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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神生杀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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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前失去意识后,后来的境况就是我在长公主出生,长大……再次经历的,依旧身处争权夺谋的旋涡中心。
年幼的我并不清楚其中的关键,我只知道居于长公主庇佑下的谢家渐渐势起。
长公主死后,朝中四家势力跌宕起伏,重新构建,有些牺牲再所难免,意识到我也是其中一员时,是在葛厷露出真面目之后。
不知道是开始懂得避忌取舍,还是我的天性使然,我始终身处权势之中,又游离避忌其外,维持着勉强的平衡。
如今想起过往,方知道并不是无所来由。
只是这想起的过往真的就是我的么?纵使心中如此肯定那些记忆就是我的,那我在那时失去意识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以重生的姿态生在谢家?
看到玉棺时,模糊的有了答案。
世上所存在的长生,一种是类似于天眼地眼寄附在人身体里的形式,称为寄生,还有一种,便是神生。
精、神、灵、魂、魄五者,精为天地行运行气,神为阴阳融合本气,精为动,神为静。灵为媒介,是链接天地精神与血肉身中的魂魄之介。魂主动,主掌精气在体内行气,魄主静,藏蕴神静无主本能,故而像尸变之后的种种尸主,皆以无主之魄操纵身体行走,只有醒尸以魂主身,成为有意识的尸主。
精神主掌身体时,为人,魂魄主掌身体时,为尸。灵,则是一种平衡,它很脆弱,甚至无形,更多的时候,是偏倚精神魂魄其中之一而存。
灵存在人体内的表现,往往以行气表现。
灵偏精者,行动力和直觉很强,多主权;灵偏神者,往往多思多辨,心思深沉,多谋略;偏魂者,情绪丰富,多思之余,通常神主难定,自我不安,多狡诈;偏魄者,行动力同样很强,但不依直觉慎思,精气偏行,做事顾前不顾后,多武夫。灵偏灵者,少之又少,阳出阴进,通常为阴身,常见精神魂魄之物,故祭祀之人,多为灵灵者。
玉本生土石之中,磨与水中而有形。古言玉生与树,实则是因古时技艺不高,水中磨玉少见,见树泪晶莹似玉,便以为玉。树泪少见,古为惊奇,以木为棺的时代,树泪玉棺更是精贵,此处的玉棺,仍旧是一具树泪形棺。
玉棺没有棺椁,只有人体大小,里面盛着血红的液体。是血,还是我的血。
地面同外面一样,类似于玉,想来也是树泪玉面。
我方才呕出的一口血气落在地面,渐渐沁入地面之下,同外面那些化掉的骨粉一样下沉浸入,侵蚀着树泪里面的纹理,蜿蜒盛放的,似如一朵殷艳无比的血花。
晏师体内的地眼为何出来,我不清楚,但看地眼贪婪汲取我的血,也明白了个大概。
真正的玉石,不似金器土木本身的行气不变,属金为金,属木为木,玉石,更像是精神灵魂魄中的灵,它可以依附它物而存,同时受其行气影响,改变自身行气,与依附之主同行衍化,使两者行气达到一个平衡。
人携玉在身久了,玉往往同刚开始带在身上时有所不同,就是这个原因。玄机玉扇上的变化,或许正是因为它可以感受天地行气的变化,每隔百年才有此一变。
我的血顺着泪玉里面爬上玉棺,地眼的身体此刻化成了黑色的蜘蛛网,细密的触手钻进泪玉里面,正往玉棺中的血侵蚀而去。
血行与身,行脉不止,同脉相融,而血,自古以来便是人们所认为的与天地本神沟通的必要媒介。我的血自主朝玉棺行去,这说明玉棺中的血就是我的血,也说明,我曾经在玉棺中待过。
玉棺呈尸,且用的是泪棺,泪棺下面还有那么多寄附着天眼的尸体所在,便是聚集精神灵魂魄的复神阵。以如此多的精神灵魂魄束缚此地不散,为的就是像云图墙后的玉胎一样,保持玉棺内的尸主精神灵魂魄如若生前,让它们以为自己还是个人,还存在于人的血肉之躯内。直至遇到合适的时机,将它们置在母体内重新胎聚成人,并且保持尸主原来的记忆,这就是神生。
玉棺里的血,就是以我的血作为媒介,让我的精神灵魂魄不散,至于为什么会让我以谢家的身份重生,又是谁在操纵这一切,我一定会弄清楚。
眼下要紧的是,晏师体内的地眼出来,会发生什么状况我完全不知道,她体内的天眼还在不在我也不知道,我只想让她活下去。
她是我要保护的人,不管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不会让她死。
我抱着晏师走向玉棺,地眼已经顺着泪玉地面贴进了玉棺底部,但它无法钻进玉棺里面。
我将晏师托着后颈半抱在怀,半蹲在玉棺面前,伸手隔着泪玉地面贴上地眼。地眼有所察觉,如网铺展的身体蜷缩起来。
它在怕我?那么为什么又那么渴望我的血?
