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铜镜孤影 ...


  •   晏师身手快,迅疾一个转身反掠回来,一脚踢上那东西的身上,那东西却毫无所觉,只低啸一声,腥气扑鼻,兜头而来。
      殷时雨窃玉剑横挡而起,叱道,“闪开!”

      我一听,明显是要我走,可兜头罩下这么个怪物,我又怎能走?来不及细想,人被晏师一牵,已经落在了一旁,晏师复回,青雉寒光翻折。
      殷时雨的火折子落在地上,火光闪烁间,那东西似是个大猴子,但身形极度消瘦,原本金黄的毛色因着多年藏垢的缘故,扭成疙瘩缠在了一起。它身子只有人腰也高,四肢却颀长,趾骨的确同殷时雨说的,十分长,我看着,脑子里闪过一念,叫道,“是蜼,金毛的是蜼王,雌的,小心它的爪子!”

      “姑奶奶,你别先顾着说什么名儿,你一口叫出它的名,倒是论个法子收拾了它啊!”殷时雨身段儿巧,现下也十分狼狈。
      因着蜼似猴,聪明的跟人差不多,却是比人皮糙肉厚多了,单从晏师方才一脚,就可看出金毛蜼王皮后的跟铜板也似,完全不忌晏师的力道。
      如此一来,两人的招数在金毛蜼王面前都化作了无用,只能以巧步躲开。
      不知眼前这只金毛蜼王是不是地下藏得久了,身子极度消瘦,皮毛都有些脱落,看起来凄惨无比,一张人也似的脸,愈发地吓人了。

      “群兽以雄为首已有千年历史,金毛蜼王还是以雌为首,看来是从地下墓钻出来的,地缝应该不远。”晏师身法比殷时雨要好,看起来信步在庭,不过金毛蜼王爪子上有毒,晏师避的又巧,数次我只以为就要伤了晏师,她却好端端地步履微错,躲了开去。
      我的心一上一下地揪着,转来转去地想法子,奈何除了名字,我就什么也想不起,慌乱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法子,不过雌母之物,自来护子。殷时雨,我们找找看,看看有没有她的崽儿。”

      “你还嫌不够闹腾?”殷时雨话上不饶人,却是退了出来,甩手砸了几枚磷火出去,石室就各处亮了幽蓝的光。
      “知道雌母护子,你去倒腾它的崽子,不怕它彻底发狂,撕了晏师?”殷时雨将石室看了一圈,咦道,“我还以为那边是寝殿,看来走了眼,此处倒是更像了。”

      “此处是蜀地成汉国李氏的冥殿。”
      晏师道,“最好的法子是用我的刀,直接把它给一刀解了身,不过解世刀丢了,只能用险了。殷时雨,你带小谢找找地缝,我把金毛蜼引进画壁道里,让白欢香来对付它。”

      “那怎么成?”我急道,“不是有毒么?”
      “没事,她百毒不侵,百伤无痕。”殷时雨听有了法子,语气轻松了起来,“晏师的身子异于常人,用不着担心。”

      鬼才不担心。

      我在心底哀怨一句,追着晏师的影子。晏师见我着急,侧身提膝,一踩金毛蜼王的肩,跃过它的头顶,落在画壁墓道口。一转身,看了我一眼,微微张口,似是要说什么,但见金毛蜼王低吼一声扑去,就头也不回地钻进去了。

      我一着急,跟着要去追,殷时雨扯住我的小臂,怪道,“都说了她没事,你着个什么急?”
      殷时雨说的对,我没法子反驳,甩开她的手,气道,“赶紧找地方。”
      只有赶紧找到地方了,晏师才好早一些回来。

      殷时雨收回手,好整以暇地将窃玉剑收了,连鞘往腰后一插,捡起火折子看了看道,“传闻南康长公主宠爱李氏,现下看此处的布置,话倒是不假了。”
      “南康长公主,怎么又和她扯上了?”我一边问,一边看,此处确如殷时雨所说,布置的相当华丽,陪葬物甚多。

      我们从壁画墓道进来,迎面就可以见到巨大的椁床,椁床上棺椁是居西向东的横放法。
      棺椁厚重,横向有十尺左右,应是按照王侯礼葬,套了七八层的椁木,再加一层石椁,因而并看不到其中的椁木如何。不过石椁上就已经上描云纹下描海纹了,当中青鸟衔枝盘旋不歇,却是精卫填海的浮画。

