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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圆穹巨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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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来爱惜,时常可代人承礼受过,有时,衣冠之物,也有此用。女子养在闺中,少见外人,莫说体肤长发,单是衣物绢巾,若非亲近之人,都断难让人随意碰触。
渊中,我不知来处,不知人间世礼,与晏师亲近,无所顾忌,却也知晓她替我盥发是件不同于它神相处的私事。
晏师轻言说来,不仅言辞过于亲近,语气都过分温柔,几如当初渊中桃树下随风拂来的轻言低语,与耳际轻痒了温顾,呵了人心。
额际上,放佛还有她轻轻压住的温凉指尖,另一手,则顺着我的发,沾水而过地梳理着……记忆中的感觉涌来,我本该欢喜,却是害怕起来。
害怕她想起我,害怕她想起过往。
我与她,情动之初,太过自然,自然到……
想到此处,我隐约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想,针尖儿箍紧了脑门,让人断不能再想深了,也就不敢再想。
“你我非亲非故,太…不劳烦了……”
我本想说‘亲近’二字,总归舍不得说一些重话,自然转了口。
自打再见面,她就转了性一般,我猜不透她到底是因什么转变了待我的态度,不过,并非好事。我与她之间,有着一条万不能过界的线,谁也不能过,不能过。
言罢,我避开晏师,低头摸了摸殷时雨的额头,并未有什么发烫的症状,心下松了口气,随即翻来未曾打湿的包裹,取出清水水袋,喂了殷时雨一些清水,帮着她拧着长发上的水。
做着这一切,晏师没有什么动静,人抱膝坐在清流河边,莹光拢着,冷清而孤孑。我余光觑见,心下刀割也似,只能借着帮殷时雨去水的动作,使着劲压住心绪。
奇怪的沉默在蔓延,我没敢再看她,低眉顾着殷时雨,怕手上不小心过重了力,好在殷时雨睫羽忽地动了一下,继而缓慢睁开。见到我,俏目怔了怔,蓦地睁大,一抓我的手腕,竟是力道大的可怕!
我未及反应,眼前景象翻倒,殷时雨一个欺身,人压在我身上,冰冷的指尖顺而掐着我的颈,根本就没个什么缓冲的可能,力道大的直接把我掐的陷入了昏暗。
“你做什么!”
晏师急叱,人掠过来,我身上跟着一松,猛喘一口气,剧烈地咳了起来。
我本就难解与晏师的心结,此刻为殷时雨发难,心气儿不打一处来,一边咳,一边顺着气,撑起身子盯着她,叱道,“殷时雨,你鬼缠身了!”
“做鬼的喊人鬼,忒是笑话!”
殷时雨眼圈儿通红,人为晏师抓住手腕定在数尺外,急红了眼,讥讽道,“葛厷是个妖怪,你也是个妖怪!”
“你!”
我一怔,人一下子烧沸起来,冲过去揪着她的襟口,急道,“你给我说清楚!”
殷时雨冷戚戚一笑,“别以为听了谢十方几句人话,就把自个儿当成了人!”
我一听,松开了她,缓慢退步。
还指当她说出什么别样话来,结果翻来覆去,还是和谢十方脱不了干系,可谢十方没了,葛厷又摸不到影子,我到底该去哪里找真相?
“殷时雨,你心里急,要找人,总该静一静。”
晏师见殷时雨平静下来,又道,“一切事,都是葛厷作祟,找到他才是正事。你若再胡闹,别怪我,不留你。”
晏师平仄无绪,言辞却端地锋利,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平眼而来,冷清削颜,不过一瞬撇开,放了殷时雨。
“你就护着她,我看你来日如何后悔。”殷时雨薄讽含刺,眸底的恨似乎要把我戳穿。
我念着葛厷,由终至始的线头都在他身上,不愿和她生气,径自转身,穿好玄衣,收拾整齐,转身冷道,“你恨我也没用,找不到葛厷,找不到明见心,先后悔的是你。”
殷时雨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顺着那条莹白生晕的清流下游走去。我见她辨也不辨方向,应是对此处甚是熟悉,便跟着她走。
晏师走在我旁边,清冷无声的,我有心远离她,往边上走了一些,不想她跟着靠近过来,一翻掌心,将青雉递来。
她刺破玉眼腹部的画面油然而来,我当时还疑惑她为何把青雉取了过去,问道,“你的刀呢?”
“丢了。”晏师应的直接,丝毫没有惋惜的意味。
丢了?
