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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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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楼空事事休。少了黎珂,蜗蜗头和王紫谁也没心思吃那顿脱单饭,搬两把椅子坐在门口的夕阳中,一个垂头一个丧气,一个唉声一个叹气。
齐裕被这副光景吓了一大跳:“你、你们俩在干嘛?”
“齐裕!”
这两人像活活饿了三天的人见到面包,一左一右扑向齐裕,王紫抢先开口:“黎珂离家,呸,离舍出走了!打她电话都不在服务区!”
蜗蜗头紧随其后:“胡说!黎珂是被世界意识和谐了!”
“是我,是我罪孽深重,抹消了黎珂最后一点念想。她身负重重情伤,在一个月夜背着行囊连夜离开,独自去向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祭奠她死去的爱情……”
“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她的存在会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慢慢消失,如果连我也忘了她,她就彻彻底底被抹去了,现在她的微信已经没了……你们没看过命运石之门吗?没看过黑客帝国吗?没看过寂静岭吗?”
齐裕满头问号,掏出手机:“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她登机前还跟我聊过微信。你们自己看!”
蜗蜗头和王紫对视一眼:“……登机?”
难怪不在服务区。
两颗头争先恐后拱向那一方窄窄的屏幕。
“黎珂”:我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
“公主”:很快是多快?
“黎珂”:最多就住两三天。不是要实习了嘛,我想在家附近找找实习单位,要是能找到,后面几个月就可以在家照顾爸妈了。
“黎珂”:[长草颜团子_爱心]
“公主”:到了跟我报个平安。
王紫不由得更加悲上眉头。
瑟瑟秋风,她迎面踏夕阳,一步一呢喃:“黎珂,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我注定要辜负你的一片深情……你走了也好,免得日日对着我又得不到我,平白惹你伤心……”
齐裕嫌弃地撇撇嘴:“她脑子没出问题吧?”
“这、这人是黎珂?”蜗蜗头没给黎珂设备注,纯粹靠狂吃凤梨酥和星之卡比头像认她。
她冲着“黎珂”点进去,只见用户名闷声不响地改成了“QAQ”,头像的星之卡比脸上多了一个大括号和两列数字。
……这不就是她列表里那个仅次于置顶号的好友吗?
蜗蜗头放大手机画面:“2、0、1、3……这是什么?”
得到齐裕附送的一个白眼:“矩阵啊,看不出来吗?”
“什么意思?”
“四阶方阵,切成两半。”齐裕眸光一黯,“我猜的。”
蜗蜗头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地:“什么嘛,只是改头换名而已啊。”
她长舒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不对,就算她回浙江实习那也就八周啊?现在把东西搬空干嘛,难道下学期她都不回来住了不成……哎哎,齐裕!”
齐裕突然沉下脸来,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砰!
把宿舍门甩得声震天地。
黎珂一声不吭走了,剩下两个室友一个疯了,一个不知生哪门子闷气,1865忽然就从相亲相爱走到一派荒凉的地步。徒留蜗蜗头孤寡一人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才想起得把好不容易预定到的海底捞位置先取消掉。
顺便给“QAQ”发条信息:珂珂,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提前订座位!
远隔千里的海滨路上。
从广州城到黎珂家,跨越的不止是山海,还有季节。
两地温差十六摄氏度,自暖秋骤入寒冬。一股寒意迎面招呼,黎珂耸肩裹紧棉服,却阻挡不了北风呼着哨顺着无遮无拦的脖颈钻进来。
好在地面导航人员早就帮忙叫了车,傅百城把她塞进车里,用厚厚的围巾一圈圈绕着她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又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手里来回搓热。
黎珂一打开数据,微信提示音猛响,公主和蜗蜗头争相登顶。她一条条已读,回程的时间还没想好,干脆先在宿舍群里给所有人报个平安。
海岛刚迎接过寒潮,已经冷到能呼出白气的程度。
空气里结满冰凌,傅百城敲敲陈秘书肩膀:“前两扇窗都开一点,免得前玻璃结水汽。”
寒风侵袭,黎珂小脸埋进羊毛围巾里,还是冷到发抖,身体不自觉蠕动着朝傅百城依偎过去。嘴里小声抱怨:“这车上的空调风吹这么大,怎么一点都吹不热啊?”
