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犹在美景时》兔桃

10、part 10. 梦一场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公寓门口的声控水晶灯突然一下子亮起来，大理石材质的墙面和地板像镜子一样，照的人无处可逃。顾景时一双长腿跨出来，边走边低头在公文包找钥匙。
　　四年没来，期间回国都是住酒店，来去匆匆。这套公寓的钥匙都是随身带着的。在机场丢了钱包，费了好大劲，昨天才找回来。他看看手里的钥匙，还挂着一只羊毛毡做的兔子，白白胖胖。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
　　他犹豫一下，没有往前走。一些可有可无的资料，不拿也罢。干脆的转身要走的时候，才发觉走廊里有人。
　　电梯走廊做成了凸字形，拐一个角才能看见自家的门。公寓是一层一户，酒店式的物业，除了熟悉的业主，陌生人进来都需要盘问半天，有门禁才能进电梯，一般人根本连小区都进不来。这么晚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迟疑一下，慢慢走过去。
　　一个女孩子背抵着门，双腿蜷曲，坐在地板上。头埋在膝盖里，长长的头发挡住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大概听到了声音，在黑暗里待久了，灯突然亮起来有些刺目，她眯着眼睛抬头，用包着白纱布的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光，仰看站在她面前的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从乱发中露出来。是梁辰。
　　水晶灯太耀眼了，又逆着光，眼前的人一团黑影背后一片水晶折射的光，五彩斑斓。
　　呃….可能是……新的业主。也太帅了。
　　她心怀歉意，甩甩头慢慢的站起来。坐了四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秋天太冷了，冻的人脑子都迟缓一拍。四肢长时间没有伸展，她的一系列的举动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她扶着门艰难的站起来，心里想着怎么跟人解释啊。
　　大晚上来人家家门口坐着，别人不把她当神经病抓起来才怪。
　　眼睛终于清明，只顾得上自己腰酸背痛，没来得及抬头看“新业主”却一眼瞥到他的钥匙，挂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
　　一瞬间的微征，下一秒已经不受控制的抱住了那个人。
　　“景时。”她努力的踮着脚，挂着他的脖子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有心跳，有体温，有他身上干干净净的气味，没有错。
　　他却并不说话，任由梁辰抱着他。梁辰又把他箍紧一些，好怕稍微一松手就不见了，她轻轻的说：“景时。是你对不对。”疼痛朝她袭来，在脑子里“轰”一下炸开，灼热火辣。疼的她脑子嗡嗡作响，眼泪像打翻的玻璃杯，止不住的流。
　　她把头抵着他的胸膛，带着鼻音，带着她少女时期撒娇特有的语气：“景时。我的手好疼。”
　　不对。我的心更疼。
　　我没有爸爸，我妈妈也不要我了。青瓷背叛我。你要离开我。小寻也没有了。我的人生，一直这么孤孤单单小心翼翼。
　　我该要怎么说服我自己，等待命运可悲的降临在我的身边。离开你我变得无所畏惧，可这并不是我想要成为的人。

　　顾景时并不回抱她，也不回应。眼睛慢慢蒙上一层光，想起遥远的曾经。他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场景，如今成了真，他却只觉得讥讽可笑。
　　要走就走，要来就来。我究竟是什么。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你喜欢就找回来，不喜欢就丢掉的玩具吗。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温柔的去背后拉梁辰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的抚上去问：“疼吗？”
　　梁辰在怀里乖巧的点点头，手陡然被抽出来，手腕被他狠狠抓住往后甩，人也被带飞出去，后退几步，两人隔出一段距离。受伤的手磕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上，疼的直冒冷汗。
　　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红着鼻头，睁着双眼天真疑惑的看着他，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疼的叫出来。她在顾景时的眼睛里，看到了此时的自己。
　　狼狈。厚脸皮。红肿着眼睛疲惫不堪。
　　她仅存的一点羞耻心都消失贻尽，只要能不离开他，什么都可以。失去了理智，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要能抓住此时的梦。梁辰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得不到原谅只能赖皮。惶恐不安的又去抱他，却被嫌恶更无情的推开。她急的直哭，像赖皮的小孩子，又伸着手靠近他要抱。
　　顾景时狠狠的捏着她的肩膀制着她，步步把她逼到死角，背抵着的大理石，隔着衣服也感觉的到透出寒意，万箭穿心。她含着泪抬头看景时，不死心的叫他：“景时，我是辰辰啊。”
　　顾景时轻蔑一笑，眼睛逼视着她，让她无处可逃。隔得那么近，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一点也没变，低着头嫌弃的看她嗤笑：“哪个辰辰？是程程还是岑岑？我不记得了。”
　　挣扎了这么久，终于没有力气了。她面如死灰的靠墙滑下去。像一朵花期将过开尽荼蘼以后，颓败的玫瑰，毫无生气。
　　顾景时毫不在意，直起身子，揪下钥匙那只兔子丢给她，一言不发。她忍着眼泪把它捡起来，收进包里，用尽全力站起来离开这里。
　　“等等。”背后传来顾景时陌生的声音。
　　她定定的站住，没有回头。这么荒唐的时候，她居然也在期待他会追上来跟她说对不起。已经无药可救了。
　　“你是怎么上来的？”
　　“楼下的那个保安…就是有颗小虎牙的那个你记得吧，以前我们老送水果给他……”
　　“我不想听这些无聊的答案，我问，你怎么上来的。”
　　“对不起。他还记得我，所以我求他才让我上来的。”
　　顾景时冷哼一声：“很好。麻烦你下去告诉他，他明天被开除了。”
　　她已经无力回头了“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不该过来，我也没想到你会回来……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了……我们…早就结束了。我明白。”
　　“你明白，就最好。”顾景的声音随着开门的声音消失不见，永远的不见了。
　　她最后一片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也不见了。随着一把火化成了灰烬。
　　顾景时，在她遥远的梦里再也回不来了。

