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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二女同舟何所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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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又戴上了风颜的面具,只有我知道她是鸢鸢的影子人。从那天起,我不知该如何对待小言,她每次的深情拥抱,于我都是负疚。因为我心里更加无时无刻不惦记进了山的鸢鸢,她失了我的呵护,背负衰老的命运,假如小言一直不够稳定和强大,鸢鸢应该不会有事,如若不然,鸢鸢将发生什么危险?我对小言产生了奇怪的防范之心。每每看到她风颜般清冷的面庞,却时常洋溢出鸢鸢自信骄衿的笑容,就会神经欲裂,愁肠百结。
小言此刻并没发觉我的异样,她在路上幽幽地叙述着。舅舅为了避免司令的师父找到我们,特意安排我在石屋养伤,和阗有我们张家族人帮忙,小言每天只需到他们那儿取来吃的喝的,还有她利用空余时间练习马术和枪法什么的。说到最后,我只管听着,却神思恍惚,心里眼里全是鸢鸢憔悴凄美的模样。
我们策马经过胡杨壮美的野马河边,天地的辽阔,只让我觉得更加迷茫和苍凉。
半日后,我们来到和阗小言所说的族人家中。
这个族人江湖人称六爷,身着西装,气宇轩昂,说话行事彬彬有礼,他与英国人合伙开一所西洋医院,有精湛的外科医术。作为历代张家隐藏在和阗的据点,虽听舅舅提起过,想象中的头领不外是和舅舅一般粗旷的江湖人士,今天见到,竟是一名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医生,我还真是惊讶。再看家里成设,与一般维族家庭无异,甚至有太多印度和英国人的生活印记,感叹时势造人,舅舅死守的那一套族规应是落伍了。
我给救命恩人深深鞠了一躬。他说他一家五口,大儿子二儿子常年去印度采购西药,不在家。老伴儿是维族人,在家的小儿子就是维族小伙的样貌。依然美丽的维族妈妈端来烤包子和马□□酒,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吃了晚饭。
六爷是知道秘密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六爷说:“按计划和路程,盐城兄半个月前就该回转了,再不返回,这冬季的昆仑山会困死人的。趁大雪没有封山,明天我就带你们进山找他们吧。”
小言不同意,说再等等,我的伤还没好全。我说不用担心,接应舅舅和鸢鸢他们要紧。她拗不过我,只好去收拾装备。我的短剑她一直带在身上,这次交还给了我。
当晚我独自请教了六爷。
“六爷,我和鸢鸢的事您怎么看?舅舅怎么知晓物质化的神力的?没听他提起过。”
我坐在他家典雅的英式沙发上,喝着红茶,听他侃侃而谈。
“我和你舅舅曾出生入死,到过秦岭、祁连山,还有尼雅古城,在这几个地方都有神秘巨大的青铜树或青铜宫殿,我们无意中发现了人的意念可以幻化为人形,太可怕了。我们运来一些青铜藏于地库中。我向来坚决反对使用,但你舅舅非用到梁小姐身上,说梁小姐是寻找答案的关键,她若有三长两短,计划绝无可能推进。”
我心中一惊,舅舅不是说有了二少爷就足以,怎么鸢鸢还是计划的重点呢?要么是舅舅故意说谎,要么……
“六爷,青铜的事还有谁知道?”
“当年除了我和你舅舅,就是一个名号流沙河的人,不过后来那个人死在里面了,应该是绝密,此种邪术,还是让我们带进坟墓吧。”
我突然不寒而栗,随即向六爷道别。
当晚回到小言的房间,我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对司令师父的故事隐瞒了倾城的部分,只说寂虚或许想窥探张家的秘密,让司令一路跟随,而他也许已经潜伏在其中。
小言说,阿舅向来不待见她,一直想要分开我们,说明他并不认可她的作用。
我说,不对。我们从赤霞山碧池出来以后,以舅舅的脾气,怎不会追究何故失联了三天?他轻描淡写的过了,还爽快答应了司令下山的请求。舅舅从秘道出来时,或许已经不是他了,他失踪在赤霞山秘道,出来的舅舅是司令的师父寂虚易容假扮的。司令一直以某种方式与寂虚保持联系。所以司令跑来说要跟我们下山。六爷说舅舅在祁连山时就已认识流沙河,为什么在我面前假装不认识呢?
