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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汉诺威 上 ...


  •   十、汉诺威 上
      曾经的吴凡,是一种“时刻在林果周围”的存在。
      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林果和吴凡从第一次见面,到第二次见面之间,隔了漫长的4个月。
      4个月之后春季学期结束,漫长的暑假开始。林果也想和其他同学一样,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哥廷根没有工业,周遍地段布满农田。很多学生选择干农活。林果跟人家一起去拔萝卜,拔了一天就丢人现眼,被农场主开了。
      原因是他穿的胶皮连体裤里钻进去一只蜜蜂。他怕虫子更怕被咬,在田里嗷嗷乱叫手舞足蹈,差点踩烂了人家的萝卜不说,还把田里劳作的所有人都笑傻了。
      农场主在开除他时还笑得合不拢嘴。德国农夫都是高大雄伟的胖子,笑起来声如洪钟:“男孩!你是哪里来的学生?中国吗?务农不适合你,餐厅怎么样?!你们中国人都是美食家呀!”
      林果灰溜溜地回到宿舍,想了半天,给小黑发短信:“小黑,我想打工,有什么好介绍?”
      小黑回短信速度很快:“你什么都不会吧。找吴凡咯。他正在汉诺威的VW装警车呢。”
      VW就是德国最著名的大众汽车生产厂。林果给吴凡打电话,吴凡听起来是从睡梦中被吵醒,语气朦胧,答应让林果来汉诺威。林果一蹦三尺高,闹着要立刻坐火车去找吴凡。吴凡彻底醒来,带着笑意回答:“我上夜班。你明早来。9点以后。我去火车站接你。”
      所以,当林果在Hannover- Laatzen火车站跳下列车,一眼看见等在站台上的吴凡的时候,是一个明朗又清凉的初夏早晨。
      吴凡坐在站台的长凳上,长长的腿无处安放。他把背包随意扔在地上,抬头朝林果笑,带着一夜未睡的疲劳。
      那种下班后的疲惫和愉快让他看起来特别温柔,白色T恤反射着阳光映进他的笑脸,让整个世界都美好极了。
      看见林果朝他跳过来,吴凡撑膝盖起身,教训他:“别蹦,别蹦,看着脚底下。”
      他的提醒没有错,德国人为什么不喜欢柏油马路?总是把人行道铺满各式各样的石头。
      林果前后左右看吴凡,问他“装警车需要什么特殊装备”。吴凡笑,拽直他的身体告诉他:“你不要管。那个活儿你干不来。”
      他们一路走,林果一路表示抗议,说你凭什么看不起老子老子是练过的。吴凡捏一捏他的肩膀,认真回答:“你还小,骨头没长全呢,不好做那些硬体力工作。我帮你找更好的。”
      他带着小孩走了不远,走到Hannover最著名的Messe园区。这里是全欧洲最出名的展会举办地,夏天两三个月里展览相当集中,永远需要各种各样的服务人员。
      吴凡利落地帮他领到申请登记表,问林果要了护照,坐下来给他填。他写字的时候手指关节很软,握着笔就瘪下去。林果看着他把笔帽咬在嘴里认真写字的样子,忽然觉得岁月安稳,悠远绵长。
      吴凡填好表格,拉着林果到登记官那里交上去,回答了人家关于“是谁申请、申请什么方向、语言能力如何”之类的小问题。林果事不关己,左顾右盼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吴凡就捉住他,让他停下。
      登记官看看林果,乐了:“年轻人,你真的能做吗?展览会不是游乐场。”
      林果听懂了,脸上泛红,小声争辩:“可以啊。我当然可以。”
      吴凡看他的脸,忽然就笑了。

      工作找得很顺利,林果傍晚就接到电话,让他明天一早去上班。
      他在吴凡的客厅里用吴凡的电脑上网,接到电话欣喜若狂,一蹦老高,踩到了电源线,带翻了咖啡杯,咖啡洒在地毯上,杯子骨碌骨碌滚到沙发底下。
      他吐了吐舌头,爬到沙发旁伸胳膊去够茶杯。睡在沙发上的吴凡被吵醒了:“果果?你折腾什么呢?”
      他醒不全,一眼看见白地毯上的一摊乌黑,立刻就把眼睛瞪起来了。
      林果吓得赶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洗还不行吗?”
      吴凡愣了半晌说:“这是澳洲小牛皮。”
      林果说:“喔。那贵吗?”
      吴凡叹口气:“果果,这房子是我租的。早知道你要来,应该租个破房。”
      林果说:“没事没事,这张皮多少钱?我赔给房东。”
      吴凡看看他,提问道:“你不缺钱,干吗打工?”
