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奈月月

8、酸梅

　　第八章 酸梅

　　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

　　夏日的感觉仿佛随着酸梅的味道被唤醒。偶尔坐在床边合书而眠，聒噪的蝉声也好似时时刻刻在对暑热表达着不满。

　　我放下手边酸甜可口的酸梅汤，缓步走至院内。引香阁不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池内的翠荇香菱，映日荷花。雕花木栏处可观景，可纳凉。只是眼下，对此我倒是了无兴趣。我又一次走进小厨房，掀开盛放着绿豆糕的白瓷碗。虽然保存得当，已过了数日也依旧可以食用。只是酷暑难耐，这样放下去迟早会有腐坏之日。

　　七皇子已经有好几日不曾来过引香阁了。

　　每日都煞是清闲。能同皇子们每日一道去上学读书的公主，也只有大公主和几位深受皇上宠爱的公主罢了。皇室公主寥寥无几，但皇上似乎都宠爱有加。

　　虽然皇上尚未允许我也去见见先生，不过想看的书只要是能让我看的，倒也一本不少。

　　请安，读书，抚琴，游园。日子也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波澜不惊。我的绿豆糕终是没能盼来七皇子，就已经不得不扔掉了。虽非太子，而他依旧也是不得清闲。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又怎敢有一丝懈怠。

　　在这宫中过得虽然惬意，也在逐渐适应，却总是比以前在乔府时要紧张得多。不知为何，这种时候总是盼着如果明日七皇子能来就好了，只要听他奏几首曲子，聊聊琴曲，聊聊他今日和先生学了些什么，心情也能开朗几分。也许我是许久不与志同道合的同龄人交流过了吧，毕竟以前我能接触到的也只有乔婉如一人，对于她，我向来是能少说一句话，就不多吐一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日，雨过天晴，天朗气清。我取了些昨日新做的酸梅汤，去向宁贤妃请安。想让来雪柳同去，却唤了许久不见人。回雁急步走进，道：“大小姐，雪柳被叫去别宫帮忙了。”

　　我忽然有些不悦。雪柳最近总是经常不见人。既然是我的宫人，被叫去帮忙，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回雁，她是被谁叫去的？”

　　“那位……应该是皇后娘娘那边，大公主殿里的姑姑。”

　　大公主吗。

　　“回雁，你知道大公主的住处吗？”

　　“知道，大小姐……你这是要去找雪柳吗，把她要回来吗？”

　　回雁有些诧异地望着我。

　　“你觉得我去要人，珉柔会乖乖把雪柳送回来然后道个歉？”

　　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简单，回雁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

　　“回雁，恐怕要委屈一下你了。既然你知道路，那现在你就去珉柔殿里找她，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和雪柳一起帮忙。”

　　回雁虽然眉头轻轻一皱，但是很快又应了下来。我知道，这样很为难她了。在回雁福了身要转身出去之时，我叫住了她。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让你受委屈了……”

　　“回雁不敢。大小姐这样做，肯定是有自己的安排。只不过是去帮个忙而已，不打紧的。回雁……回雁只希望大小姐能平安喜乐。”

　　回雁笑了一下，便退下了。

　　她的笑不像是伪装的，看得出是由衷的笑颜。不知道这宫里是否有人，能待我如回雁这般。虽然暗自神伤，但我也不能一直闲坐着。我整理好要带走的酸梅汤，去了宁贤妃的正殿。

　　正值暑热，正殿里除了依旧如常的瓜果飘香，又多添了几桶冰块消热。宁贤妃正泼墨挥毫，在书房抄写诗文。见我来，倒也是很热情。正殿的厨娘新制了一些蜜饯果子，甜沁如蜜，配上酸梅汤正好。于是我被宁贤妃留下来品尝，顺便畅谈一番。

　　经历过上次暖姜茶的时，我对宁贤妃总是有些防备。不过这些日子看来，毕竟对外我是宁贤妃所出的公主，她待我亦是不薄，甚至真的有些许“视如己出”的意味。自然，这是要建立在我没有危害到七皇子一丝一毫之上。

　　“襄柔今儿怎么一副疲惫的样子，是雪柳照顾不周？”

　　“回母妃的话，雪柳照顾得很是细心。最近引香阁的一些杂事，由襄柔自己来处理了些罢了。不过都是些小事，不敢言疲惫。母妃深得父皇喜爱，又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六宫事宜，襄柔深知，母妃才是真正辛勤。”

　　“你这孩子也是懂事。引香阁不是有雪柳和回雁在掌事吗，怎的由你亲自来打点了？”

　　我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眉眼低垂，欲言又止。宁贤妃凝视着我，似乎已经看出我尴尬的神情。