　　早该知道，有人无需再等，这种无望的等待让人看不到尽头。我的梦，在这无休止的等待中终于看到了结尾。我终究是爱你的。
　　我有我的执着，我种我的因，你爱你所以我得我爱我。都不怪你。

　　四年前，也是这么离开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作呕。满眼望过去，都是一片白，白色的墙白色的灯白色的白大褂。
　　惨白的灯照着我，小寻在我肚子里欢快的动来动去，像肚子里养了一条小鱼。我坐在医院的走廊的座椅上，用手轻轻的安抚他。来来往往都是人，没有人注意到我。
　　即将临盆的孕妇从诊断室里出来，一手扶腰一手挽着丈夫的胳膊，自豪的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丈夫背着她的包，拿着B超片，可以滴出水来的温柔眼神。你不知道，等待一个小生命是很神奇的事情。我看的出神，难受的不行。
　　我们小寻，再也看不到明天了。只能等待命运无情的降临，无情的将他抛弃。我并不害怕做一个年轻的单身母亲，顾景时也可以不要我，我都能接受。
　　我在想，青瓷跟我这么好，她怎么会这样。爱情是会让人无知无觉改变的东西吗。可以随便杀害一个还未出生的生命，只是能让自己为了以绝后患。我第一次发觉世界是这么的残忍，顾景时一直把我隔离开，现在又亲手把我推出去。
　　妈妈想保护你……可是不行啊。妈妈还有别的人要保护。
　　冷漠的医生拿着我的病历，口罩上面露出的眼睛，充满了轻蔑和不屑，在手术室的门口叫我，一遍又一遍。
　　“28号，梁辰。引产手术。快一点，后面还有人等着。”
　　我像一个木偶人无法动弹，手术室出来走出来刚手术完的女孩，惨白着脸，悲痛欲绝，我从她脸上看到了对人生的绝望。我机械的站起来回答：“我是。”
　　站在医生面前我又反悔了，我拉着医生的袖子哭着说：“我不做了，我求求你，你别告诉青瓷，你跟她说我再也不回来了，只要她答应我把孩子生下来，怎么都可以，好不好……孩子特别健康，你是医生……你也是妈妈对不对……”我语无伦次的说些无谓的话。
　　医生是青瓷找的。连这一步都想到了，早就有备而来。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撇过脸想了一下，蹲下来和我平视，真挚的看着我拉着我手说：“姑娘，我明白你的苦衷，你只有二十岁还年轻的很，还有大把的未来为什么要当一个单亲妈妈，我就是单亲妈妈，我女儿……全靠了青瓷才能出国，为了女儿我什么都敢做，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看过太多你这样的人，她们来这里走的时候都很痛苦，可是最后谁都活下来了。别担心，一会就好了。”
　　我拉着她的白大褂发了疯一样不松手，扑上去撕心裂肺的喊：“你们都是骗子！如果是你女儿你会这么说吗？就算这一点点怜悯心都不给我……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不会做噩梦吗？我除了孩子什么都没有了……你女儿将来一定会有报应…”
　　护士们七手八脚把我拉开，医生恢复冷漠的表情，把我手掰下来，冷冰冰的说：“青瓷叫我告诉你，想想你妈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欲哭无泪的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脑子嗡嗡作响，想起了我妈妈，年轻时有一张几乎和我一模一样好看的脸，娇艳妩媚，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妈妈啊。
　　医生近乎温柔的去摸我满脸泪痕的脸，平静的说：“想一想，先要保护的人。我无心伤害你，可我要保护我女儿。对不起。”转而对后面的护士示意准备麻醉。
　　我就这么，永远的失去了小寻。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做了决定。
　　先要保护的人，是妈妈。就算母女缘深情浅，但我是她女儿，就应该保护她。
　　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是，手术好像并不顺利。引产失血醒过来，医生说我再也无法怀孕。
　　这大概就是别人所说的报应。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

　　好吧，我承认，我去找顾景时这个做法很low……我也知道，是个自取其辱的结果。虽然他劈腿在先，但是也没有隐瞒我，还算光明正大和我提了分手，最多只能背负个渣男的称号。我也想不通他怎么会这么恨我，青瓷逼我拿掉小寻，难道不是他授意的么，现在反而来责怪我如了他的愿。今天被菜刀剁一下，脑子都不清醒了。
　　大半夜去他家搞什么矫情，这下难看了吧。
　　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早就没有了。
　　回家洗洗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