陈秘书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正在暗爽的傅百城一眼。
他假装全神贯注于导航,心里暗想可不是吗,大冬天又开冷空调又开窗,这能暖和就有鬼了。
黎家位于海滨路的安置小区。整片安置房才新建三四年,屋距虽窄房子虽瘦,基础设施还是一应俱全。
管理松懈的地下停车场一杆朝天,保安跷着二郎腿坐在保卫亭里抽烟,对这陌生车辆看都不多看两眼。
路边跑出两个追逐嬉戏的小朋友,直直朝车头撞过来。陈秘书紧急踩下刹车,轻按了下喇叭总算把小朋友吓跑。
跷二郎腿的保安突然探出半个身体指着他大声用方言骂道:“侬做嗖啊人家小庞友在这里拔相@%#¥¥@……”
陈秘书一脸迷惑,黎珂小声翻译:“他让你赶紧开下去不要影响小朋友玩耍。”
“……”真是正事不管,闲事管得挺多。
那两个本已逃跑的小孩从车库边的灌木里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等他让位。
陈秘书认命地踩了脚油门。车库拥拥挤挤,居然还有人放着过道不用,占了一行车位打羽毛球。陈秘书才迟疑一秒是否应该提醒他们离开,一记大力扣杀就冲着他双眼杀气腾腾袭来——
磅!
被车窗拦截。
陈秘书找了个荒无人烟的车位刚要停进去,一条灰底黄花土狗就窜出来对着驾驶座狂吠。
黎珂见他一脸水土不服,凑上去小声安慰:“这里的住户本来都是同一个村子迁出来的,彼此感情深厚。虽然从平房村落搬到了筒子楼,生活习惯还保持得跟村里一样,请你见谅。”
陈秘书深吸一口凉气。
他忍,反正他住外面宾馆,跟居民们不过一面停车场之缘。
近乡情怯,电梯一层层上行。
黎珂紧张到手心直冒冷汗,数字每往上跳一格,就离她预想中的审判到来越近。
坐上私人飞机时她就开始懊恼了。懊恼自己为何如此心急,关系还没稳定下来就赶着带傅百城回家。可惜当时黎妈妈那股上头的劲,不跟她说这个她现在恐怕人已经冲到广州了。
要是把见面地点定在宽裕一些的舅妈家就好了。舅妈家空间是她家的将近两倍,可就是街里街坊来往的人太多太杂……
她事先嘱咐过黎妈妈她带来的人是标准的广式口味,特别爱干净。也叮咛过这人喜静不喜闹,暂时不要让其他亲戚一股脑儿蜂拥过来围观。
来之前觉得自家虽小五脏俱全,没什么拿不出手的,此刻却唯恐万事不能俱备。其实傅百城早把她家摸了个底儿清,应该不会太嫌弃……吧?
放在行李提手上的四指忽而被隐晦地挠了挠。
陈秘书站位靠前,纵然电梯门晃亮如镜,却刚好映不出他们无人知晓的小动作。
过道狭小又昏暗,对门的垃圾堆在楼道里没倒。黎珂伸出手敲门,傅百城和陈秘书两个身材太过高大,只能抠抠搜搜挤在后面,一个比一个看起来委曲。
门开了。
一束光照亮了黑暗。
黎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头先伸进家门左右环顾确定一切正常,没有奇怪的亲戚事先埋伏,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做介绍:“妈,这是我男朋友。”
笑得合不拢嘴的黎妈妈抬起头,脸上表情凝滞了一瞬:“……两个都是?”