“司令的师父,你见过吗?”
“没有。”
我和小言都长长舒了口气。我说,真舅舅可能被流沙河囚禁了,但若没了真舅舅,他们去昆仑没有用啊,只有二少爷和大小姐。
小言说:“所以,真舅舅一定在进山的队伍中,那会是谁呢?”她梳理了所有出发的人,“鸢鸢、二少爷、秦兄、风颜、司令、凤清、向导,加上舅舅8人。如果寂虚假扮舅舅,真舅舅会是谁呢?”
“阿舅或许被寂虚下了药,易了容。”
“向导”。我和小言异口同声。
小言恨恨地说:“这个寂虚,见到他我非把他千刀万剐!”
不,不。还有可能风颜代替了舅舅成为张家人的代表。可是寂虚怎么知道?我没有对小言说出风颜的血缘秘密,因为太难以解释了。
我心说,寂虚很可能就是幕后主导,他也许比我们张家知道更多的秘密,他的易容术太精巧,也许还有物质化的控制力。他究竟要干什么?
“难道为一个女人就值得他毁了别人的生活?”我正想着,小言突然忿忿不平地指着我的鼻子说,“还有你,你干嘛招惹我,让我远离家人,陪你颠沛流离,戴着面具,生不如死。你和他有何分别?”
“慢着,小言你说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怎么知道寂虚是为一个女人?鸢鸢也知道吗?”我心头一颤,瞪大了眼睛。小言忽然茫然若失,隔着面纱凄凄地看我一眼,“那是她的想法,我从没这么想你。”天呐,鸢鸢附体。
“什么女人,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鸢鸢”立时就明白了,冷冷地说,“你告诉她的,我当然不知。”
我很冤枉呀,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在赤霞山庄听司令说完他师父的故事,因为太过邪魅,不可能道与鸢鸢听的,我也从未告诉过第三人。
“鸢鸢,我没告诉过任何人。那寂虚爱上一个容颜不老的张家女子,而他却迅速老去,奇怪的是多年后二人重返碧池,寂虚又变回年轻,而女子承受不了,跳崖自尽。为此,寂虚万念俱灰,发誓要找出张家的秘密,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我们后来的一系列变故。”
“对呀,寂虚把美人的遗体安葬在昆仑墟的冰崖里,等待着她复活的一天。”小言突然冒出一句。
我抓住小言的手厉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捏得重了些,她蹙了眉头,思忖了片刻道:“放手。这个是我进山后才知道的,可我从没有传过给小言。也许是寂虚把一部分他的记忆植入了小言的记忆里了。他这个人简直是魔鬼。”
我放开了手,陷入迷境。心想,小言似乎并不抗拒这种记忆,谁知道寂虚还有多少他的记忆植入呢?他怎么做到的?把小言留在我身边,或许有他更深的意图。我这回已习惯鸢鸢的瞬间附体。
“鸢鸢,小言能感受到你的思想吗?”
“能,可是总慢了半拍。我想到之后5、6秒吧。”
“比如刚才?”鸢鸢点点头。
“那她的思想也需要同样的时间才感应到你头脑里?”
“不,大概只需要2、3秒。”
我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一夜,难道鸢鸢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我问不出口,只好说:“如果你们俩分开足够长的距离,是否还能感应到?”
“能。那夜我并不在石屋,我住在一个寒冷的草棚里。可我感到了一些,像在梦里。”
鸢鸢的坦诚令我充盈了感激之情,突然之间想抱抱她,但马上意识到小言会怎样?这种混乱的关系让我十分尴尬。
“小哥,你不必介怀。是我要小言这么做的,她和我一样爱你,可你认不出我来,却喜欢上了她。为了遮掩我的衰老,我给自己和她都戴上了面纱,请求舅舅和六爷做了张风颜的面具给小言戴上,把舅舅送的熏香忘忧草给小言熏了,就是要混淆视听。据说忘忧草能解你心结,忘却烦恼。一切出于嫉妒。你能原谅我吗?”
