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妻异闻录》欢喜莲

112、情凉至斯

　　八月二十六，我同晏师起的早，收拾齐整后去敲殷时雨的门。
　　殷时雨估计被玉胎折腾的够呛，眯着眼睛开了门，指着榻上蜷成一堆的锦被打着哈欠，“你们两个帮我收拾下小家伙，晚上太能折腾了，待会上了马车我要补觉，你们管她。”
　　人说着朝盥洗室走，晏师摇头，走到榻边弯腰去扯锦被，岂料一扯，还没能扯开。
　　晏师见我走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再度试着扯了扯锦被，小家伙在被子下面反而使劲反扯，兜着锦被缩到了榻角里。

　　一看榻上湿漉漉的痕迹，我哑然失笑，晏师也笑，同玉胎道，“就凭你有这羞怯心思，你娘肯定不会说你，不过待会要出门，你便要一直躲着么？”
　　说及要出门，玉胎推开锦被，露出怯怯滚圆的眼来，疑惑中又不解，似乎对人话并不能完全理解。
　　殷时雨这时从盥洗室出来，人换了衣衫，紫郁流襟，淡雅华贵，长发妆容还未打理，懒懒接话道，“这是要带她也去的意思了？”

　　我瞅了瞅她身上新的衣衫，难怪她昨个儿要亲自去织锦阁，想来我的衣衫穿不惯，就去寻了几件新的。
　　她还是适合紫色一些，尤其褪去先前的劲装打扮，流襟着身的她，世家贵族的姿态端来，道一声郡主身份，实在让人信服。

　　“咒术之事，及死有纸人成煞，及生，有玉胎小鬼。莫归迟身边的贞吉是个贪食小鬼，来源久远，不知究竟。玉胎诡变却有书记载，传闻有个小国对男儿爱宠，女儿不喜，生来若见女儿，便径直掐死。此事惹得国中男子为胜，女子无多，嫁娶不衡。为此，国君定下一女多男的姻亲关系，只是这种姻亲之后，妇人生子，皆尽生女，再无男子。国中祭司无法，只得以有孕妇人活祭求祀，后来果真再产男儿。男儿产下，生的却如女子，言谈行止，皆同女儿无异，且家中时常闹鬼。此鬼多为一青肤婴儿，啼哭不歇时，或大雨，或大旱。总之，自此之后小国再难安宁，不久便为强国吞灭，传记玉胎祭祀之法也就失传。眼下玉胎出现在钟山下面的祭祀阵中，恐怕不是什么巧合。”
　　晏师解释而来，淡淡轻声。
　　虽说是传闻书记，辨不得如何真假，但一想若世上真有那个国家出现这种爱子不爱女的情况，让我们这些女儿家如何觉得心里舒坦？

　　殷时雨脸色早就不对劲起来，冷冷拧眉，走至榻边，扯开锦被，抱起玉胎往外走，“我带她去洗洗，你们招呼和尚准备出发吧。”
　　我心下也不大舒坦，看着殷时雨挺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对她的过往愈发拧了个疙瘩，“你和小郡主到底怎么认识的？”
　　晏师沉默了下，“桓殷王谢四家皆为丘门观望之族，后来桓家势大，殷家为丘门利用过，她祖上不成器，便弃了。我去取敛尸时，她看见了，从而一心想找到事情的真相。那时她小，我便照顾了些，她索性黏着我，以此就近探查丘门的真相。我对丘门的手段最清楚不过，想着让她自个儿去查，指不定那日就没了性命。跟着我，不管找不找得到她想要的真相，至少没人敢在我眼前伤了她。”

　　“难怪小郡主对你的态度如此矛盾。”我明白了个大概，“如此说来，她对你不满，恐怕是有些时候，你对她隐瞒了丘门做事的真相？”
　　“是。”晏师点头，“是非难论，我权衡而择，没什么余地。”
　　“好在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否则以她的心性，真要惹起事来，你也头疼。”我笑笑，心下骤起一念，打趣她道，“只是不知小郡主何处惹了你心动，让你顾她至此？”
　　晏师眼眉飘忽，似是想起了久远的一幕，沉道，“因为…地眼被我从她外祖尸体中解出来时，她要求我将地眼放进她身体里去。”