　　“但说无妨，若是她们不守宫规，教育她们也是为宜和宫的宫人们提个醒。”

　　看来宁贤妃至少是向着我的，虽然她可能是猜测错了。我心中窃喜，却装作甚是紧张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坐着，手指紧抓膝盖处的衣摆。

　　“……最近宫中可能是有些人手紧缺吧，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引香阁必是不会吝啬的。”

　　宁贤妃饶有所思地沉默了，并没有对我的答非所问感到恼怒，她果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吧。

　　“宫中自是不缺奴才婢子的，只会在必要的时候缺。”

　　宁贤妃莞尔一笑，目光转盼，随手端起身边的酸梅汤浅尝了一点。

　　“这梅子要是太酸，做出来的酸梅汤也不是大家喜爱的味道了。襄柔，你说是吧？”

　　留下耐人寻味的一句话，宁贤妃便将话题引开了。随后，宁贤妃告诉我，皇上向她说过几次，让我和她一起，跟皇上用个膳，像民间的家庭一样。大抵是皇上想让我真正适应这偌大的宫殿，偌大的皇室，把这里真正当做家一般。

　　对于皇上的这番美意，我还是心存感激的。皇上还是如之前见到的那般，亲切地询问我最近可有努力修研琴艺。席间，皇上对我说，最近新得了一把上好的冰面蚕丝扇，一会交由严公公差人送到引香阁。扇面如蚕丝附冰，通体纯透，如冰雪清凉。还有其他生活上琐碎的问题，也一一详尽地询问我，竟有慈爱之情爬上眉梢。我也尽量摆出乖巧讨喜的样子，认真回答皇上和宁贤妃的话，一顿午膳，倒也是其乐融融。

　　只是担心，回雁和雪柳是不是还饿着肚子。

　　虽然搞不清楚宁贤妃那两句别有深意的话，但倘若她是明白了我要表达的含义，应该也不会只是说这样两句暧昧不清的话来安慰我。

　　夏日一到，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晒了进来，身子便会莫名乏累。正当我坐在椅子上打盹之时，一名宫女悄声来报：回雁和雪柳回来了。

　　我立马清醒了过来，连忙跑出了门，迎面看到喘着粗气的雪柳和回雁赶过来。

　　“公主！”回雁和雪柳一看到我，喜笑颜开。

　　我牵起她们的手，开心地拉着她们进来。禀退了其他宫女，雪柳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公主，雪柳罪过，劳公主费心了。”说着，雪柳便跪了下来。

　　“雪柳，你起来，坐下坐下。回雁，你们两个没受苦吧？”我扶起雪柳，拉着她重新坐下。

　　“公主，我们是被皇上和宁贤妃娘娘带回宜和宫的。我没想到……没想到大公主看起来那般文静内秀，竟也是……”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雪柳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之下的失言，不再继续说下去。

　　“大小姐，我去了之后，发现是大公主那边在修葺偏殿，便叫我们打扫那些尘埃蛛网遍布的杂货间，而她们的宫人却在一旁清闲地扫扫地，洒洒水。”回雁说着，有些气愤地攥了攥拳。

　　“她有没有动你们，你们都还好吧？”

　　“没有，只是最累、最脏的活，都交给我跟雪柳做了，让她们的宫人歇着。后来我跟雪柳正在搬那些破损的旧书架时，忽然听见有人通报皇上和宁贤妃来了，也来不及收拾仪容，就赶快出去跪迎了。”

　　“你跟雪柳都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皇上和宁贤妃只是匆匆瞥了我们一眼，便跟大公主入大殿了。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吧，皇上和宁贤妃就带着我们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我看大公主并未生气，反而是笑意盈盈的。”

　　真笑假笑，谁又知道呢。反正皇上在前，她就算愤怒，也得暂时忍耐了。

　　只要她们没事就好。我从床边的雕刻着精致木花纹的小匣子里取出了一对贝母吊坠。这是我入宫时带来的，我为数不多的自己的首饰。虽然入宫后，与我收到过的那些奇珍异宝相比，这对贝母吊坠甚是简易，简陋，但它们与我而言却更有意义。

　　更为华贵、显露的珠宝并不适宜，于是我将这对与我而言更有意义的吊坠赠与了回雁和雪柳。

　　起初她们是拒绝的，表示不敢收下。我亲自为她们戴上，掖在衣襟内。这样即可不外露，不招摇。其实宫里的人见得多了，就算近身被注意到，兴许还以为只是婢女随身戴的廉价小饰罢了。

　　我只是希望她们在我身边，能不受亏待，不被别人欺辱，不要像宁贤妃那时所言的，过酸的酸梅。

　　本以为事情也就过去了，直到一日，我游御花园时，走至沁月园附近一条偏僻的小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