我能怪鸢鸢吗?怪命运捉弄,怪我意乱情迷。
次日天蒙蒙亮,我们三人一袭秋冬季维族装扮,戴上六爷特意买来的三顶黑色皮帽,六爷说它象征着“黑山”是神山,神圣不可侵犯,而黑色在维吾尔语中称[喀喇],它的含义已超出了色彩的范畴,包含了幸运、神圣等意义。小言红袍黑皮坎肩加身,分外英气。我被六爷装扮成帅气的维族青年,一身白色“袷袢”(长袍),腰系棕色“波塔”,脚蹬“玉吐克”皮靴,六爷则全身黑色系,仪式感十字足。六爷亲自带队,五匹马,一匹驮着足够的干粮、水和衣物,一匹驮着枪弹及四套登山、潜水的设备,驱策着仅仅三个人的马队,风雨兼程,踏上干冷的昆仑山低坡山道。
凭着小言对鸢鸢的感应,我们应该一直走在鸢鸢他们曾走过的山路上。昆仑山在中国境内的莽莽群山,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路线指向慕士山山峰,远远跳望,峰体被强烈的冰蚀作用雕刻成锋利的角峰和刀脊,分外清晰。
进山的第五、六天,上到高原半坡山麓,小言频频出现缺氧症状,心跳加速,大口呼吸,我心里虽急切,也决计不能再向她追问鸢鸢的动向。六爷架起火塘,就地扎营。
平缓宽广的高山草甸,静静地陪伴着纯净圣洁的乌孜湖。草甸上开满低矮的黄色野菊花,在寒风里轻摇招手,一层薄薄的清霜披在上面,我感叹这小小的生命,不畏严寒,不弃贫瘠,倔强地挺出秀美的傲骨。我的鸢鸢,你不就是这迎霜怒放的野菊花吗?你在哪儿,你可安好?
“小言,六爷给的红景天,含在嘴里,会好些。”我把药丸递给小言,她不接,微微张口让我喂给她。“好了,乖。”我像哄小孩子般摸摸她的头,惹得她笑了,白皙的双颊敛起一层干燥的红痂。我挨着她坐下,让她靠着我小睡了一觉。等她醒来,我把在近旁草地上摘的一簇野菊花,用草扎好了给她。
“谢谢!”小言捧在手里,有点小欣喜。晚饭后我扶她进帐篷,摸摸湿冷的草地,虽隔着一块毛毯,多日的湿寒浸透已不起作用。我抱着她,让她枕着我的身子半躺着睡下。
“现在好些了吗?鸢鸢,她有没,遇到什么危险?”我在小言面前提到鸢鸢,总是一阵心中刺痛。小言眼含泪花,疲惫地闭上眼睛,痛楚地皱了皱眉头,开始静默观想。须臾,她突然双手护住胸口,在地上打起滚来,双脚乱蹬。我忙伸手抓她的手,她拼命挣脱我,发疯似地跑出帐篷,奔向北向半坡的灌木丛,险些被绊倒,我忙不迭地再次扑倒她,抱住她向左侧翻滚,躲过尖利的枝叉。“啪”地一声,我不忍地打在她脸上。
“小哥……”扑在我身上的小言徒然清醒了,几滴泪水滴在我鼻尖。
“怎么了?小言,来,慢慢说。”我仰身起坐,抱住她仍在颤抖的身躯。
“不,没,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了。”小言小鸟依人,把脸紧贴在我面颊。我思索了一会儿,以为鸢鸢又回到她身上,就捧起她的脸,可她戴着风颜的面具,我不可以。我克制着吻她的冲动,拉着她回到营帐,让她好好休息,径直走了出去,想找六爷说会儿话,修补修补我割裂的神经。
“六爷,小言的观想每次都要这么痛苦吗?”我忍不住质问这个造就了小言的“剪刀手”。
“不能吧?她想变得稳定和强大,必须承受这个过程,又或者,她感受到梁小姐的痛苦,她本能地抗拒这种痛苦吧?”六爷也模棱两可。我谢过六爷,跟他道了晚安。
我望向乌孜湖,明月与玉盘齐飞,秋霜共银纱一色。再过两日就是中秋,月夜如霜,睹物思人,小言和鸢鸢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在银色纱绸般的湖面上飘飞。
次日黎明,我悠悠醒来,听到身旁的小言在梦呓连连:“小哥救我!秦兄救我!秦兄,你有枪啊……”
我猛地清醒,摸摸她的额头,并没发烧,梦魇了。“小言,小言,快醒来。”
小言迷迷糊糊地再次推开我的手,掀起被子捂着脖颈就跑出帐篷。可这次,她却一路往湖边跑去,背对晨光,那疲于奔命的背影令我心碎。我跟着她跑了一阵,看她竟没有停下的意思,离湖岸已经很近了,我提气飞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却被她挥手一个巴掌劈在我的脸颊。我用力捉住她的手臂,拽着她跑到湖边,把自己的手浸在冰冷的湖水里,掬起一捧水猛拍到她的脸上,焦躁地喊道:“小言!你怎么了?鸢鸢倒底怎么了?”