　　“她说，如果是这个东西掌控殷家命运，那么她来做这个傀儡，求我放过殷家其他人。”晏师叹了口气，唇角勾起薄讽的笑，“可她是个女孩子，当此立世，怎会选她？但是我想，殷家已经不成器，其实满足她些许心愿不难，反正我可以随时取出地眼。岂知我将地眼放入她身体后，她转身就将油和柴火堆了满屋，要把自己烧死。当此，我方知在她柔弱面相的下，看上去有多狡猾，就有多决绝。她烧的，是地眼。为了烧地眼，为了蛊惑我，把自个儿搭进去，毫不迟疑。”

　　原来如此。

　　“那现在离了丘门，你还会阻她么？”我心下喟叹，“丘门掌的是天下势，远非你我三人能行，她要与丘门对抗，你又会帮她么？”
　　“我从来没有阻止她，她若想，我会帮。毕竟她同我一起挖掘祖坟寻求你的踪迹，这份恩情，不可不承。”晏师肯定道，“钟山下的祭祀阵，还有些遗留没有解决，足以确定的是，你外祖当年重启祭祀，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完成。桓王旧苑七宝山有佛宗镇妖布置，长公主旧宅有墨家机关，下面的远古祭祀更有云图玉胎咒术，五行行气，天石致幻，甚至还有我当年在燕国所属的军队醒尸，其间种种，包括你外祖本身的堪舆定穴之术，都足以证明此阵牵涉的人不在少数。天石致幻阵的血玉棺中血已经干涸，说明神生祭祀的确复生过人，玉胎成人，意识近人，也是个谜团。致幻阵的原先景象和你幻境中看到的差不多，所以很有可能，你神生而来差不了。阵中外侧环绕五个巨坑，分别以人、兽、玉、金、虚陪葬，坑有二十四尺长，九尺宽，七尺高，葬坑之大，耗费人力财力不小。你外祖防着丘门，如此大的动静，丘门不可能不知道，除非有另一个足以与丘门抗衡的势力存在，帮了你外祖。”

　　“玉胎的确有些奇怪，前一日还同未出生的孩子，这会子不仅变成了寻常的孩子模样，还长大了许多。和尚同我说过凤九寨九嵕山出现玉胎和纸人，也是有个莫名出现的黑衣人找他师傅的麻烦，其中还提到弥弥是否为掘丘门的后人，不知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掘丘只是丘门一脉，凤九寨身陷其中，这一点，时雨知道，因此才刻意接近凤九寨。”晏师有些惋惜，听得我心头暗凉。
　　“那她和弥弥？”
　　“说不准。时雨面上不正经，拿弥弥出来说话，根底里到底怎么想的，我看不透。或许正因她知道和尚同弥弥有些纠葛，才在和尚面前刻意多提了些。”
　　“罢了，她内里冷凉，只能等她自己想透彻才成。”
　　殷时雨一路帮忙不在少数，只是看在晏师的份上，及至出了墓才同我说了几句好话，念及于此，我也十分无奈。

　　同晏师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门外，清池备好了马车，和尚也已经到了。和他打过招呼，我们在外等了一刻钟，殷时雨才同清酒抱着换了小衣衫的玉胎出来。
　　此刻见了妆，她妆容依旧淡雅利落，长发挽做环髻，斜挂一支雀眉玉簪，十分贴合身上的华紫流襟。只是面上仍有倦态，眼角的泪痣便愈发显眼，端地让人心疼。尤其方才听过晏师说了她的旧事，于心深处，多少待她更见怜惜。

　　“时雨。”
　　“嗯？”
　　殷时雨见阵仗齐了，托着玉胎腋下将她抱了过来，边走边嘻嘻逗着玉胎，“狐狸你面色好正经，一点儿都不像你，有什么担心嘱咐的话，上车再说。”

