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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破镜成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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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鸷鸟将搏,必先翱翔,势临霄汉,飞禽伏藏。”令有一解,“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言之讲义是为,凡鸷鸟凶猛正直之辈,势出必藏,一藏为其它飞禽俯首为藏,一藏为蓄势弭耳,欲擒故纵,伺机而发。因此出自太公兵法的八阵图后解为,“审之而下,必有中伤,一夫突击,三军莫当。”
鸟翔阵解义至此,殷时雨闪避的身形就更见为巧。
鸷鸟为全身金黄羽毛的大鸟,高约四尺,头秃无毛,喜食尸体,争战之地多见。审之而下,足见鸟翔阵虚相迸发而出,殷时雨入虚相中,定是与其搏斗,而在我眼中,所有气势来源,却是西南书架上,九尺挂灯处的一方玄黑青铜镜。
镜者,篆文以金辅竟,为景,为鉴,见水也,亦有金生水相之意。而竟者,终极也。
古人以镜成像为神奇,故而在阴阳数术上,多以此借用终极究竟之意。阳可照,阴,亦可照,用来辨相,辨正,辨物,甚至以为人死后,在某个时间段内并未意识到自己死了,从而以镜照之,辨其鬼身,让其意识到自己是鬼了,再不要流连阳世。
见到镜子,我便觉正是破阵的时机。
殷时雨此刻入阵,对我还有些意识,因此并未出手伤我,反而是一连带我避开她见到的危险,越来越往龙飞阵后退。
我趁势回头看,襟带遮眼的模糊中见到龙飞阵角上也有一镜,就顺着她的势头退到龙飞阵的书架处,纵身跃起,以玄机扇柄端砸向了铜镜。
玉器除却人生清气,自来不沾铜气浊气,我以玄机玉扇毁铜镜,不怕引来别的变故。
奈何铜镜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镜面轻易不碎,正待我想纵高跃起将铜镜边缘雕花木橱砸陷,殷时雨这丫头居然拦腰把我扑在地上,急道,“我知道是入了阵,未必就是真的,但是看见那么大个的秃鸟来啄你,手脚不听使唤,自个儿来护你了。”
我被她压着,看着她稍显惊慌的眼,心下是哭笑不得,不好驳她嘴上逞强的好意,“郡主奶奶,不怕,咱们把上面的镜子破了,就走得出去了。”
殷时雨听罢,估摸着见到我脸上好笑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好心藏不住,脸上别别扭扭地赶紧爬起来,“情势迫不得已,你不准把我碰到你的事告诉晏师,她心眼小的很,回头暗中给我使什么绊子,我要你好看!”
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居然还惦记着晏师会不会生气,看来日常没少被晏师拿捏,我心下好笑,顺势爬起,盯着那铜镜道,“你见到的都是虚的,若是有什么东西冲着你来,眼睛一闭,管它什么三头六臂,咬掉你的头都不怕。”
“呸!你才被咬掉头,有本事你摘了眼带试试。”殷时雨反口驳道,人一个腰马扎步,双臂横压,似是想让我踩着上去,可一带下去,就带着我歪了身子,害得我又倒向了她,叱道,“你糊涂了么,手绑一块的呢。”
她赶紧扶着我起来,作笑道,“这回是你投怀送抱,不关我的事。”
我站稳身子,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伸手就去扯绑带,由于是活结,一扯就开,“既然破阵在即,懒得和你缠一块。”
解开活结,殷时雨蹲身回道,“谁稀罕你了。”
我踩着她的小臂,一够书架,人凑近铜镜一看,发觉镜面凸起一些,并非寻常平滑的镜面,反而是如头顶那切面的玄石珠子,由不同的小镜面组成,看来是跟上面的玄相互为映射,果真是玄中又玄的道理。我见砸碎不容易,抽出窃玉剑,就去撬镶嵌铜镜的木橱边缘,想要把铜镜直接给拆了。
不知为何,此处的龙飞灯却是没有喷洒出灯油来,但看龙口处有些腻滑的痕迹,估摸着是喷洒过了,空气中的淡淡油味还是有的。
窃玉剑锋利,饶是如此,铜镜镶嵌的却是稳固非常,我在上面撬的还是有些吃力,耗了些时候,殷时雨在下面不耐烦,“笑面狐狸,好了没好?我可是被秃鸟要撕碎了。”
“就好了。”我回道,一边撬着铜镜,一边看着木橱的雕纹,发觉有几处暗合的纹络拼凑起来的话,就是青鸟纹。这些纹络拆开而雕,若非我对梦中的青鸟纹有过深的印象,应该不会联想到一起。
青鸟,到底意味着什么?