不等她回答,就听见六爷在后面大喊:“对面,有枪声!”
小言睁开眼睛指着对岸,气若游丝:“快,去救鸢鸢,她跳进了水里,好像在逃避什么。” 我背起她想转回火塘请六爷照顾,她轻声说:“不要丢下我。”我心里一怔,扫一眼岸边,不远处有两艘木筏像是为我们备好的,我背起小言朝木筏走去,送她上了木筏。
“等我。”我的语气很生硬,怨她不早点说出实情。我转回火塘旁的帐篷里,抄起长枪,挎上子弹袋,摸了摸腰间的宝剑和手枪,喊了声:“六爷,您备好枪弹!接应我们。”
我奋力划浆,直入湖心。小言默默含下一颗红景天,慢慢恢复了生气,戴上面纱,抄起另一副桨划起来。晨光渐渐扩散,神秘的乌孜湖东西直线距离估计有60丈,对岸就是慕士塔格峰下的矮灌丛林,薄雾笼盖,似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霜,在晨光下发出神秘的紫色光晕。越接近彼岸,枪声越密集作响,似有倆伙人在火拼。
远处的湖里模糊有三个泅渡的人影,不时地挥手求救。我打出一声呼哨,哨声划破寂静的长空,飞奔给那个挥舞着白色面纱的人,许是鸢鸢吗?
我已等不及将木筏划过去,看水面平静,就把枪弹卸下,交给小言,自己纵身跳入彻骨冷冽的湖水中,奋力与湖水搏击。
最先抓到的是手,然后横抱住她的腋下,换仰姿游回木筏,再一鼓作气地推她上了木筏。她卧倒后喘息不止。我俯下身来,看到她身形瘦弱,青色衣服已经被刮得不像样了,头发湿透紧贴脸颊,丝丝白发杂糅于黑发当中,憔悴疲惫的侧颜依然动人。
“鸢鸢!” 我伸出去的手止不住地发抖。鸢鸢一只胳膊撑在筏上,背对着我摇摇头,另一只手捏了下领口,捋了捋额发,埋头不语。小言扯了下我的湿衣,走上前来,跪在筏上,暖心地俯下身把她抱住,她紧绷的身子才一下子柔软了。
我们三人意外重逢在高原湖心。来不及说一句话,木筏突然摇晃起来,一个黑影要窜上木筏。我眼疾手快,取过长枪上好镗。来人忙说:“别介,小哥,是我呀,沈司令!”