……当然是不可能的。
陈秘书文质彬彬,好歹也算人中翘楚。只可惜站在过于顶配的傅百城身边,愣是被衬托到平平无奇。黎妈妈在这两人之间逡巡一秒,果断向陈秘书抛出橄榄枝:“你好,我是黎珂的妈妈……”
“嗷!”陈秘书忽而整个人向后一仰,黎妈妈不知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无人接应。
傅百城借黎珂的遮挡收回后踢脚,微微俯身接过:“伯母你好,我是黎珂的男朋友,叫我小傅就可以。我为您和伯父准备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陈秘书忍痛龇牙咧嘴地递上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黎妈妈掩着嘴笑起来:“哎呀,真是又帅嘴又甜人还客气。那这位……”
傅百城还没说话,黎珂就抢着回答:“他同事,姓陈。一起跟过来玩的。”
“……”黎妈妈表情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挂起笑容,“快点进来吧。小傅啊,多谢你照顾我们黎珂,真是有劳你费心了。”
她没想到有两位客人,拖鞋只备了一双,轮到陈秘书进门时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陈秘书倒是十分知趣:“我只是顺道前来拜访,就不留下来吃饭了,我现在就走。”
怎么能让客人因为没拖鞋穿就提前走呢?
黎妈妈赶忙拉住他,“小陈,不好意思,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准备。”
说完便给黎珂使了个眼色,一溜烟冲向客厅。黎珂会意地接替她的位置稳住想向里张望的陈秘书:“陈秘书,别急着走嘛,尝尝我妈的手艺怎么样。”
陈秘书眼珠向右一转,黎珂马上挡在前面盈盈一笑。
傅百城本来已反客为主坐到餐桌旁,见到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强行插过来隔开二人:“黎珂,不带我去你的房间看看?”
话是对黎珂说的,尖刀似的眼神却狠狠扎在陈秘书身上。
呵!竟敢当着他面蛊惑他丈母娘,一来就让黎珂和黎妈妈两个人围着他转!
“小陈啊,这双棉鞋就给你穿吧。”黎妈妈蹬蹬蹬小跑回来,“虽然有点旧了,但是清清爽爽的,我昨天才晒过,希望你不要嫌弃。黎珂,别让小傅在门口杵着啊,快带他进去玩,等饭做好了我叫你们。”
黎珂拉着傅百城穿过客厅时往父亲只穿着两层厚袜子的脚上瞟了一眼。
果然,黎妈妈所谓的准备就是从她爹脚上现扒。
傅百城三步一回头,一回一把尖刀。陈秘书千恩万谢着穿上棉鞋,觉得自己像是童话里被迫套上炭烤舞鞋的恶毒皇后。
“……这孩子,一点都不知道招呼客人。”黎珂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黎妈妈瞪女儿一眼,继而热情地引陈秘书来到餐桌旁,“要不要喝点饮料?冰箱里有椰子汁和旺仔牛奶……”
黎珂的房间只有巴掌大,构造异常简单。
一床跟一桌亲亲热热紧挨在一起,刷成米黄色的墙上贴着单词表和高中作文好词好句,其中一些已经被人撕掉,带下一道道间断的墙皮。
双开窗擦得光洁明亮,临窗望下是一家幼儿园红绿相间的操场。周末放假,小朋友们平日赛跑做游戏的区域此刻正是大爷大妈锻炼身体的天下。
高大的傅百城一跟进来,不超过十平米的小房间顿时更显空间逼仄。
他趁黎珂不注意顺手把门带上,黎珂只听到身后“咔嗒”一声,身体就被轻轻一抬,翻个面按坐在书桌上。
本以为后脑会撞上冰冷的墙壁,不意却贴上温热的手掌。随着动作,耳边不断传来墙面上单词表被带起摩擦的沙沙声。
黎珂闭上眼睛,勾住他的脖子,指尖不小心触到他脖颈,顿时感到傅百城身体一僵。
她弯着眼睛笑起来:“冰到你了?”