      林果说:“因为不想让我爸养呗。我都这么大了,别人能干吗我也能干吗。”
      吴凡点点头:“那你就努力点。挣钱赔这条毯子。”
      他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往厨房走:“做饭你也不会吧?晚上咱们吃意面。”
      林果爬到白色地毯上,仔细地闻,觉得闻不出牛皮味儿。
      然后厨房里响起轻微的水声,吴凡问:“明天去哪里报到?做什么?”
      林果猛抬头,心说我擦… …忘了问了。
      他不敢说,跳起来钻进厨房,舔着脸问吴凡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吴凡正用修长的不锈钢刀切洋葱,把胖胖的洋葱切成细细的沫。
      看见林果凑上来,吴凡瞪他:“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我应该把你卖了。”
      林果不要脸地冲他甜笑:“哪会呀。吴凡你最好了。”
      吴凡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些光,让步道:“好了。吃完晚饭我去汽车厂。你跟我一起去车站。认一下明早上班的路线。别三心二意,我教你的事你要用心记得。”
      晚餐吃番茄肉酱意粉。林果看见吴凡捧着盘子站在阳台上,一边吃一边看夕阳,忽然觉得很放松。那种第一次见吴凡时的紧张和拘束消失了。吴凡很随和,甚至是很随便,一点也不像时刻端着架子的自恋狂。
      然后他们把盘子浸在水槽里,徒步出门。
      吴凡在站台上很认真地指给林果看,哪一班车是明天一早直达Laatzen的轻轨,几点钟来,几点钟到,要坐几个站,然后在自动售票机上给林果买了一个星期的连票。
      林果说为什么不是一天一天买?
      吴凡说那样会比较贵。
      林果说那为什么不买月票?
      吴凡笑笑说怕你干不长。
      好奇怪的,吴凡说“怕你干不长”的时候,林果没顶嘴。因为吴凡说话的口吻很柔和,带着纵容的味道。
      他在站台上送吴凡走。吴凡踏上列车,低头从窗口看他。林果热烈地朝他挥手,吴凡看见他的口型,在对他说:吴凡拜拜。
      列车飞驰而去。林果和站台都消失了。吴凡在靠窗位置坐下,意识到自己脸上意犹未尽的微笑。
      从住处到工厂,车程超过一小时。这是头一次,吴凡觉得他很快就到了。
      到了工厂之后吴凡换上工作服,手机锁进柜子之前,他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给林果:“果果,你上好闹钟。明天不要迟到。”
      林果满口答应:“哎呀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吴凡的笑意又开始往眼角爬:“要是真的不想去… …别勉强。”
      林果说:“哪会啊。你别小看我行不行。”
      吴凡无奈:“行行行。我挂了。”
      挂了电话的林果还站在马路上。跟吴凡去车站的路上他只顾着偷看吴凡,完全没记着路。走上回程才发现,这破地方的房子和小巷… …全长的一模一样。
      还不错,他记住了门牌号码。饶是这么着,原本25分钟的路,还是被他东找西绕地走了一小时。
      终于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叹口气。果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而吴凡,他一定是这个精彩世界当中,最漂亮的一幕。

      开工非常不顺利。
      林果被安排到一间奇妙的地中海餐厅,然后又被下放到园区热闹地段的一间外售亭子,卖土尔其肉夹馍。
      亭子不大,但也不小,有六口巨型平底铁锅,铁锅中间好像鸳鸯火锅那样被分割成两半,所以煮在火上的热菜有12种。为了不让它们糊在锅底烧了店面,看店的人要时刻手握两把锅铲,左右开弓地翻搅。
      然后他们有两台可乐饮料机、两台啤酒机、一台咖啡机,两个烧水壶。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收银台。
      除了这一切之外,店里最壮观的镇店之宝,是两个巨型的、伫立在亭子中央的、两个一米三高的、烤肉架子。
      在来这家小店之前,林果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烤肉柱子。
      他说那是“肉柱子”,说得一点没错。那个冻得很结实、被透明保鲜膜包裹的巨型肉柱高一米、直径半米,穿在一根铁棍上,由两个肌肉男一前一后地抬进来,举起,竖立,装进烤肉架子上,用尖刀划开保鲜膜,打开电源开关,让柱子自行转动,开始烧烤。
      这个迷样转动的肉柱子让林果很膜拜。
      他是新手,公司给他配了个师傅带他两天,两天之后他要自己开店,指挥所有的炊事用具正常运转。
      林果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7点到晚上9点。第一天师傅对他给予了无上同情,让他5点就回家,想想还要不要继续从业。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出租屋,吴凡正收拾东西出门。
      林果看见他,默默嘀咕:“你怎么还没走啊。”
      吴凡已经换好鞋,上下打量林果,问他:“手怎么啦?”
      林果把右手藏到背后:“烫的。”
      吴凡说:“那左手呢?”
      林果把左手也藏到背后:“刀割的。”
      吴凡皱眉头:“谁割你?”
