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魂七魄》沅蘅

1、欢情薄（1）

　　林珊死了。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一尸两命。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脏停止过。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医院抢救过后，脱离危险。
　　只可惜，病历写明，流产。
　　林珊再一次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病房，朦朦胧胧听到有个女孩子激动的声音，“醒了醒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病房，温暖柔和，并不刺目，林珊却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等察觉并无不适的时候，才试探着放下了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起身靠坐在床上，迎着窗外的阳光，林珊轻轻抚上小腹，想到自己的孩子，不由微微一笑，温柔平和。为了她的孩子，哪怕是要魂飞魄散，她也是愿意的。
　　听到推门声，林珊侧头回眸，轻声道，“你来了。”
　　陆天林喉结动了动，没出声，安静地走进了病房。林珊不动声色，心中却知道，他很紧张。
　　一靠近，被一身的烟味熏得难受，林珊才蹙眉道，“又抽烟了？”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但习惯性地在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该不会又是从哪个欢场上刚刚脱身下来的吧？
　　虽是瞬间的一个转念，但以往心头的痛楚却再无半分。
　　林珊若有所思，温和一笑，道，“脸色这么难看，先回去休息吧！”生死关头走一遭，她还有些恍惚，陆天林想必也需要时间。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他们之间，也就该有个了断了。
　　“珊珊……”陆天林开口，声音嘶哑，“别这样……”
　　陆天林知道，林珊已经清楚孩子的事情。
　　但陆天林不敢提。即使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好像只要两个人都不提起，事情就都从来都没发生过，他们就都还像从前一样。
　　他宁愿林珊像往常一样，和他吵闹，对他置气，也不愿意看到她这样子对着他笑。
　　这分明就是拿着刀子，在挖他的心啊！
　　陆天林强忍着，可眼角却分明有了水痕，林珊讶异，禁不住笑道，“你哭什么啊？”真是想不到，她还没哭呢，倒是陆天林先掉眼泪了。
　　她已经没有眼泪了。
　　这些年，最痛的时候，别说是流泪，连血都呕出来。可到了现在，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以至于看着情绪失控的陆天林，林珊也只是感到些许悲哀。
　　林珊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人，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那些刻骨铭心的情爱，好像一夕之间消失殆尽，林珊轻轻叹了口气，“都这样了，我们就分手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所认识的陆天林，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看他现在这痛苦不堪的模样，林珊也还是愿意相信，陆天林是爱过她的。至少，曾经深爱过。
　　就连她自己，痴心没了，感情断了，可只要那些记忆还是存在的，她就记得陆天林对她的好，就兴不起半点报复的心思。
　　看在这些记忆的份上，林珊想，她放过陆家，也放过陆天林。
　　他们之间，恨比爱更刻骨。如今连报复都兴不起心思，又怎会再去纠缠这些理不清的情爱？
　　人有三魂七魄，没了喜怒哀乐爱憎欲，林珊对于她和陆天林的关系，就感到厌倦。
　　没名没分的追随，夜夜晚归的人连敷衍都懒得再动心思，一次次原谅退让到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人都没了，这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他陆天林就是跪天求地，也只能自己演下去。
　　“珊珊，冷静点。”陆天林揉了揉额头，拖了椅子坐到病床前，紧紧握着林珊的手，“这一次……”好像是在犹豫着什么，陆天林顿了顿，终于下了决心道，“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林珊失笑，摇了摇头，道，“那是你妈……”怎么交代？什么是交代？就算这一次，她真的没再醒，陆天林难不成还能真为了她把他妈宰了偿命？
　　这所谓的交代，也不过是句哄着她的空话。
　　这些话，林珊是不信的，很早很早以前就不信了。
　　林珊伸手，轻轻地拭去陆天林眼角的水渍，用陆天林最喜欢的温柔嗓音道，“天林，我不欠你了……”
　　“你们家做的好事……”林珊的手从陆天林的脸上滑落，去掰那根根紧扣的手指，“我们两个孩子都没了，也算是还你挡的那两枪。”
　　“珊珊，你……”陆天林神色灰败，手掌用力到林珊都觉得疼，“我……”
　　“嘘。”林珊见掰不开那扣紧的手指，便也放弃了，掌心轻轻覆在陆天林手背上，看着他的眼睛温温柔柔地笑道，“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的……”
　　知道上一次所谓的意外亦是人为，知道陆天林清楚他亲人朋友背后的刁难，更知道陆天林其实比谁都明白，这些年，陆家的人都对她做过什么。
　　林珊一点都不想听陆天林的解释。
　　他们纠缠这么多年都分不开，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谁也离不开谁。但两个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陆天林这个人啊，太贪心了。
　　什么都想要，事业、家人、朋友、爱人，都想抓在手里。
　　所以，纵使他明白一切，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林珊当然也是明白的，可因为爱着陆天林，不忍心他为难，所以愿意退让成全。一步一步，到了最后，却是连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了。
　　“珊珊，我们结婚。”陆天林直截了当，颇有几分干脆的意味，“我们去领证，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办婚礼，去大溪地度蜜月，你不是一直都想过去吗？”
　　林珊说分手，陆天林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她这一次气得狠。
　　林珊有多爱他，没人比陆天林更清楚。虽然他们之间，真正放不开的其实是林珊，但他也是舍不得这段感情的，这个时候，主动提出结婚，既是一种挽留，更是一种补偿和安抚。
　　陆天林想，终究是他亏欠了林珊。虽然家里边难办了点，但横竖也只是一个名头，既然她一直都想要，那他就给。只要她不走，什么都好商量。
　　林珊哑然失笑，看着陆天林叹了一口气，道，“再说吧！”
　　没答应，却也没再提分手的事，陆天林松了一口气，想着等林珊彻底冷静了再商议这件事。趁着这段时间，他也可以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毕竟，这一次，真的是做得太过了。
　　林珊最了解陆天林，当然知道现在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再多说几句分手，在陆天林看来也不过是在拿乔，纷争吵闹，也只是把场面闹得更难看罢了。劳心劳力不说，也于事无补。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干净纯粹的爱被磨蚀得干净。
　　林珊也曾割舍不下，退而求其次地要求结婚，想要一个陆夫人的名分，陆天林却不愿意给，还拿出了家人朋友做挡箭牌。
　　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等到灰了心，也还是没有下文。没想到，现在却被陆天林当成了筹码。
　　林珊不明白，陆天林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她想不明白的还有很多。
　　为什么她费尽心思，陆家人就是不喜欢她，陆天林的朋友也始终无法接纳她？是因为陆天林曾经为了她险些丧命？还是因为她原本并不属于他们的圈子？
　　无论为何，对于林珊而言，这些其实不重要。最让她痛苦不堪的，还是那个曾经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的陆天林，为什么也能够在她饱受煎熬的时候视而不见，却不知和哪个新欢在哪里打得火热？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关系了。林珊已经死了。就连剩下的日子，也都只是她付出代价求来的。
　　早几年，哥哥就劝过她，离开陆天林，回家去。
　　那个时候，她死活都不愿意，被甩了一个耳光骂贱。
　　可不是，这些事，要搁别人身上她看到也少不得骂一声贱，可搁在自己身上，才明白什么是欲哭无泪。
　　林珊临死之时，除了想保住她的孩子，仅剩的心愿，也就只是离开陆天林回家。离得远远的，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其实，林珊现在也不懂，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有这么刻骨的愿望。而这些年里，情爱又何会如毒瘾一般，舍不掉，弃不成。
　　可林珊明白，她该走了，她不该再和陆天林纠缠了。
　　情深似海，抵不上往事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