“沈兄,是你呀!”我一把拉了他上来,欣喜地拍拍他的肩,却余光瞥见鸢鸢的愠色。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大汉,是那个中年向导尼格买提,鸢鸢才开口说:“我们是一同逃跑出来的。”
返回营地的路上5个人勉强挤着,我和司令在筏尾奋力划浆,我前边坐着一直沉默的鸢鸢和小言,向导在最前面。我久久回味着鸢鸢那句久别重逢的话语,以至于两个男人后来对我讲了几句什么,我竟冲耳不闻。看我无动于衷,也就再没人吭声。
回到营地,一看到六爷,司令和向导都开心地去帮六爷捕鱼、煮鱼,完了吃着干粮和六爷唠嗑,也不理会我。小言一回来就喊头疼,进帐篷里休息了。我给鸢鸢拿来些水和吃的,陪她默默吃完,想把她领进帐篷。
“不了,我没事,让小言好好休息,我还是在外面吧。”鸢鸢说她想先去烤一下衣服,我扯住她的衣角说:“里面有你的衣服,进去换吧。再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守着。”鸢鸢满含深意地望我一眼,踯躅着终于掀开了帐帘。
须臾,鸢鸢换上黄色衣裙,拉我坐在帐篷外面。避开众人的目光,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微型笔记本递给我,我注意到那只翡翠玉镯从她纤细的手臂上滑下。
“鞠麟,你赶快看完它,说服六爷去救秦大哥他们。”鸢鸢又折回帐篷要拿脏衣服去洗,被我拦下,鸢鸢说她现在睡不着,执意要洗,我只能由她,跟着她来到湖边,她在洗,我装作在看她。
我随意翻开一页,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娟秀的字迹。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几行扉页上的字句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
“慕士峰风颜、弟弟滴血验石。”
“另一个风颜冰窟重生。”
“妖变、雪崩、狂怒。”
“黑石嗜血、弟弟丧生。”
“秦兄被困、祸起萧蔷。”
转头望去,司令仍然没心没肺地与六爷唠嗑,向导则不停地在湖边走动,踌躇不安。我真想冲上去,捉住他俩的领口斥问:你们几个大男人,为什么连两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现实却是,我贴身藏好本子,等鸢鸢洗好晾晒在绳子上,把鸢鸢推进了帐篷,我在外面守着。下午和向导、司令出去打猎、砍捡树枝,留六爷和二女洗洗其它衣服,全部烘烤干。晚上好好吃了一顿,鸢鸢和小言的神气终于回暖。一直等到几个男人酒足饭饱,我才平静地走向在湖边踱步的向导。
“尼伯,谢谢您!为了护送凤鸢,让您受累了。”
“哦,没什么,是梁小姐果断勇敢,才救了我们大家。”向导停下脚步,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抬头看看黑黢黢的天,又望向幽深的湖水。心说,今晚并没有皎洁月色,他来赏什么月?
“怎么?您在想如何救出我舅舅和秦修远他们?”
“不,我在想,明天怎么带你们逃离这座神山。”
“您真敬业。可我一定要救回他们才走。”
“梁小姐没告诉你吗?其他的人出不来了。明天我们必须走!”他突然提高了声调。
“一个是我舅舅,一个是我好朋友,还有清叔和风颜姑娘。要走你们走!我和鸢鸢留下。”我的嗓门也大了不少。
“你!不可理喻!”尼格买提说完扭头就走。司令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一改之前对我的冷淡,趋步而来。
“唉,小哥,听我一言,尼向导说得对,我们三个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清叔在我们被困前就失踪了,你舅舅嘛不用担心,他早跑了,那老妖怪就等着吃你的唐僧肉呢!你怎么还自己送上门去?二少爷第一个献身,秦兄弟也中招了,风颜妹子,唉!可惜了。” 司令好像在看戏,没他什么事似的。
我忍住愤怒,装作愧悔的样子,勾住他的肩膀,拉他坐到火塘的另一边,频频敬他青稞酒。
“沈兄,你我兄弟一场,我不在,亏得你照顾鸢鸢。此一行,磨难重重,惊险万端,可解了你的惑,收了你的心?可愿意回到赤霞山庄好好当你的山大王?”