我将右手裹住伤口的襟带解开,伤口一如既往恢复的很快,好在并未全然愈合,我压着伤口,尽量压出些殷红的血来。
果然血一挤出来,地眼伸展开身体,贪婪地靠近过来。
我牵引着它,挨到玉棺侧面,它还是受阻进不去,可渐如我所想,棺内的血顺着我手上血的牵引开始往外浸透。
证明以血脉互引的开棺办法正确,我将晏师小心平放侧躺,以手中伤口的血在玉棺棺面上走了一圈,玉棺内的血果然开始往棺面侵蚀。
整座玉棺被染红的时候,地眼钻进了玉棺,钻进去的地眼恢复成了鸟蛋大小的眼睛模样,身后长出了尾巴,有些像小只的水蝮。
它欢快地在血水中畅游了片刻,便贴着玉棺转着独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晏师,身体两侧化出两只小爪子,贴在玉棺上面,如同小狗一样晃着尾巴期许着什么。
在晏师身体里待久了,竟是半点儿也不认我了。
棺中的血是不是还有什么其它用处,地眼想让晏师进去,才会从她身体里钻出来么?
我想不了那么多,将晏师抱起来放在玉棺棺面上。地眼见状,小小的爪子往上滑开,身体再度铺开如网,铺满了整个棺面内部。
如我所想,地眼铺呈之后,晏师的身体开始缓慢下沉,就那样在地眼的接触下,沉入棺中血水里,安详如睡。
眼前的画面分明诡异,我却内心安宁。
我从未想过会再见到她,也从未想过她还记得我,还会想着来找我,而我自己,将她在‘梦中梦’里当成了引导一切的存在。
引我入渊,引我说话,引我学习了解万物一切,与我温顾相对,是我所能想到的与她最好的相处方式。
天清地晏的期许,简单如此,温顾如此,早已...深种如此。
地眼接了晏师入棺,贴着她背部的身体网逐渐收缩,最终从她脊骨处钻了进去,金光胧来,晏师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我并不担心。
抬头看着玉棺上空一直静默无声看着这一切的那只巨眼,在它记录的过去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往,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找的,是那个布置此处一切的人。
会是大伯他们么?
我不能肯定。
泪玉地面下背负天眼的尸体并非我族中的人,也非当时我们出战灭掉的那些族民。
神民,参卫武夫,以及包括赤望族在内的五个族群,是我知道的所有族群,但天地之大,未必只有我们。
如此多的天眼,从何而来?
晏师,会知道么?
我想要从巨眼中过往来去的混沌里找到什么痕迹,只可惜,除却那些在我脑子里面生成的过往,再没有别的发现。
那个虚无的人,恍若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奈何丘门的存在,不得不让我正视这个人的真实性。
洞穴中的东西同眼前的巨眼有些相似,一样不具备攻击力,但护卫在它身侧的东西往往极其凶悍,是人是鬼都有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我发觉自打进来,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依照殷时雨的性子,早该忍不住冲进来了。我回头看着来路,尽是黑暗,只好低头去看那些背负天眼的尸体。我来时是顺着他们的头顶方向,而她们的头顶朝向,正是祭祀阵的中心,顺着他们的脚指向出去就行。只是我一低头,原本玉透生光的地面暗光沉沉,那些尸体后背的金光消失殆尽,许多细密的黢黑纹络钻进他们的身体里,使他们看上去如若布满碎纹的陶俑。
那些黑色的纹络,像极了毒素在人身体蔓延的情况。
我心头生惊,想起殷时雨落下来时,手中的窃玉剑深深扎入泪玉地面。窃玉剑上有纸俑人的毒,二目鼠一沾即化,难不成因为泪玉层面互为相通,剑身上的毒素跟着沁入了尸体里面?
玉棺是和泪玉地面一体同存的,依照现在晏师的境况,若是纸俑人的毒沁入晏师身体内,很有可能她体内的天眼会和尸体中的天眼一样被毒死!
那她!
我不敢想,扑到玉棺面前想要打开玉棺!
可没有地眼的实体帮助,单凭我的血牵引,是开不了棺的。此刻地眼已经钻入晏师体内,又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帮我?
我抬起头,迎着那只巨眼,第一次向它祈求了。
不管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从未认可过它是神,即便它真的具有某些常人不能有的力量,我都不认为它是神。
只有此刻,我无比希望它是神,它能帮我,能帮我保护晏师!
“黑神,帮帮我!”
我扶着棺跪下,急切道,“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存在,我也曾怨恨你给族中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灾难,我的族人因为贪婪而渴求了你的神力,他们受到了惩罚,我也受到了惩罚!如果你认为我还活着,无法因当年的事情原谅我的族人以及我,你可以让我死,可以继续惩罚我!我只求你,只求你帮帮晏师!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
巨眼没有反应,无声地转着无数眼珠,冰冷至清地看着我。
我不敢同它对视,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力,怎该和它这般通神的存在对视?无力垂头,眼看泪玉地面蔓延下的黑色毒素越来越接近玉棺,心头急得几近裂开。
禁不住去看晏师,见她沉睡如婴儿,浑若做着什么美梦,胸口瞬间绞裂,一扶玉棺,纵身跃起,祭出手中的玄机玉扇,反柄朝巨眼刺了过去!
什么神,什么鬼,什么怨,什么恨,都不及当年那个抱住我,在我耳边说着‘别怕’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