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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里尔克《严重的时刻》说起 ...

  •   从里尔克《严重的时刻》说起
      By 再见谢谢所有的鱼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这是奥地利诗人里尔克一首非常著名的诗歌《严重的时刻》,陈敬容老师的翻译版本。
      这是一首很简单的是,从字面和结构上来说都很简单,诗人为我们点出了四个严重的时刻:哭,笑,走,死。并且加上了一个相同的副词:无缘无故。我尤其喜欢这种简单的诗,第一次遇见这首《严重的时刻》,就有一种当头棒呵的感觉,紧接着浮想联翩,脑洞大开。这里我打算从三个方面向大家分享一下我的脑洞,或许有开大了的情况,请原谅。

      一 个体
      这首诗只有四句,提到了四件事:哭、笑、走、死,都是无缘无故的,并且都与我有关,很容易就可以发现,这四件事其实就是我们生命的常态: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哭,有时笑,疲惫地奔走,然后在某个时候死去,基本上,所有的生命都会经历这四个严重的时刻,我想称呼这位生命存在的四种常态。
      认真地回顾生命,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确实都是无缘无故的。
      首先: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无可选择的。可能是因为某个破损的避孕套,可能是因为开放了二胎政策。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然后被抚养,被教育,开始展开我们的生活,开始承担一些责任,开始体会悲喜,开始哭,开始笑,可是这哭和笑,又是为了什么呢?正如今何在的疑问:“我们是为何而悲,为何而喜呢?”我的悲喜,真的是由自己掌握的吗?
      譬如:我们都期待着幸福快乐地过好这一生,可是生活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如意?被嫌弃的松子那么努力地想要获得幸福,为什么最后只能被抛弃孤零零地死去?我曾经有过一个让自己不寒而栗的猜想:我站在路上,向左走,向右走,先迈左脚,先迈右脚,是不是会遇上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过不一样的人生?这是不是意味着,每时每刻,我都在分裂成无数个不同的我,在不同的人生里经历着不同的事?这个猜想最后在我的脑洞里坍塌了。但其实早有许多不同的文学文本在描述这个猜想,比如电影《无姓之人》《罗拉快跑》,比如九把刀的小说《精准的失控》,刘以鬯先生的小说《打错了》。
      关于命运的猜想,我们可以从古希腊的剧本中找到源头,可是正如必然玷污母亲床榻的俄狄浦斯王,我们都没有作弊器,我们都不知道生活原本的模样,我们都生活在这个熵值不断增长的混乱世界。这里变幻莫测,惊险重重,我们都不知道命运给我们安排了怎样的风雨,只能无缘无故地笑出泪花,或哭出泪水。
      在生活的摆布里,我们都是不重要的棋子,无缘无故地奔走在大地上。
      或许第三句诗于我们而言是感触最深的。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在奔走的过程中,会突然累了、疲惫了、无力了,于是停下来,张皇失措,满目疮痍,于是恐惧地反问自己:无奈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这样奔走?或者说,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我现在的生存状态,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最后的追问必然是:我活着、我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记得电影《少林足球》中有一个特别搞笑的片段,周星驰扮演的阿星在赵薇扮演的阿梅面前说:就算是一条咸鱼,也有它自己的梦想。梦想在当今已然成为了一个引人发笑的词,很少能有人把生活过成最初的愿望,那些坚定不移的追逐梦想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冒傻气。怎么说呢?我最喜欢的童话中有那么一句话:我们都来自光与神祇,但在放逐中离散。或许一开始,我们的征途都是星辰大海,但最后大多数人都走得双腿污泥。我们在奔走中处处碰壁,偏离了一个生命个体的意愿,偏偏这种无缘无故的奔走犹如来自宿命的摆布,我们无能为力。