      太过奇怪了。

      “石椁浮云海纹倒是正常,怎会浮画青鸟?”我自陪葬的物品上扫过,金玉良多,还有不少陶翁陶制动物,石椁前面有一条玉道,径直铺向了画壁出来的地方。
      地面是三尺长一尺宽的青条纹石铺就,单单一条三尺宽的玉道走出,足显对棺椁中人的厚葬礼待。不过玉件自晋以前都是常见的,倒是七宝中一些特殊的琉璃玛瑙难见,玉道两侧挖了两条一尺宽的凹道,左侧里面填满了玉件琉璃,右侧则是珊瑚珍珠砗磲。左侧抵达棺床下堆了一个檀木匣子,里面香气馥郁,应是麝香。而右侧棺床下,立了一方三尺高的红珊瑚,枝繁盛开,恍若一方红莲,倒是人为修葺过的。修葺切口处,又镶嵌了青玉,青红相衬,红莲恍如新盛,一点儿都不假。
      墓铭简册一般都是放至棺中,不开棺,是看不到的,因此殷时雨一口道来出处,想必知道此处桓王墓到底是给谁建的了。

      “精卫自诩为孝,与青鸟又不是同样之物,为何要做精卫填海图,我也是不明白了。”
      殷时雨自石室左侧走去,贴壁而走的,是一些书案檀架,放置了许多简书,她扫了一眼,又道,“这些书可都是孤本啊,真是大手笔。”

      石室敞宽,三十尺左右,高也有十五尺,青砖自两边,顺着南北三横一竖往中间收齐而上,是为当下砖室收顶的新法子,叫做券。
      上面吊着奴灯,左右各九盏,灯火如豆,并未透出多远的光,鬼火一般幽幽冷冷,应该不是什么寻常的灯油。顶上由青泥扫平,描了壁画,云纹相绕,海纹环收,中间仍旧是青鸟,不过这次是两只,衔枝环绕,眉顶无翎,都是雌的。

      “闷葫芦,过来看,我就知道这镜子肯定会置进来。”
      殷时雨一阵惊喜,人走到了石椁后面,我疾步走过去看,果真在石椁后面的寝靠处,一台半尺高的石榻上见到了一方古朴描金的妆台镜。

      我走过去,殷时雨指着那镜台就道,“这镜子是蜀地成汉国灭国时,桓王见成汉王的妹妹李氏姿色惊人,就偷偷带回了建康。金屋藏娇正好着呢,结果南康长公主寻来,本要收拾李氏,可进门正巧见了李氏在此镜前梳头,顿时惊艳无双,只叹天人,扑上去反而把桓王骂了一通,足见李氏有多美貌了。”

      “真有这般美貌?”
      我惊疑不信,心想晏师貌美,与我眼中已是无出其二,殷时雨俏然倨傲,明见心内敛温顾,纵使可比拟一二,都无法与晏师待我的冷中藏柔可比。是不是我心待她特别不说,单从外看来,晏师也是胜之许多的。眼下听殷时雨说李氏貌美,连自来无视她人的长公主都为之倾叹,我还是有些不信的。

      “与你眼中只有晏师,谁比得上她呢?”
      殷时雨酸酸打趣,斜横我一眼,自镜台转身,扫了一下场中又道,“貌美不貌美,我是没见过,要想见,也容易,开了棺,自然见得。不过这理由比起那些盗墓者来,传出去,只怕让人笑话了。”

      “我们又不是来盗墓的,开什么棺。”我见着寝靠两侧还有两通小门甬道,愁眉道,“两处黑漆漆的,你左我右?”
      “别贸然。”
      殷时雨收正了颜色,“墓下诡谲,长公主死得早,埋在何处无人知晓,现在看来,这棺中到底是不是李氏还有待说法。我不过是随物件说说,看了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她一介侍妾所能拥戴的。”

      她一说,我不禁上前打量了下那镜台。见其描纹精致,檀木作底,嵌玉之处,也是青鸟纹,但玉色死寂,并非怀人而藏的那般盈透,隐隐还透着沉沉的暗青之色,好似聚了什么黑气在内。
      镜面倒是比寻常铜镜来的亮透,我凑近一看,连自己身上的细缕的头发都看得清,而且铜镜并非泛着黄铜晕光,透过来的,青黑青黑的,涂在人轮廓上,跟涂了墨边似的。

      我觉得奇怪,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蒙带殷红,也是有那么一些黑气萦绕,一时对着自己,倒是有些陌生了。

      这,是我么?