司令脸上的两道抓痕,一会儿直,一会儿方的,说话也不利索了。我突然发狠掐住他的脖子,踢他的胯,一脚踹出老远。我还不解气,冲上去狠狠踢他屁股,就差拿枪毙了他。
踢累了,我坐在这猪头身上,把没喝完的酒全泼在他身上,鄙夷地说:“朋友妻,不可欺。不管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
说完,我丢下那堆铁青的烂泥,回到帐篷里。六爷和向导装作没看见。
小言已睡。鸢鸢独坐一旁嘤嘤垂泪。我跪着抱住她,她想逃开,被我强按住头埋入怀里,不许她动弹一分。
相拥久久无言,等她平静下来,我轻轻拨开她的领口,她脖子上的凤凰玉环不见了踪影,留下一道青瘀的勒痕。我取下自己的麒麟玉环要给她系上,她摇摇头又给我系上,说那是我的护身符,幸好她的手镯还在。我等她在我怀中沉沉睡去,手一直没敢松开,直到听见六爷的呼唤。
“张鞠麟,张贤侄,1个时辰后出发。”
叫醒二女,洗漱完毕,吃了几口干粮后,六爷单独叫我过去,尼伯也在。六爷和向导在帐篷里摆上了一个用背包搭成的简易桌子,还在喝酒,六爷见我进来就热情地拉我席地而坐,尼伯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几天的朝夕相处,我发觉六爷脾气温和,品行端正,我从心里尊敬他。可这个尼伯,野外经验丰富,是个厉害角色,对人却总爱摆出一副古怪的傲慢,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今天要看我的笑话。
“我昨夜与尼向导商议定了,今天就去营救秦兄弟。如果从原路返回,那里地势险峻诡异,大雪封山,不明生物时有出没。尼向导决定改变路线,从水路走。贤侄,你且看,这湖泊与昨日有何不同?”六爷掀开帐帘,指向湖心。
我望向湖心,水面平静无波,湛蓝澄澈,没有变化。目光扫向木筏,发现木筏离水岸竟有10丈之远,滩涂扩大,直惊呼水位下降。六爷点头,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对啊,贤侄,月有潮汐牵引,每隔半月,神秘莫测的乌孜胡如同会呼吸的巨肺,吞云吐雾般,把湖水吸入湖底的洞府,融入地下河系,半日的功夫又会倒吸回来。等到午时,湖水水位降至最低,我们从湖心潜入,即可最快抵达秦兄被囚之地!”六爷拍拍我的肩,信心满满。
尼向导一直在旁边喝酒,不时抽一口大烟桶,这时停下来说道:“这次由六爷带队,我就不与你们同行了。张小哥有两位佳人陪伴,想来不会孤单。而我是个粗人,素不喜与女子同行,与你张小哥也不甚投缘,还是留下来与沈司令驻守营地的好。这次就看你们的了,静候佳音。”尼伯拱了拱手,就此打住。
我被他奚落了一番,不免有些挫败感,随即想到二女皆不会武功,一路险峻,可让她们留在此地,我更不放心。还在暗自踌躇,又听到尼格买提的调侃。
“张兄弟,营救你的舅舅和朋友,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还犹豫什么?”尼伯挑起眉毛,一副看扁我的神情。
六爷插话道:“梁小姐才与你重逢,恐怕也不愿留下,所以烦劳她随我们再深入虎穴一趟,有她指路,我们可事半功倍,以6天为限,如果没回转,向导他们会来接应我们。”
我朝六爷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不悦,笑着对尼伯说:“尼伯,鸢鸢受了惊吓,说不清之前发生的事了,在下湖之前,希望您能提点我。”我思量这诚恳的语气可否打动他。尼格买提立刻摆出一脸嫌我多事的样子道:“哼,你小子,肯动脑子了。你找对人了,我一直留意周围的地形地貌,你跟我来。”
我跟随尼伯走入下陷的湖岸,区区10丈的横向距离,垂直落差就达30丈,我俩很快从营地所在的草甸平面消失。
尼伯快速走着,脚下淤泥越陷越深,他突然停住,俯下身从泥里抠出一块不规则形状的黑色莹润的岩块。
“喏,这慕士山遍布这种墨玉,在湖底深处更有一个由墨玉岩天然形成的宫殿,里面大概就是传说中西王母国的老巢,此次发现恐怕是3千年来的第一次。”尼伯抑制不住他的激动,把沾满淤泥的墨玉硬塞到我手里,然后拍拍我的背说,“小子,你舅舅不是跟你讲过西王母的故事?用心学着点。”说完顺手在我背上抹了抹手上的泥巴。
我突然感到那种只有舅舅才会有的亲切感。可是我还不想认他,他太可恨了。
“嗯。尼伯,这玉石莫非与西王母长生不老之术有关?”我丢了岩块,甩了甩手,装作学他的样子,把岩块的泥巴抹在他的背上。
尼伯瞪我一眼,诡谲一笑说,“也许吧。你此去,要想法子把老妖手里的鬼玺取走,它是救人的关键。”
“尼伯,我舅舅会有危险吗?秦兄被风颜劫持,想必暂时没有危险。那舅舅呢?他为何没有和你们一起逃出来?”我故意试探他会怎么演下去。
“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再担心他又有何用?我们逃走之前他就失踪了,能不能救,你看着办吧!”