      我曾经逢人便推荐西班牙电影《布尔什维克的虚弱》。布尔什维克党是多数党,布尔什维克的虚弱即大多数人在平常生活之下的虚弱,电影中两个不甘于庸常的主角试图反抗这种虚弱的生命形态,于是一个死去,一个甘愿入狱。这是事实。我们大多数人,即使有不甘,也是屈从与这种无缘无故的奔走,像萨沙电影《布鲁诺》中布鲁诺一样,波顿电影《艾德伍德》中伍德一样,无视世俗条例一条路走到底,无论结局成功与失败的人,实在太少太少,这是事实。
      我们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个复杂莫测的世界,无缘无故地奔走在生活的浪潮中,被各种思潮引导,被各种主义左右,被各种理论洗脑,然后有一天死在安定的卧室或者痛苦的病床上,这就是我们的庸常的一生。

      二 “我”与他人
      上面那个角度是从个体角度理解诗歌,其实这首诗从字面上看,是至少存在两个人的,一个是“我”,一个是“他人”,那个不知在何处的“他人”。按照绿原老师翻译的版本,每一行的最后一句是:他就是哭我;他就是笑我;他就走向我;他就看见了我。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人,他在世上哭,在世上笑,在世上走,最后死了,离开了这个世界,二者一切,都与我有关。这又让我不寒而栗了。
      我想象着这样一个画面:这世上有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他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忽然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荒原上,他伸出手求助,双眼瞪着前方,瞪着正想象着这一幕的我。我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与我无关,可当我想到他的死亡时,居然开始害怕,并且为他感到难过。
      我想,我们应该都有过这种情感:对陌生人的同情心。不是说怜悯之心,而是时候我们被陌生人的喜悦、悲伤感染,感同身受。而且是对陌生人,不是亲人、朋友,或者偶像。这种同情心最常出现在我们读故事的时候,“读故事”包括读书、看电影和看电视剧。
      还是我最喜欢的那本童话,里面有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世界是阿兹卡班,故事是假释。我们的生活,如前文所说,是充满荒谬和压力的,而作为其中求生存的人,我们是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情绪特别是负面情绪的,当这些情绪无法在真实世界得到正常的宣泄,我们便求助于故事。我们开始创造故事,阅读故事,故事中的人代替我们去承受悲欢离合,我们又在这种阅读中得到情感的排解,所以说,世界是阿兹卡班,而故事是假释。我个人就特别容易为故事而落泪,《守望者》中罗夏死去的一个情节,曾让我痛哭整整一个下午,这些眼泪是对一个英雄的祭奠,也是我感受到罗夏所坚持的正在我自己身上瓦解的悲哀。
      为故事中的人产生同情心是最常见的,但我觉得,更高尚的情感,应该是对真正的“他人”,产生同情心。
      人的感情,怎么说呢,确实都是自私的。譬如我们都喜欢美国队长,把他选为领袖,或许并不是因为我们想成为美国队长,而是因为他的品质是永远无私,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自然,他也不会放弃我。
      在这里我想说两个案例。
      第一: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危及全球,如果毁灭纽约及其三百万人民,就可以停战拯救世界,我们要不要放弃这个城市?
      第二:我们六个人遇难躲进了一个山洞,因为缺少粮食而面临生命危及,这时有人提议要抽签选出一个人献身作为口粮,虽然这个提议者在抽签前反悔了,但我们还是依据抽签结果杀掉并吃掉了他,在这个案例中,我们这些存活者应不应该被判杀人罪?
      重大决策按钮有没有按下?
      这里第一个案例来自阿伦·摩尔的漫画《守望者》,脱胎于经典悖论“电车难题”。第二个则是美国20世纪著名法理学大家富勒提出的假象公案,后来法学家萨伯据此写出了《洞穴奇案》一书,书中收录了十四份法官的判决书。
      在《守望者》中,超级英雄法老王和曼哈顿博士选择了牺牲纽约以熄灭核战,维持和平稳定,唯一坚持“世界末日面前也不妥协”的罗夏被曼哈顿博士杀死。
      在《洞穴奇案》中,也有不少法官为存活者辩护。
      一般情况下,我们是认为杀人有罪的,那么为什么在以上两个案例中有了例外?