图腾,符画,好似在记忆中都没有这样的存在,不过世上祭祀门法多,既然在此出现,定然有它的道理,现下不清楚,来日未必不清楚。
我虽然为金石虚耗了身子,到底不是没有重量,怕殷时雨撑得难受,不再琢磨这件事,一心去拆铜镜,只听最后的咔擦声作响,铜镜终于被我拆了下来。将窃玉剑送回鞘中,我把铜镜反扣在书架上,跳下殷时雨的手臂,见她皱眉瘪嘴,宽慰她道,“劳烦郡主做驾,辛苦辛苦。”
“你轻的跟鬼飘一样,倒是那些鸷鸟太凶狠,换做让你给它们啄个千百遍试试。”
殷时雨揉揉小臂,显然还是有些受累,不过她既然不想我承情,我也就自我宽慰她只是拉不下脸面,承认为我做驾的话罢了。
“反正都是假的,你也不是真的疼。”我笑笑道,径直往中阵书架那边走,“好了,对面的不用拆,我们直接上中阵书架。”
殷时雨应了一声,随走而来,忽然身后咔擦一响,像是什么东西裂了一样,接着这碎裂声就跟倒了什么柴火堆,哗啦啦地跌了一地。我慌忙转头,就看我方才拆解的铜镜木橱被一支手臂从内里冲开,正抓着殷时雨的右肩头。
殷时雨脸色生白,汗都冒了出来,眼角斜觑着右肩头的手,抖道,“说什么假的,这么大的龙爪子,难道也是假的?”
敢情玄相还没有破?
我盯着那只奇怪的手臂,看上去是个穿着甲胄的将士,心念急转,殷时雨说是龙爪,那定是因为龙飞阵的玄相缘故。但铜镜一拆,玄相肯定有破,只是我没有想到一点,就是方才那面铜镜是菱形多面,想来别处的铜镜也是如此,少了如此一面,我还以为可以破此一阵,不想倒是全无影响。不,并非全无影响,只是影响相对来说比较小,还未显到面上来罢了。
只这瞬息思虑,木橱的雕花面就全然碎了,殷时雨早已脱身,转身护在我身前,望着木橱里面走出来一个头带甲盔的将士,问道,“我见到的是条恶龙,你见到的是什么?”
“是纸俑人。”我见到这一身纸壳盔甲,心下凉了凉。
世有诡谲奇术,多以阴阳驱邪鬼道为说,有驱使死人的,药人的,机甲木人的,唯独汉兴纸之时,有一种纸人,最难对付。
因为那是以活人血沁过的纸浆铸成的纸人。现下这纸俑人身着兵甲,且周身腐黑,那是活人血久沉年垢,越久越黑。单从这黑中见暗红的颜色来看,估计存在不下数百年,最是凶煞,而且其血含毒,若是被其伤之,立时会腐烂见血,中毒而死。
我急快地思忖对策,问道,“它方才有没有抓破你?”
随问我就去看殷时雨的肩头,但看衣服上留下了乌黑的指印,想都不想地抽出窃玉剑割了那一片衣料。殷时雨没料到我会出手,惊呼道,“你疯了?”
衣料割开,肌肤玉莹,并未浸染,我心下舒了口气,急道,“你千万不要和它碰上,纸俑人毒性沾之既发,我割了你衣料,是怕毒性浸透你肌肤。”
“我不碰它,它要碰我啊。”殷时雨没好气,闪身急躲。
纸俑人来势汹汹,纵使盔甲里面没有脸面,黑洞洞的,却如同罩着什么黑影鬼煞,有着自主的意识,一抽腰间黑色长剑,就朝我们劈来。
我见殷时雨只是闪躲,想起她的解衣巧法,将窃玉剑丢给她道,“纸俑人以活人血祭,多含未散的凶煞精魄,与鬼无异,你解衣巧法,只管削了它的纸壳子!”
魂魄一事,有人见过,有人未见,但奇术多走阴·道,有些体质至阴的人,见到的东西不在少数。解释不清是什么道理,为有心的奇门之人用作谋财的手段不在少数。
与我来讲,不知是体质缘故,还是久在谷雨居玄石阵中待过的缘故,也曾见到异象,不过那是我爹娘的象,还是在刚从墓中出来的那几年时常见过,渐长的时候,倒是见得少了。
及至祭祀之时,倒是真没见过什么神啊仙的,也只有在接近帝陵阴重之地,天地至阴时,或者雷电雨夜,在守祀的夜间见过一二。
那些成象,与常人无二,往往静立无言,哀戚难抑,我从未与他们说过话,他们也自来不曾开口。若说是鬼,对我来讲,不若说是相,一种拘留在某地,不能解脱的相。
我不怕他们,反而悲悯他们。可怜他们无自由,无言语,唯有一张哀戚的脸,悲喜渗透,让人心中空荡荡的没有依凭。
大抵,梦中那些青画鬼神,是和他们有关吧。
殷时雨接过窃玉剑,身形急转,与纸俑人对上,巧出巧进,不消几剑,纸俑人的黑色长剑就被削了壳,然而就如同我想的,纸俑人的精魄不散,是不会停下来的。满地的黑色纸屑,踩也踩不得,我和殷时雨翻斗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小。
没奈何,我借机翻上中阵书架上,回头对殷时雨道,“你撑一会儿,我去破阵!”
“撑不住,你没听见,破橱的响动越来越多么?”
殷时雨一说,我才发觉不知何时,那些书架相接的木橱里都传来了破碎的咔擦声,像是一连串安静的水罐,从里面生出了什么怪物,纷纷打碎了罐子,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