傅百城把她的手从颈后拉到面前,凑近唇边,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吻过每个指节。
夕光透过窗台,寸寸于桌沿踅摸。
他很明白黎珂对这种若有似无,带着浅浅疏离感的挑.逗最没有抵抗力。
绯红和动情,果然慢慢攀上黎珂面颊,肆意蔓延到耳根。
刚刚还嫌不够保暖的羊毛围巾忽然就变得太热。可手被傅百城握着,电流酥酥麻麻,一道一道流遍发热的全身。她咬住下唇扭过脸,被揉皱的单词表凸起一小片,放大的“abandon”在极近的距离迷离。
咚咚咚!
所有气氛烟消云散。
黎珂僵直脊背,快速和傅百城交换了一个眼神,极力用正常的语调问道:“谁啊?妈?”
门外却是陈秘书的声音:“是我。”
傅百城捋起衣袖,黎珂赶紧拉住他:“冷静,冷静。”
打开房门,陈秘书手持一盘插着三根果签的苹果拼橙子,脸如苦瓜:“傅总,黎珂,阿姨让我送水果来给你们。”
黎珂冲他笑得甜如蜜糖:“谢谢你。”
傅百城在她身后狠狠瞪了陈秘书一眼。
家里的抽油烟机早就坏了,厨房和餐厅之间本没有隔断,为防油烟熏到家里来,黎妈妈在当中挂了个塑料布隔绝,也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拥挤。
她隐约能听见厨房那边传来黎妈妈压抑着的咳嗽,便把果盘交给傅百城:“你们先在这里坐坐,我去看看今晚吃什么。”
越过不知为何死活不肯挪窝的陈秘书,“借过。”一溜跑出去了。
疯狂向黎珂发送求救信号却惨遭忽视的陈秘书:“……”
“哈哈,老板。哈哈,”他只好硬着头皮干笑,“请享用,挺新鲜的,都是阿姨为了迎接您到来从山上摘的。”
傅百城轻轻把果盘放在黎珂的小书桌上,动作温柔如对待珍宝。
随后直起身来,捏了一下拳头。咔,咔。
陈秘书连连后退两步:“……我,我,我也去帮阿姨炒菜!”
还敢当面宣布要去讨好他的丈母娘,这还得了?!
“你怎么知道她已经遭遇了不测?”傅百城突然沉声发问。
……谁?
陈秘书迟钝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是指那个嫩模,条件反射地推推眼镜:“警方线人报告,前天在越秀公园的五个垃圾桶里找到了五个黑色垃圾袋,里面装的是人的……”
坏掉的抽油烟机传出类似发动机的轰鸣。
黎珂在这轰鸣的间隙中似乎听见自己房间的方向有什么人短促的惨叫。
黎妈妈亦有所觉,拿起毛巾擦把汗:“是不是楼上有人打架啊?”
“没有。”黎珂接过毛巾帮她揩揩额头,“你听错了。”
老电饭煲里蒸着自家风干的鳗鱼和番薯饭,香味时不时从漏风的排水口溢出。大炖锅正大火收着土豆洋葱炖牛腩的酱汁,破高压锅艰难地给速冻流沙包加压,新鲜出炉的地三鲜和鱼香肉丝囤积在料理台上,怕太早端出去会提前凉掉。
黎妈妈一边颠勺一边踢踢她的小腿:“去,别在这凑着,这里烟大。你不去陪你男朋友?”
黎珂扇扇呛人的油烟,挪动到水池旁:“他和他同事在房间里吃水果聊天呢。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她拿过切菜板在龙头下刷洗起来。
黎妈妈笑着揶揄:“哎哟,黎珂,在男朋友面前拗贤惠人设啊?”
黎珂没接茬,低着头只是笑。洗完切菜板,换成盛过牛腩血水的小碗。
黎妈妈又问:“他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是干什么的?”
“二十六,他是……”实话在嘴边一转,删删减减再加了点工,“当老师的,是我研究生导师的助教。”
“……”黎妈妈漏颠了一下。
黎珂侧目将她反应尽收眼底,稍稍犹豫之后开口道:“妈。”
“怎么?”
“我爸的事……他也知道。”
“……”又是一下。
黎珂心一横,直截了当道:“我爸二十年前是出了车祸才变成现在这样,对不对?陈澍现在已经是Y大的校长,我爸那场车祸和他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