　　到底是个聪明人，我便没接话，顾着她先上了马车。
　　和尚说要驾车，也就由得他去，便让清池回去了。
　　坐定马车后，殷时雨转手就将玉胎放进晏师怀中，一脸正经对玉胎道，“好了，乖儿子，同你姨娘待着，我要挨着你小狐狸姨娘睡会，不准闹腾。”
　　玉胎满脸不乐意，被殷时雨伸手捏了脸，只好缩在晏师怀中，闷闷不乐地卷起身上的鹅黄衣衫罩住了脑袋，好似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我莞尔生乐，晏师却小心温顾地扒开玉胎的衣衫，轻和道，“你娘累了，别扰她。”
　　玉胎到底和晏师亲近了些，听话的点了头，趴在晏师腿上，眼巴巴地看着殷时雨。
　　殷时雨适才放松，懒懒伸了个腰，凑过我旁边，抱住我的小臂挨在我肩头，“我要借用狐狸的肩头一睡，晏师你不准暗中着恼，给我使绊子。”
　　“本来你不说，我还不打算怎么着，你说了，我若不使个绊子，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期望？”晏师淡淡含笑，人伸着指头勾着玉胎的小手，似乎一心在照顾玉胎，全然不管殷时雨脸色越来越黑。
　　“看你这样子，敢情你才是孩子娘。”殷时雨没好气的嘲讽。
　　“我要是孩子娘，才不会把她丢给别人，你说是不是？”晏师伸手点了点玉胎眉心，小家伙煞是同意，拍了拍小手。
　　“哼！”殷时雨冷哼一声，凑得更近，人往我脖子一勾，全挂在了我怀里。
　　晏师指尖一顿，眼眉一抬，冷冰冰地看过来。
　　殷时雨毫不示弱，我大觉尴尬，被她压着也不舒服，将她推正道，“好了，别闹了。”旋即拉过她的手在手心写着字。

　　因为不知道外面的和尚到底作何打算，我简单写字和殷时雨说了下面的安排。
　　去是一路去，但进寺见人，由我和时雨抱着玉胎去，至于晏师，会借口处理帝陵送葬之事半路下车，暗中护着我们两个。
　　殷时雨了然后，握紧了手心，盯着车厢门薄薄噙了个笑，“弥弥挺喜欢孩子的，还挺喜欢儿子的，这孩子来日带回山上，她肯定很开心。”
　　她笑中带寒，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我怕她在寻求丘门真相的仇恨路上越走越远，轻轻叫了她。
　　“时雨。”

　　她瞬间回过神来，脸上浮现些被我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尴尬，一赖身子挨在我肩头，懒懒道，“狐狸，世上俱有可怜人，无不是自作孽不可活。想我殷时雨无功无名，凭祖上风光博得一个郡主名头，这就是可怜的根本。我既享受了郡主之称带来的荣华富贵，自然要承其衰败枯荣，可怜来去，皆是可怜人。你何必烂撒好心，累得自己也可怜几分？”

　　“我只是把你当朋友。”面对殷时雨的硬撑，我只能表尽自己的心，“晏师也是。”
　　“啧，都替晏师做起主来了。”
　　殷时雨笑罢，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你们两个很好，我也希望你们一直好下去。至于我，等我哪日活得厌了，求晏师敛尸取眼，都不准拦我。”

　　说罢，人彻底压过身体挨在我肩头，想来是不想再说什么。我转眸同晏师对望，这人摇摇头，又去哄着玉胎了。

　　世间情凉，最不过自己放手。

　　“时雨，你若不松手，我和晏师必定不会松手。若你觉得辛苦，要松手，那我们也随你。”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殷时雨听着，在我肩头又赖了赖，勾住我的手，不松不紧地半挂着。

　　这人，到底听得进几分话。

作者有话说

　　补了下殷时雨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