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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很是想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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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机玉扇被我用尽力气扎入巨眼中,巨眼吃痛,无数眼睛迅疾收缩,重新凝聚成一个黑暗深点,将我倒持玉扇的手吸住,旋即张开往进内收,瞬间将我半个身子卷了进去。
好在我左手及时撑住边口,死命压着它急于闭合的眼眶,将自己卡在了它的眼口处。
眼睛的内部昏暗无光,刚开始还有碰到它内壁粘稠湿滑的感觉,被我以玉扇四处撞了撞,便内缩放空,什么也碰不到了。
此时的我,如同被什么大虫即将吞入,胸口的挤压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我只好压着它的眼眶,蹬起脚去踹它的身体,想让自己退出它的眼口。
熟知一蹬就蹬了个空,整个人掉下去,重重跌在了地上。感觉并不高,仍是疼得厉害,我慌忙往起站,只是一爬,脚上便缠住了什么,低头一看,发觉是一只惨青惨青的手。
它紧紧抓住我的脚踝,接着便有更多的手往我身上爬来,我吓得不清,脑子里却不乱,敏锐地辨出那些都是人的左手。如同梦中曾见过的水滴笼子,还有当时踏进来此处时,殷红如血的地面下挤着挨着的,数不尽的左手。
阳进阴出,右手不在,代表阴出也不存在,所以仍旧是有进无出。
到底在聚集什么?
念头闪过,我挥动着玄机玉扇去打那些手,右手伤口的血似有奇效,那些手迅疾避开,被他们抓住下沉的势头有些缓解,很快让出个容我站立的地方。
我站起来,听到一滴落水的声音,顺势看去,发觉右手的伤口不知何时越来越大,血如水涌,丝毫没有停止的可能。脚下瞬间形成了血洼,那些手跟着有意识地越避越远,沉入地面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眼前顿时泛黑,失血的晕眩感传来,左手赶紧压住右手手腕,仍旧阻止不了手上的血涌如潮。心下有瞬间的绝望,旋即不甘就此失算,我咬开袖襟,缠上右手手腕,以此压住血脉止血。
紧急处理好伤口,纵使血流不止,却不再那么迅速。
身上一阵虚脱冰凉,渗透的都是发麻的僵冷,我颤颤巍巍站起来,发黑的晕眩稍稍停歇,便见地面铺开了一幅无比艳丽的血画。
我惊愕不已,顺势远望,但觉黑暗的空间里,地面尽是我的血,它们蜿蜒成势,或扭曲盘绕,或并行成道,竟是一幅血脉地理图。
不知铺开了多远,几乎没有尽头,我的血还在往四处延伸,形成越来越广的地理图。
地面一片血红,上方仍旧黑暗。
血,有它本身的颜色,仍旧照亮不了黑暗,仍旧包裹在黑暗之中,仍旧在黑暗的掌控之下,需要时时担心血的颜色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我,到底落在了什么地方?
血为通神媒介,难道我是真的入了什么神的地方,看尽了神想让我看到的东西?那这些画面寓意着什么?
不想去纠结这些,我只想晏师无事,回头去看晏师所在的玉棺,果然看到了。我朝玉棺跑去,生怕地面下的纸俑人毒素会害了晏师。
越跑越近,越发将棺中的人看得清楚,越看得清楚,我就越发不敢靠近,也无法相信,里面的人…
是我……
如果是我,依照当年的情况来看,里面的我应该很老,老得只有一具瘦骨嶙嶙,枯皮褶皱的年暮躯体,不该是那样的年轻。
可里面人甚至比现在的我看上去更健康,更饱满,更具有十八岁的初艳清丽。我无法细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晏师,晏师在哪里?
我找不到她。
意识到这点,我停下来,再走不动,心口绞痛不已,难以喘息,血流不止的虚耗带来的是身体的无法掌控。
急切想找到晏师的决心让我尽力气地踏出,奈何身体的僵麻在踏出的一刻,如若被无数钢针扎入身体,疼痛贯穿全身,人就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地面,碎裂的痛楚在僵麻针扎的感觉里让人绝望至极。
“晏师!”
我用尽力气叫了她的名,好怕自己走不出这鬼地方,见不到她。
“我在。”
冷清的急切传来,接着人便从后背被紧紧抱住了,柔软的温凉圈顾着我,贴耳而来的温凉气息,尚带着冷寒桃香,裹住了我冰凉而绝望的心。
我转过身,几乎撞上了晏师惊汗惨白的脸。
她似是刚经历过什么难事,额头还有细密的汗,我什么也顾不得,反手将她紧紧抱住,心头欢喜与她重逢之余,又饱受着绞心裂肺的折磨,一遍一遍重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不该,是我不该将你拽进地狱,让你饱受苦难,饱受孤独!”
“小谢,镇静点。”
晏师抱住我的身体很明显地颤抖了下,继而将我抱得更紧,轻拍着我的肩头,轻声道,“此处的石阵有致幻作用,你见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醒过来。”
“醒…过来?”
我讶然不已,推开她,但看她轻拧眉心,沉眸如渊中,隐隐有一些清亮的欣喜,只是她压抑至深,似乎在担心什么,并不想在此刻做什么深入解释。
“你缓一缓,我去叫醒时雨和你师姐。”
晏师见我迷怔不醒,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额头贴在我额头上,冷静道,“阵法应该被你外祖动过了,祭祀的是什么全然不清楚,只有些石阵残留。石阵乃天石所造,当初你领我们进来时,我和时雨都产生过幻象。我清醒后,不知你看到了什么,只好说了些接口话,将你唤醒了过来。现在重新入阵,你和时雨她们肯定又陷入了幻境,我只能将阵法破坏。但阵法破坏只是一时,天石的行气强大不散,很快会依据行气变阵,产生新的幻境,我们得快些离开。”
“你没事?完全没事?”