      我看得痴怔,总觉得自己变了模样,歪歪扭扭的,唇角一扯,竟是突地笑了起来。
      那笑太过诡异而冷讽,我从未见过这样让人心骨生寒的笑,大叫一声往后退,指着镜子道,“这镜子有鬼,有鬼!”

      “墓中说鬼,你是怕魂魄不够散的么?”殷时雨呛声过来,一把按住我的肩头,见我哆嗦难言,盯着镜子也看了下。

      这一看不得了,她一瞬恍惚起来,失了神一样的往镜子前走。
      我心道坏了,镜子果然有古怪,一把抓住她,她却反手抽出剑就抵着我,眸底失光,果真是失神无主的模样。

      “殷时雨,醒过来!”我急得很,但看着她的剑尖,又没法子,一滑九玄步,便去斜捉她的手腕,岂料她反手一削,直奔我来。
      我慌忙仰身后退,剑尖跟蛇一样地追了过来。殷时雨技击巧,我先时就见过,这下子轮到自己挨上,真是恨她何故好身手,折腾的我蹿来蹿去的好不狼狈。

      我虽盗死人财,可对死人却是尊重,墓中虽大,陪葬之物又珍重华贵,尤其是两侧的孤本书简,真是毁不得,一时只敢往石椁处躲。
      刚是贴过去,殷时雨一剑刺来,连转三式,上下撩中,端地是一剑快似一剑,我避不及,一撑石椁,踩踏而上,翻到了石椁上面。

      我翻上去,心底告了个罪,不管是谁,都莫要怪我今日冒犯,实在是迫不得已,没法子的事。因着石椁高,殷时雨竟是没踩着轻功跳上来,好似人失了魂,只凭知觉行刺,倒是忘了怎么运用内息,提着剑,只往我脚边削来削去。

      我得了空,喘了口气,就去叫她,“殷时雨,你再不醒,我可喊晏师来,打你老大的耳刮子!”
      殷时雨哪里有个反应,口中低啸,嘶哑难听,给恶鬼缠了身一样,全无自己的意识。我回头看了看画壁那边,静悄悄的,竟是连晏师何时没了动静都没注意。
      这下我可是全慌了。
      自下墓来,都是晏师从旁顾着我,即便鸟笼失了联系,可还有殷时雨和明见心两个清醒人,现在让我面对一个疯了的殷时雨,晏师没了影子,人当真是孤立无援,没个念头了。

      我心下乱成了粥,还生着燥火,却又似手忙脚乱见糊了粥,又泼了一番冷水,外间凉透生汗,内里却是早被燥火给烤干了,哪里还想得了什么。
      急急乱转时,一不小心撇到那铜镜,就看自己所在的石椁处,立着一抹影子。

      影子穿着华丽的红衣,描金纹凤的,长发挽髻,坠了许多金银步摇,显然是个女子。她冷冷一双眼,惨青惨青的透着墨底的黑,脸色惨白无血,朱唇跟抹了血一样的红,瘆人极了。

      我怔在了原地,耳际忽然消了声,明明觉得她可怕,可心底就是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惧怕来。人看着她的一双眼,会觉得眼前是一尊玉瓷雕出来的神画,颜上拢着浅浅的晕光,让人不忍深看,放佛多看一分,她就会消失,就会失了一场与神交汇的珍贵机会。
      小心翼翼中,这样的美得窒息的画面里渐渐溢出了一抹哀愁,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指尖,轻轻抹一抹她眉心烟胧也似的愁。

      我伸出手,渐渐往她走去,恍若走在云端,周遭柔软的过分,一边走,一边内心涌出了怜惜。
      她在等我么,等了多久,又是等的多辛苦?
      好在我来了,她便不用在等了,不用再一个人孤伶伶地等着了。内心的欢喜牵着人,再无抑制地朝她奔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铜镜孤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