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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虚华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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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间,我觉得脖子重得紧,好似有什么东西压着,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疼痛里,还有什么软乎乎有湿热的东西在刮着,像是什么东西的舌头。
心头咯噔咯噔地跳起来,我惊然睁眸,便撞上一双贪婪而又鬼魑一般的眼。我惊得不轻,下意识地想跑,那想得,身子根本就动不了。
眸光所见,那软乎乎的东西果真还贴在我脸上,正是一条沾了舌津涎水的血红舌头,舔舐着那女子溅过血的地方!
说来奇怪,那软舌舔舐的地方,火辣的疼便消散许多,我正确奇异,那舌头嗖地一声缩回去,那双眼也跟着慢慢退回,在天光见白的暮蓝下,渐渐显出了一张诡异万分的脸来。
那张脸,冷青冷青的,皮肤下面却滚着腐败的黑色,顺着肌理鼓起,像是随时可以破出腐水来。稀疏的头发散乱地耷拉在脑门儿两侧,那脑门儿却是破了一个窟窿,空洞洞的填充着血红的颜色,愈到底处,那红就团成了腐黑一般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蠕动着。
我见过太多的死人,什么样的惨状都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即便碎成渣,我也能分辨一二。那本该是脑白,此刻见黑,应是早死去多时腐化的模样。
可是腐化了,怎么还能动?尤其那一双调长了赤红眼线的眼,盯着我的脸颊,充斥的都是生动的贪婪,哪里该是死去不动的模样?
似是被我的惊醒打断了享用的美食时刻,这张脸一退之后,血红的舌头舔舐了一下嘴唇,绕过没有鼻骨的两个鼻孔,再度舔来。
我既然清醒,哪里还容得这鬼怪靠近?当命关头,迸发出惊人的魄力,躺在地上的身子缩身蓄力,蹦起一脚踹了过去!
一脚踹出,像是触及了腐烂的泥水,力道跟着陷了进去。可我早不管不顾,哪还有收势的余地?一脚力沉,直接蹬倒了底,愣是将那鬼怪踩翻在了地上。
这一脚踩实,我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那鬼怪被我踩在地上,似乎没有力气反抗,皮包骨头的手臂抓着我的小腿,及哇乱叫地往外推着,力道弱的可怜。
见它没什么本事,我缓口气,啐道,“不长眼的东西,敢欺负你姐姐我!啊呸!谁是你姐!”
一时情急错口,我也没顾得上尴尬,不能解恨地抬起脚又踩了一脚,谁知道一个顿挫,竟是踩穿了它的胸腹,青色的内腔立时窜出几条血红的东西绕上了我的小腿,勾刺一般的尖锐东西扎进来,霎时痛得我钻心裂肺的疼!
我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蹲下身子抽出青雉就去割,好在青雉锋利,一割即断,剩下的血红攸地缩回去,我忙是一个翻滚滚了开,横着青雉护在身前。
忍着疼低头一瞧,心头气得不行,整个右小腿都是淋淋的血,殷红殷红地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刺口里往外沁。那些刺口小如针茫,大的也不过指头大小,饶是如此,流血过甚的话,我只怕也难活着走出去。
“王八蛋,贼鬼头,你祖姥姥的!”
我着实气得不轻,割下衣摆,忍着疼裹着伤。不知道那什么玩意儿,刺痛像是挑着骨头缝儿往骨血里钻,尖锐的疼痛磨着软嫩的血肉,自然揪心至极。我嘴上不干净地骂着,不过是想借此分散了对疼痛的敏感注意。
鼻头沁凉,想是汗珠骤然滚大,惊冷地吊着。
我一阵手忙脚乱地裹好伤,手背抹了鼻头的汗,眸底尖锐一凛,盯着那已经恢复原状的鬼怪,左脚一个蹬地借力,青雉便刺了过去!
谁曾想,手腕被大力一扯,给径直甩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只觉眼前一片喑蓝大亮,人已经跌出了殿外,滚落在了雨水泥泞的坑洼院子里。
地面是泥水,缓了好些力,饶是如此,我一身骨头还是散了架,清晰的痛楚传来,人便是像堪堪吊着筋骨的碎娃娃,给硬生生地挤在了一块。
我翻了个身,避开背部的挤压痛楚,这才看清殿内像是幽林青竹一般地站着许多像方才那青鬼一般的怪物,此刻正垂着皮包骨头的四肢,吊着一双眼狭血红的眼看着殿外的我。
我惊得不能反应,直至喉底难忍的痒咳窜上,才敢埋着头,紧紧抓着泥水,贴进泥水的坑洼一声一声地咳着。
这都是什么鬼?
不对!天快亮了,即便是鬼,也不可能有形!何况我出入义庄这么多年,何曾见过鬼怪!假的,假的,一定什么都没有!
