小鬼子的日机在头顶轰鸣盘旋,指挥所如遭剧烈地震,细密沙土如雨直落。会议桌不多时积起半寸高的尘埃,诸位将领戎装笔挺,面不改色,肩章熠熠也不曾蒙尘半分。一片滴滴答答的发报声中,方先觉不敢丝毫懈怠,目光始终凝于阵图之上,审度变化莫测的战局。
“叮铃铃——”又是一阵催命夺魂的电话铃声。
顾清明赶忙拎起听筒,只闻电话那头颤抖沙哑却坚定无比的一声呼吼。他脸色一白,双手抱住听筒,连连喊道,“喂喂!曹营长!”然而,仅剩嘟嘟声贯穿耳腔。
顾清明转过身来摘下军帽,眼圈一红,迎上众位军官探寻的目光。他薄唇一启,悲从中来。“曹营长说,献身党国,虽死犹荣!29团1营全体阵亡!”众人默哀片刻,旋即却又不得不从悲伤中抽身而出,拼尽全力研究对策。
“左家塘一丢,左侧破开口子,小鬼子若是趁机包抄,后果不堪设想!”
“没错!师座!为今之计唯有放弃左翼,缩短阵线!”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方先觉眸光一凛,大掌一挥,直指阵图一点,立下决断!“依照诸位所言!放弃左翼,缩短阵线,在金盆岭与小鬼子决一死战!”
——
当电话狂躁乱响之时,薛君山身为预10师29团2营营长,正在金盆岭阵地的壕沟内,悠然自得地等待炊事兵送来晚餐。参加抗战的这两年,他大出息是一个没有,只晓得跟着顾清明混。顾清明从74军调至第10军,他便也跟屁虫似地申请调职。即便如此,也无法说薛君山是胸无大志的草包。相反,正是因为薛君山心有胡家老小,总惦念着建功立业,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养那一大家子,因此他格外谨慎惜命,但求抓准时机冲锋陷阵,绝不做毫无意义的冒进和牺牲。
此刻薛君山正抿嘴偷笑,拿着一支破钢笔在本子上来回涂画。“喂!预10师29团2营!请讲!”
顾清明在电话那头听闻薛君山毫无半点紧张之感,不禁寒声沉吟。“薛君山!你在干什么?”
“哦,顾老弟啊。”薛君山讪讪一笑,“我呢,我在写家书。实不相瞒,这几天我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找点闲事压压惊嘛。哎,要是你在旁边就好了。我是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写也写不好。你就不一样了,顾少爷,那是喝过洋墨水的文化人,字儿一定漂漂亮亮!”
在如此紧迫的战事下,薛君山竟有闲情逸致写家书,话头还滴溜溜转向溜须拍马。顾清明怎敢占着电话线与薛君山唠嗑,这便厉声打断,冷声将方先觉的指令下达。“薛营长!你快端正态度,仔细听我说!方才左家塘沦陷,小鬼子不出一个钟头便会攻至你金盆岭!师座有令,坚守阵地,否则人头落地!你听清楚没有!”
薛君山登时意识到失态的严重性,大掌一合本子,眉头紧皱,大声答道,“卑职遵命!”
电话一挂,恰时炊事兵挑着担子进入壕沟。薛君山赶忙召集属下尽快吃饭,然后坚守岗哨,不得半分松懈。他一番嘱咐,眼皮跳得更快更急,连同心脏也咚咚巨响。部下们狼吞虎咽分批吃完饭,莫小弟给薛君山支起板凳,又是盛饭,又是舀汤。
薛君山如坐针毡,饭到嘴边,眸光游移,急忙放下。他掏出怀中巴掌大的笔记本,翻看数页,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宽慰淡笑,心也随之平静些许。“小弟啊。这个你先替我保管。”薛君山将笔记本塞入莫小弟的军衣口袋,这才捧起海碗扒饭。
莫小弟细细收好,正要将端起汤碗。不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炸裂耳旁!薛君山猛然一惊,但闻壕沟顶棚忽而悉悉索索出声,石块砂砾散落满头,饭汤尽毁,无处下嘴。
“他奶奶的!”薛君山将海碗狠狠掷地,掀起衣摆起身爬上壕沟。不曾想脑袋刚探出一半,突感一道凛冽寒风刮过脑门,像一把锋利剃刀欲将头皮撕下!军帽咕噜噜滚落,其上枪眼洞子似乎余热未散!
顾清明的消息果真准确无误。薛君山摸着冷森森的脑袋,但见土丘下一片荒草地外,小鬼子密密麻麻从树林中现身,如蝗虫黑蚁直扑而来。且战且进,边打边躲。在金盆岭阵地,薛君山在高处又得掩体,占有地利之便,毫不畏惧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他娘的!”薛君山一连问候敌方十八代祖宗!他激忿填膺抄起机枪,龙吟虎啸般扬声大吼,“2营全部听我命令!杀小鬼子个片甲不留!干!”
机枪突突一阵狂扫,一连成串的日本兵应声倒下。双方号角声起,杀声震天,枪炮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