她这样的身手,怎么会丢?她当时说过遇到些麻烦,难不成和这个有关?一阵疑惑翻来,我想地下凶险,我身手不及她,还是她拿着青雉合适,转回头,闷道,“那你拿着吧,在你手中,肯定比我拿着有用。”
晏师不说话,指尖一翻,将青雉收了,人安安静静地走着。我方才说了软化,也不好再刻意走开,只好同她一起走着了。
这时抬头,殷时雨不知走到了何处,人竟是没了影子。我心下一惊,前方清流断处的右边丈许外忽地亮了一点光,幽幽蓝蓝地映出了一抹轮廓,正是殷时雨。
“没事,是磷火。葛厷虽然没教殷时雨些什么东西,黄白之术倒是倾了些心思,磷火是以骨粉提炼出来的,触地自燃,全做照明的用处。”晏师轻言说完,往殷时雨那边走。
我跟上去,殷时雨又往前走,磷火的幽蓝扑在她背上,恍若鬼魅,不过我现在并不怕。
晏师在侧是一,二来,我心下只想找到葛厷那个家伙,管它什么鬼神怪物,尽管都来,只消我不死,我总要寻他问个清楚。
殷时雨往前走一阵,便丢出一枚磷火,不消多时,就照出了一些光景。顺着那条清流河走来,我们大致走了一个弧度,一路碎石铺呈,相当平稳,倒是有别于河边那些尖锐的碎石了。
磷火的光传的并不远,也就数丈来远,我借着浅光,辨出了地上有许多黑色片石,盈盈反光,都是些黑云石。这种石头同鹅卵石各地皆有,但眼下,却是铺满了脚下,大量聚集的太过不寻常。
正想着,眼前陡然大亮。
久不见亮光,贸然刺激,我伸手遮了下眼,透过指缝去看,火光如同火龙一样烧灼而去,窜起了数丈高的火焰。
火龙烧去,形成了一条火焰河流,一路不停,最后绕了一个大圈,分叉出来,一连又引亮了三条,分为艳金,褐木,黄土三色而来。
四条火龙照亮了空间,我们置身在一个无比广的火圈中,几条火龙烧出圈外,火势直立而起,竟是烧进了一个个高达数丈的小型洞穴里。
我心下暗惊,对眼前发生的画面,无端生了一种敬畏感,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我一声惊呼,“两胎阴阳鼎!”
殷时雨一听,转回身来,人映在昏红的火焰下,眉目惊白,眸底冷寒,“不错。葛厷以山而建,建的就是熔炼万妖的两胎阴阳鼎。”
听她一言,我仰头一看,果见头顶圆穹,高达百来丈。
圆穹顶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石,看上去杂乱无章,仔细辨别的话,你会赫然发觉都是按照星辰所列,其中七芒星尤其显眼,因为它们都是由乌金十胜原石组成。原石边侧金茫暗光,切面不一的石面则吸收着地面的五色,呈现出一种极为不敢直视的惑人妖冶。
两胎阴阳鼎,从顶处而来的是引道,此刻我们所在,就如同在葫芦嘴处下扁平的阳胎肚子里。想来晏师在玉眼鸟笼下发现的水下洞窟就是引道的入口。
我扫了一下,圆穹之下,当中是一个巨坑,清流断处就是巨坑的边缘。巨坑之上悬着一个琅玕树藤缠绕裹覆的玉眼鸟笼,却并非我们下来的那个,因为它直通穹顶,一条无比粗的琅玕树藤顶在圆穹中心,正是七星北斗所在。
四条火龙爬进圆穹往下的穹壁,来处洞穴高大,潺潺落着水声,这火,竟是在水中燃烧!
我一想,立时想到两胎阴阳鼎的引道调制进去的是金石骨粉之物,眼下建在山中内部的两胎阴阳鼎如此巨大,所用的金石骨粉定是巨量,肯定难以运输。葛厷聪明,以水运进山中,再经由过滤提炼而出,那巨坑中,定有提炼的机关!
我几步走到巨坑边缘,果然在下面发觉六条引道顺水而下汇聚在碗底也似的巨坑中心。巨坑中心有一方青铜巨柱,直直通往玉眼鸟笼的底部。
青铜巨柱宽约三丈,分有六层,每层高一丈,像是人手臂上一连戴了六个金环。每一层,描纹材质都不同,远远看去,分辨不清。引道引入不同的层数,那一层颜色也就不同。我方才看到了四色,另外两色,却是莹白清流对应的白色。白色位于最高层,对应的黑色落于最底层,引入的,是从莹白清流对面流下的墨汁一样的水流。
“葛厷的黄白之术,运用到如此地步,也是煞费苦心。”
晏师轻道,“墓下墓禁锢多年的神,尽数被我送走,他所布置的一切,有形而无神,并无用处。你们,又何必下来。”
晏师言语轻,可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悲悯。悲悯来的深沉,让人恍若溺水,我侧首看了看她,见她直视着殷时雨,眉目轻敛的,尽是哀戚。
我心下没来由地难过,伸手想去牵住她,可方是伸手,又停住了,硬生生地给缩了回来。
“晏师,闲话不多说,你我目的不同,但不管怎么样,葛厷此人留不得。”殷时雨言底生恨,蓦然走到火龙的边缘,从腰间取出了个什么东西,捏在指尖摇了一摇。
叮…叮……
竟是那烦人的金铃声!
我惶然失措,盯着殷时雨手中的金铃,心头直喊要命,到底是怎么个因由,殷时雨手中怎会有哪金铃?我那时从晏师来时听到的金铃又从哪里来?
“你身上有铃铛么?”我转头问晏师。
晏师见我脸色不对,眸底沉水一晃,“没有。”
心慌意乱的,顾不上和晏师疏离,我径直道,“山庄别院见你,我听到了殷时雨手中的铃声。我还以为是你给我下了什么蛊术,现在看来,即便真有蛊术,也不是你下的。”
晏师一听,盯着立在巨坑边缘摇着铃铛的殷时雨,沉默不语。
叮……
殷时雨的铃声之外,忽地又响了铃声,似是回应她,从巨坑上的鸟笼里传了出来。
我盯着那鸟笼,骨子里都麻了。
方是自鸟笼里逃出生天,殷时雨手中的铃铛却是和里面的东西应和起来了,若是笼子里真的蹿出个什么玉眼来,我只怕会先发疯地撕了殷时雨。
右手温凉沁来,我切齿的颤抖瞬时平静。晏师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我明明安心,却不敢去望她,一边不舍挣脱,一边心头挣扎。
不要再待我好,不要再待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