我急快地想着,剔除着不可能的条件,头都几乎要炸了。
像是要冷静,额头下意识地抵入泥水里,冰冷而腥臭的泥土气息钻进心肺,人清醒几分,猛然一抬头,想去确认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可一抬头,那些鬼东西都还在,吊起的眼角冷冰冰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彻底失力,一个仰身急速地往后退着,及至抵到某一处冷硬,才慌张借着这一点儿力往外跑。岂料身子软的厉害,又是一个扑到,眼看要撞到一个狰狞的石棺,耳际却是传来一声清澈急呼。
“小谢!”
谢十方,你个兔崽子,总算来了!
我心底侥幸一声,便是落入一个檀香清绕的怀抱里。
“小谢,你果真出了事。”
谢十方宽厚的怀抱让我安了心,听着他几分故作镇定的清淡叹息,我还是琢磨出了其中的怨啧侥幸,捉着他的衣襟急道,“快走,快走!有鬼,有鬼!”
谢十方将我推开,青隽的青年颜上一阵狐疑暗藏,眉心微皱,薄唇张了张,迟疑道,“咦,你个小鬼头,何故说了胡话?”
他说着,一抬纤长指骨的手,摸着我的额头,蕴贴的指尖温热浸透过来,让人如落温热的汤池,绵绵乎乎的没了任何想拒绝的力气,再度挨在了他的怀中。
苟活的侥幸让我陡然觉得他平日十分碍眼的桃花眼也顺眼起来,但见他松了一口气,舒缓眉心道,“原是发了热,我这就带你回去。”
他抱着我起身,我一揪他浅灰的衣襟,不敢回头,心底只想他当我发热说了胡话,我也只当是做了场梦,哪里有什么鬼怪,应是我发了梦,晃了眼。
可我心底到底忐忑,趁着他一心拆解摄鬼阵的空档,我小心贴着他的臂弯,侧过眼角看了一眼。
一看便惊,心道果真不是梦。
揪紧他的衣襟,为他清绕的檀香镇静了心神,我咬着唇,哽着心气不退一步地看着殿中依旧林立如竹的瘦削鬼怪们。
隔了远,方是见它们皆是一身青躯,身躯极致地贴着骨头,就那样包着一层皮骨,瘦骨嶙嶙,像是随时可以破开。
腐黑的经脉缠绕在皮骨上,像是诡异而又嗜人的花纹,盛着一具具青嫩身躯,正待着腹腔中的红花绽放。
尽管那些都是,嗜人的花……
可我在那个瞬间,迎上它们那一双双含着不明哀戚的眼,总觉得那些血红眼线下还藏着更深更深的东西。那些东西,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美丽,总该有盛放的时候……
即便有可能是在…吃人的时候……
你们,在哀戚什么?
未等回到玄妙观,我便在谢十方温暖的怀中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再次在那个破庙中醒来,谢十方卷着书挨着壁画斑驳的墙角,闭着一双勾尽天下女子的桃花眼,围着寒夜防寒的火堆昏昏欲睡……
我躺在他的行被里,卷着被角,从他青光短峭,刚刮过胡须的下颚缓慢移上,一路看过薄抿的唇角,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微蹙的眉心看了许久。
总觉得那一双秋水含光的桃花眼,不该生在他这样一个淡然自持又青隽洒脱的男子身上。
他身上总有一股静谧清绕的檀香,让我总能忘却想不起自己是谁的急躁。他说他叫谢十方,我便说我叫谢良人,因为那时我看到他的书卷上的一句话。
良人有心。
谢过良人有心,得以在我醒来的第一日,便遇见了一个可以依附的存在。
我与他在春寒料峭的三月相遇,及至现下七月,也不过四月而已。可我像是认识了他许久许久,久的像是檀香的沉淀,愈见浓郁地散发着让人心神安宁的沉香。
一路从破庙的蚩郡北上建康,我再没有闻过别人身上有这种檀香,即便入了建康,见过许多门阀贵族,我也只知别人身上的檀香,总不及他身上来的静谧。
静谧的,像是只能安我一个人的魂。
火光的跳动,让他折在墙壁的影子也虚虚实实地晃动着,不真实的感觉让我不敢再看他。撩着眼角顺着斑驳的壁画……
是了!
那些壁画也是青红相间的诡异,那些鬼怪身上的颜色,我总觉得有些恪眼的熟悉,原来,它们竟像是壁画上的影子,那些干涸而古老的青红,都像是……
画出来的!
我猛然睁开眼,眸底转了转,才从帷帐顶部的青莲纹上确认了这是我在玄妙观住了三个月的房间。
“醒了?”
谢十方!
我转头,谢十方就端着身子坐在我榻边,温持的笑意清清淡淡,没有刻意做来的样子。
说不出的安宁席卷了左脸颊上开始烧灼的感觉,提起的心沉下,人像是跟着落入了夏日深藏沁凉解渴的井中,轻宁舒畅的我一如平常,侧了身子,递过左脸颊,撒赖道,“谢十方,我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