我不信全是幻境,金石服药致幻我经历过,幻境的产生,同梦一样,自来是人心底深处隐藏的东西。天石聚气在此,两次进来看到的东西,除却一具玉棺,还有一具缚在‘示’字架上面目如生,以受罪形态奉牲的男子。
男子十分高大,比泪棺中的女子还要高大些许,只是女子出了泪棺之后全然腐烂,而他身处石阵中,面目如生,或许正是因为天石行气聚集,保持着他身前的行气不散,才导致他的身体不腐如生。
“我没事,别担心。”
晏师的眉心黑气愈来愈重,她说无事,不过为了安抚我。眼下情况紧急,我不好多问,随她站起,就看殷时雨和我师姐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昏迷不醒。
我同晏师走过去,晏师手中翻来一个青色小瓶打开,往殷时雨鼻翼下凑近,就看殷时雨眉心拧了几下,蹭地坐起来,直愣愣地盯着晏师。
晏师拿手在殷时雨面前晃了晃,殷时雨陡然受惊慌张地打了个颤,伸手胡乱使着不成章法的招式,大叫道,“弥弥,你走,快走!”
她实在有些不管不顾,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声音大得洞穴里尽是回荡的交错空响,震得人耳际欲聋。晏师无法,伸手捂住她的嘴,捏着她的鼻子,让她缓不过气。她因憋气不畅,眸底一阵胡乱打转,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殷时雨见到晏师,自然欣喜,见到我,却如同见了鬼一样,扒开晏师的手,瞪着我道,“狐狸,你发了什么疯,不仅杀了晏师,还要杀我和弥弥!”
我一听,心头惊寒,往后退了一步,不知该怎么应答。
“不关小谢的事。”
晏师自下而上地牵住我的手,凝望过来,有些暗沉,“我和时雨走过殷家的祖墓,当中发生了一些奇事,她定是混到了此处幻境中,胡乱说话罢了。”
晏师解释,我心下稍许安定,殷时雨跟着疑惑道,“我就说狐狸和那个女鬼有点像,尤其是小谢戴着面具祭祀的时候,远远看去,几乎就是同一个样子。晏师,到底怎么回事,幻境,什么幻境?难不成我们和小谢一样,中了入梦香?”
她四处看了看,忽然一拍脑袋,爬起来道,“原来是这个鬼地方,那时就中了邪,赶紧走,赶紧走!”
“是要赶紧走。”晏师应道,“我用你的醒臭(xiu)丹把明见心叫醒,你们先走。”
晏师起身,捏了捏我手,旋即松开手走到我师姐身旁,青色小瓶打开凑近我师姐的鼻翼下,数息过后,师姐睁开了眼。
不似殷时雨的疯叫,师姐很安静地静了片刻,转转眸,脸色瞬间白了起来,旋即四处找着什么,看到我,心口的起伏剧烈张弛了下,平复下来,轻道,“果真是梦……”
她过分轻抿的语气让我心头一跳,晏师也有些不自然地避开道,“没事的话,你起来同小谢她们先出去。除却我的木剑,窃玉剑和小谢的短匕,以及你的青铜简轴都被天石吸附在地,难以取出,唯有离火最盛之时,金气相悖,方可取出。但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就是破坏此阵。我方才只是小破阵法好让你们醒来出去。等你们离开,我会把此阵尽数破坏,也好让…郭…郭景纯为了重启祭祀…把祭奉在此的魂魄消散,由此解脱。”
晏师是个直白的人,因为她很强大,强大到不需要遮掩什么,但在论及我外祖的事情上,还是顾忌了我。她处处为我着想,我自然不能拖累她,当下走过去扶起明见心,“也好,我们在李氏棺室里等你。”
“必须等此地行气散后,方可下来取剑,届时再把阵法细细研究。”晏师嘱咐完后,站起身来,深深看了我一眼,“总会有个答案的,不急。”
“好。”
我点头应道,心头实在有太多疑惑,但天石阵实在不能久待,便抓紧机会问了一句,“晏师,我只问你一句话,天清地晏,师主从戎,你知道么?”
晏师一听,眉心拧紧,大是不信地看着我,许是见我认真无比,旋即安定下来,眉目轻和,偏又带着几许清寒,沉默地看着我。
一时,俱都尴尬,殷时雨见情况不对,走过来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晏师转身,捡起地上的桃木家玄剑,凝着剑锋,轻道,“天清地晏,师主从戎,我很久没有听过了,很是想念。”
很是想念。
原来,并非幻境。
很好。
“不准受伤。”
我看了眼晏师的背影,忽而眼前生晃,竟是将此刻的她,同幼时她听我命令出战的背影重合了起来,心下欢喜酸涩之余,满是内疚怀歉。
“好。”
晏师应下,往石阵中走去。
“我听错了么?”殷时雨眨眨眼,觑着我,取笑连连,“石阵诡异的紧,怎么晏师应下来,听上去倒是挺开心的?”
“赶紧走。”
晏师低叱而来,方才的轻喜薄意瞬间便锋寒冻人了。
“就你厉害,耍威风,支使人。走,这就走,不走不是人!”殷时雨笑罢,眸底一转,瞅着我扶着的明见心,似笑非笑地笑了下。
我去看师姐,见她脸色发白至深地看着我,凤眼如晦,一点儿精神在我看她时,孱弱暗藏,滑开眸就看不见了。
纵使我不忍师姐难过,但我和晏师的纠葛远非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心下叹了口气,再度看了晏师一眼,看了这第五扇门后的石阵,将它深深印在脑中,便扶着师姐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