我心说,呵呵,你说的是寂虚吧,看你志得意满的样子,你和他暗中较劲,此战似乎占了上风!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带秦兄他们安全回来,不让你看扁我。
我看再问不出什么了,就与他转回营地。我送尼伯进了他和六爷的帐篷,就往我们这边走,瞥见沈司令佝偻着腰,一脸颓唐地站在我的帐篷旁,鸢鸢她们并未在外面。我腾地火大起来,却忍住了没动他,进了帐内,对鸢鸢和小言讲了营救舅舅和秦兄的计划,鸢鸢沉着地表示她没问题,小言兴奋得跃跃欲试,赶紧收拾包裹,准备出发。
出了营帐,鸢鸢再也没戴面纱,小言依旧戴着。鸢鸢看了一眼司令,没说什么,径直走向岸边,六爷正在木筏边搬运潜水设备和背包,她一边帮六爷搬东西,一边与六爷说着什么。
司令死乞白赖列地对我说:“张小哥,我该死!我鬼迷心窍。可我是真的喜欢梁小姐,就算她变老了,我也不会变心。”
“你还有理了?”我怒目而视。
“我当时想的就是这个理啊,梁小姐和你在一起,就是姑姑和侄子的感觉,与我在一起……”
“嘣!”我无法忍受,一记勾拳击打在他的突肚上。眼前的这个人才是不可理喻!
“小哥,你听我说完,可惜大妹子不喜欢我。你打得好,把我打清醒了。再打我一次,只要你肯原谅我。”
“作死!”我后悔接他的话。
“可梁小姐原谅我了,她刚才说的。你不信吗?大妹子她真是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对她不敬了。”
我瞪了他一眼,不愿再理会,拉着小言就往六爷那边走。小言突然踹了司令一脚:“叫你欺负我,我姐,可恨!”
司令忍住没出声,居然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这位妹子,真是梁小姐的妹妹?四分像风姑娘,六分像梁小姐。真乃一绝代佳人。一路保重啊!”小言刚想再踹他,被我拦下:“别理他,蹬鼻子上脸。”
提前了半个时辰,我们一行4人穿戴好六爷准备的西洋潜水衣,敞开面罩,我和六爷背着重重的枪弹和食物,二女背着水袋和衣物,摇着浆缓缓划到湖心,就等午时那一刻的到来。我和鸢鸢执手相看,彼此给予鼓励的眼神,胜过了千言万语。小言装作没看见,摇晃着六爷的胳膊要他讲解潜水要领,六爷乐得口若悬河。
在湖心等待多时,又吃了些牦牛肉干补充体力,水面突然起了漩涡,木筏在湖面打起转来,越旋越快,人就似要被离心力甩出。六爷戴上面罩发令下潜!他第一个,二女跟上,我殿后。
跃入湖心,湖水沁凉,吃重的潜水设备和包袱把我迅速卷入冰冷的湖底,不必使大力气,随着漩涡流,4人就鱼贯而入湖底的洞口。
清冽的湖水里,千奇百怪的鱼争相与我们夺路而过,随便一抓一大把。有时被大个头的鱼张牙舞爪地撞个满怀,那大鱼露出雪白的细小牙齿,专来啃食我的面罩,等硌了牙才悻悻离去。我心说可别遇上大牙齿的家伙。
潜入洞口,水流完全是推着我们前行的,须臾,就浮出了水面。高原地下河可比平原的浩瀚宽广得多。水流湍急,滚滚倾泻于同一个方向,河道起伏蜿蜒,洞顶如星星点灯,密集闪亮的蓝色星光,把这里点缀如灿烂星空,我们就在星河里畅快遨游。
我率先摘下面罩,大吸一口渗透着岩矿味的空气,挥挥手竖起拇指示意空气没问题,看到他们先后浮游着取下面罩。