      林果知道瞒不过去:“我自己。”
      吴凡想了想:“你第一天工作就一个人上班吗?”
      林果更沮丧了:“不是。今天明天有个师傅带我,后天就得自己开工。”
      吴凡点点头:“那你还做不做了。”
      林果“呼”地抬起头,瞪着吴凡说:“做!为什么不做!”
      吴凡又点点头:“行了。早点睡。明天好好学。房间衣柜里有常用药,烫伤膏涂右手,紫药水涂左手。你分得清左右吗?”
      林果给他逗乐了:“滚蛋。你怎么还不走。”
      吴凡笑笑出了门,林果把过厅的灯点亮,忽然就不沮丧了。
      他站在玄关发呆,满脑子都是吴凡问他是否“分得清左右”时的笑脸。好奇怪,吴凡明明没有笑,为什么他的眼底眉头都是深深浅浅的愉快?
      他还没想明白,门又开了,吴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饭在厨房桌上,用微波炉打热了就可以吃。”
      林果“哦”了一声,转回身,看见吴凡正看着他,表情柔软,目光亲昵。

      第二天林果早起了半小时,坐更早一班的轻轨去上班。
      他比师傅早到,师傅来上班的时候,他已经开了店门,拉开架势,把6只铁锅下面的电炉打开,调到小火。饮料机、啤酒桶一律更新完毕,咖啡粉装得很满,烤肉机锃光瓦亮地等待肉柱子上镗。
      师傅是黑人,看见林果穿着黑T恤戴着绿围裙,面目干净地冲自己笑,觉得他漂亮得好像一个少女,就也呲开一口白牙,笑了。
      林果开始发挥一个知识分子的学习能力,把记帐的本子摊开,把要学会的东西一样一样记录下来。
      这件事为难了黑人师傅。他会说英文法文加非洲土著语,但德语就只会那么几个字儿,说起来还行,写就难如上青天。林果看他挠头,乐不可支,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金刚”。
      金刚很认真地教他。午市忙碌过后,已经下午4点,两个人都累得跟孙子似的,谁也不想再动脑筋。
      金刚说:“小孩儿,今天就到这儿吧。老子累了。”
      林果翻白眼:“说得轻巧。还有明天呢,不过啦?!”
      然后他们就听见有人敲柜台:“不好意思,我要一杯可乐。”
      林果从地上粘答答地爬起来,一看见来人,眼睛就亮了:“吴凡!”
      然后他就一个劲儿地推金刚:“嘿、嘿、别打盹了,我朋友!”
      站在柜台外头的吴凡穿着白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小风吹来,头发胡乱扫在脸上。
      林果朝着柜台直扑过去:“吴凡你怎么在这儿呢!你来看我的吗?!”
      吴凡把目光越过他的头顶,用漂亮的英文和金刚打招呼:“嗨哥们,我是Chris。”
      金刚说“哇欧”,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问林果:“这是你朋友?!怎么这么charming,做什么的,模特吗?”
      林果说:“是的是的,专门拍男性紧身底裤。”
      吴凡翻白眼,金刚倒是认真了,偷偷问林果:“你们俩… …是一对儿?”
      林果差点笑抽过去。
      金刚被他抽风似的笑声吓得直捂耳朵:“搞什么?!这不丢人啊。”
      吴凡没有笑,对金刚说:“他是我弟弟。”
      金刚困扰地离开笑成一朵花的林果,自言自语:“这样喔。长得不太像。”
      林果笑完,想起来正经事:“吴凡你不上班?怎么跑这来。”
      吴凡说:“我换了工作。明天也来这里。”
      林果急了:“不要啊吴凡,这个活儿又脏又热又不挣钱,你不用为了陪我上这儿受罪!其实我觉得… …拍内裤照片不错的… …”
      吴凡叹口气:“别吵。你老实干吧。我走了。”
      林果“哎”了一声,吴凡又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我看你这里的烤肉不错,你干脆填饱了自己再回家,让我省点饲料钱。”
      结果,那天林果回到家,吃凉拌黄瓜和海带排骨汤,饭后还有冰凉的绿豆沙。他在烤肉架前烤了整天,吃完降火去热的晚餐,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他问吴凡去哪上班,吴凡不搭理他。问得急了,吴凡把手从洗碗池子里抽出来,朝他脸上甩水。
      林果一边躲一边嚷嚷:“哎吴凡你怎么这样?让你说句话有这么难么。你干吗惜字如金的。”
      吴凡说:“你一天到晚闹个不停,全世界的话都叫你说完了。我想安静会儿不行吗?”
      林果百无聊赖地趴在洗手池子旁边哼哼:“嫌弃我。老天保佑你将来娶一个哑巴老婆。”
      吴凡翻他白眼,林果又说:“哎不对呀。小黑不是哑巴。”
      吴凡刷碗的动作停了一拍,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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