      我们可以很快找出共同点:在特殊情况下,我们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是可以牺牲一小部分人的。或者更直接一点:为了我们大多数人的利益,我们可以牺牲其他人。我们始终是站在获利者的一方考虑,而非站在被牺牲的纽约市民或被杀害者的角度。
      回到刚才,我们人类天性内在的残忍和自私,是不可否认的。这就是同情心变得尤其珍贵的原因。我们走在人群中,很少关注擦肩而过者的情绪,也极少被关注。人群中充满着回避、冷漠以及嫉妒。那个在某处哭、某处笑的人,他也是在哭我、笑我。我们同样孤独,我们都不关心他人,也不被关心。
      我最喜欢的散文家之一,刘亮程,他在《寒风吹彻》中写道:我的这一炉火,太过微弱,只够温暖我自己。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的确,生活如此艰难,关怀自己已不容易,更何况他人事?至亲之间尚有不可打破的屏障,无法填塞的沟壑,我们都是孤独地在世间哭、世间笑、世间走,最后猝然离去,其实很少有人在关注你。
      这就是我不寒而栗的原因。孤独,是生命的底色。

      三个人与社会
      第三个角度,是由第二个角度发散开来的。
      是的,大多数时候我们无暇关注他人的生命,但是个体毕竟归于整体,作为人我们是孤独的,但作为社会人,我们有着不同的身份,又是我们不得不关注一些事情,我们有必要听见一些人的哭声,关注一些人的笑声,看到一些人的奔走,参加一些人的葬礼。
      我长期在知乎关注的话题有“儿童权利”和“女性主义”,这背后牵涉到的关键词有家庭暴力,儿童性侵,校园暴力和性别歧视。这些关键词后面有被遗忘的李佳怡案,小苏丽案,崔丽丽案,如家和颐酒店案件,以及前段时间包贝尔婚礼上的柳岩事件。我每每为这样的案件而愤怒,甚至愤怒到哭出声来——这无疑来自我的软弱。因为此时此刻,就有无数的儿童在承受暴力,有无数的女性在男权压力下痛苦挣扎。
      我们尤其愤怒女权主义者被妖魔化。有不少人讥讽女权主义者的激进,他们声称女性地位早就提升了,但□□案发生必有此女“不检点”的言论,大龄不嫁则必有此女“贬值”的言论,交往过男友的女性被评点为“二手房”,若不幸意外怀孕堕过胎,则更不得了了,是“死过人的二手房”,在女性被如此物化的风气下,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平权的年代。
      而且,随着劳动力市场的饱和,竞争压力增大,女性正在被迫淘汰出职场。婚姻法的更改,二胎政策的开放,《婆婆就是妈》的传唱,都表现出女性被迫回归家庭的倾向。而回归家庭之后呢?女性就不再属于她自己,而属于她的丈夫。她在大街上被殴打,旁观者不会插手干涉一个丈夫管教妻子,而是怀疑她是不是出轨;她被□□了,人们关注的不是她的意愿受到了伤害,而是她失去贞洁她丈夫戴了绿帽子。我曾经这样跟男友开玩笑:如果你现在把我打死了,可能要判无期,但如果我们结婚后你再把我打死了,就只要判六年了。这是个玩笑,这也是事实。
      我是真正地愤怒着,愤怒于我所听到的女性同胞的哭声,但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发出无力的呐喊,而且这呐喊也被质疑。我的一位男性友人曾不屑一顾地告诉我他懒得关注这些,这与男人没关系。我只能告诉他:如果我是男的,作为儿子,作为配偶,作为父亲,我要为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发声。
      我不相信这些苦难与我没关系。我关注着生活在阴影和暴力下的儿童,关注着生活在歧视和压力下的女性,关注着挣扎在底层的人民,关注着战争地区的灾民。关注这些,并为之动容,到底有什么卵用?我也很难说清,我看了纪录片《两元女子公寓》,哭了一场,看了报告文学《农村老人自杀的平静与惨烈》,又哭了一场,又有什么用?我也很难说清,上一段中所说的同情心有什么用。
      当我了解到叶企孙老先生的生平的时候,写过一个句子:“你们都是幸存者,而我,我行走于大地上,我是诗。”句中的“我”自然是指的叶老。陈怀琦老师给我们讲北岛的诗歌《结局或开始》时,非常动容的讲到遇罗克的惨剧,我再次感到自己是一个幸存者。在有着这么多苦难的人间,我依然保有健全和生命,我是一个幸存者。这种“病态”的情绪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
      我有一部非常喜爱的电影,叫做《战场上的圣诞快乐》,主题曲相当有名,是日本著名音乐家坂本龙一所作的《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主演也非常有名,就是坂本龙一和美国摇滚歌手大卫·鲍伊。电影改编自自传小说《种子与播种者》,本来我并不理解这个书名与故事有什么关系,直到电影结束,劳伦斯对着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日本军官原上校说出了下面这段话:赛利亚斯用他的死,在与野井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而我们也许都在它的成长中分享到了救赎。
      如果说,在我们开始关注事件,关注生命,并为之动容的时候,是被播下了种子,或许有一天,它也会发芽吧,并长出果实吧?譬如我,我虽然懦弱,幼稚,但我将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孩子,并坚决发对一切女性歧视。又譬如,我读了一些诗,并想到了一些事,并把它们化为文字写在这里,大约跟里尔克播下的种子有关吧。
      我们都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又在冥冥中互相影响。我希望我们都彼此关爱,都珍惜这个复杂又美丽的世界,都珍重这场莫名其妙的旅行。希望所有哭声不被听到,笑容不被看见的人,都能有一个好的故事。希望在疲惫生活里,依然存活着英雄梦想。希望所有美好的感情,都能够在不朽的诗篇里,与岁月同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从里尔克《严重的时刻》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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