我奋力划着水,靠近被冲到最前面的鸢鸢,握住她的手后,又等等后面的小言。
二女游在我身侧,一齐被推着前行,我们都很激动。六爷却提醒我,前面河道可能会变窄,他兀自拉了小言游在了前面。小言不舍地回头望我一眼。
等六爷和小言漂远了,我和鸢鸢相视一笑,但鸢鸢仍不愿多说一句话。
如此漂流了十几分钟,水流平缓下来,出现3个分叉河道。六爷和小言凫水等着,不知该走哪个。我看最小的一个道口也有4余丈宽,这个道口的洞壁上有许多凹陷的缺口,而其他没有,推测以前可能常有船只经过,由于道口窄才撞击出这样的痕迹,就招呼大家往最小的洞口游去。
这一段该考验体力了,没有了星光,漆黑一片。摸黑游了一段,水温开始升高,湿气弥漫,前面透出一星光亮,六爷说扣上面罩,准备出水,水道应该通往另一个湖泊的底部。没多久,汩汩的水流猛然转向,我们却意外地随之跌落,隆隆水声,震痛耳膜。我们落入了落差更大的地下水系。水温又变得冷冽彻骨。我和鸢鸢拉着的手被极速的水流撕扯,再不放开恐被撕裂。我眼睁睁看着鸢鸢被推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我潜入水下,依稀看得到前方一个模糊的庞然大物在游动,似乎追逐着潜逃的鱼群。光亮越来越大,水温又升高了很多,前涌的推力骤然消失,压力陡然增加,却再也探不出水面,预示着就要出湖。我加快上浮动作,上浮了约2分钟,眼前一亮。一个方圆10亩左右的深潭,四周环绕着葱笼的草木,鸟鸣花香,雾气弥漫,以为又见江南和碧池。
小言和六爷在潭边招手,不见鸢鸢踪影。我心里惦记她,重又深潜回去,潜至更深处,庞然大物的轮廓越发清晰,不是活物,更像一艘船。长条状,两头窄,中间宽,黑色玉面,最宽处达3丈,长可能有10丈,侧面厚达1丈,上沿有许多椭圆形同样大小排列整齐的窗口。我扒着窗口滑入里面,像船舱隔出的空间里,横七竖八地散放着数个大小不一黑色的立方体。随手拿起一个分量不轻。我握住一个适手的继续探寻下一隔间,还是一模一样的空间和东西。兜兜转转四五个看完,氧气怕不够了,就原路退出,喵见一苗条人影飘飘而上。急追上去,果然是鸢鸢,她手中也握有一块小巧的黑玉,似球形。我们齐齐浮出水面。
上得岸来,在宽大的石台上脱下笨重的潜水服,就忙着仔细观察两块黑玉。球形的黑玉比方形的稍小,边沿有一个圆弧凹陷,非常光滑。鸢鸢顾不得休息,终于开口说话:“鞠麟,把你的宝剑借我用用。”
我不解,却已然把宝剑取了出来。鸢鸢抽出宝剑搁到自己手上,我急忙夺过道:“鸢鸢,别这样,再等等。黑玉嗜血,如果你不告诉我更多的细节,我不会让你冒险。假如血不兼容,会怎样?”六爷和小言也非常紧张,都不同意她这么做。
鸢鸢犹豫不决,欲言又止,我知道是勾起了她心灵深处的痛苦。我抱住她的肩膀,凝视她有些湿润的双眸,柔声道:“鸢鸢,你说出来,说了会好很多,相信我,还有六爷,小言,我们现在是一起冲锋陷阵的勇士,你不孤独,有我在,你不用再害怕。你不是常说,我到哪你跟到哪吗?不如让我先来。”我假意要划破手指,被鸢鸢一把按住,她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我也红了眼眶,情不自禁拥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