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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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欧阳少恭忽然发现其实他本不必费那么多心力网罗言语，因为他现在，现在面对面的一刹那，他已经是把它们全部忘记了。
他只是感觉很轻松。
他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他看着面前雨夜完好归来的人，不察觉地笑了一笑。
“是，我回来了。”欧阳明日看到那笑微微敛去眼里光彩，欧阳少恭的笑向来温柔，而今映了他手上朦胧灯火更是像眼前雨雾落花一点点揉碎了一样。他看着他的笑，舌尖就不自觉又沁出了丝丝熟悉的甜腻，而先前的所有焦虑也随着这份甜腻奇妙融化了去，随着雨滴落入大地，寻不到一点痕迹。
他漂泊两世，这样的微笑总会让他有种难得的心安。而或许也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总不能释怀，总想要忍不住靠近，总是不能够拒绝。
这样的一种笑，是无论紫冥还是师父都不能给他的，它让他想起了一份遥远的记忆，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切切。
或许就像沈碧涧说的那样，他曾在梦里，在不知哪一轮的前世里，遇到过这样一个不能忘怀的笑容吧。
他便又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欧阳少恭，没能看出什么缘由，却看到了他尚脏乱着的外袍和那盏新点的灯火，他的心里暗暗一愣，面上却仍是冷冷淡淡，只剃了眉转眼去瞧他的眼睛。
他总觉得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他在等他亲口来说些什么。
“是软红散。”欧阳少恭也恰巧抬眼看向了他的眼睛，他暗暗笼了笼袖口尚存的污泥，给出了一个答案。
“软红散？”
“是，’惆怅软红佳丽地’的软红散。”
惆怅软红佳丽地，一夜魂销覆云雨。西域奇香软红云雨，即便是欧阳明日这种不近风尘的人也早有耳闻，现在从欧阳少恭口中听到这样自作缱绻的三个字时，他的眼神起先微微一滞，旋即却是抚掌笑了起来。
“那如此说来一切倒都是合理了！”
他笑着用手挑起了一缕鬓发，乌黑的发丝卷绕在他修长的指节上，和他的声音一样带了份轻松和愉悦。欧阳少恭看在眼里，知道他现在是真的很愉悦了。
十几日相处，他已基本熟识了欧阳明日所喜好的所有小动作。这少年心机深沉确为不假，但他的动作也总是会出卖他的许多心思。他一面冷如坚冰精明老辣，一面却又是如此的单纯热烈，欧阳少恭此刻不自觉回忆起来，竟是觉得心口一阵温柔。
“这定是青霓那小丫头做的好事了。”欧阳明日没有注意欧阳少恭笑容的变化，他现在只想着那瓶西域异香。软红散是催情之物，他想他已明白了自己缘何会产生那样的奇特感觉，他很高兴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他为何在第一时间竟有了些失落？
看到欧阳明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滞，欧阳少恭不知其所想，却也不敢多问，因为他话出口后方想起欧阳明日精通医理，软红散虽是西域秘药却也难防他不会知其一二，若是他明了此物药性再做深思恐会发觉他下药之事。而他却为了防他在意引火自焚，将这事提醒于他，实实在在是愚蠢至极！
他何曾这般愚昧！
“青霓那丫头下的量未免太狠，倒是让明日受惊了。”欧阳少恭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懊恼里他眼波微转，心念疾闪已是抿唇开口轻笑了一句，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小心望着欧阳明日，不放过他的一个表情。他的语调自然而轻松，说到“受惊”二字时笑意欲浓，听到欧阳明日耳里竟有些滚热。
他又想到了那两个半裸的人，更想到了自己的失态情状，心底才压下的羞意再度猛然浮现上来。他绕发的手指僵了一僵，花影下白皙的面颊也隐隐染去了一片淡色轻绯。
“受惊？”紫冥见到欧阳明日变得奇怪的脸色，觉得今夜的欧阳明日实在是太不正常。
他认识的欧阳明日怎么会拥有这样的表情。
欧阳明日应该永远是高傲而从容的。至少在别人面前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他从不会脸红。
他在脸红什么。
“夜已深了，我们还都站在这里做什么？”欧阳明日没有回答他，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更同样没有再看欧阳少恭。他冷静地像平常一样重新扬起了头，自顾自地抬腿便要离开。
他的头总爱扬的很高，似乎他的眼里永远不会再有别人。此时此刻他依旧那样扬起了头，让人一旁看着都不自觉想要去仰视。
尽管他还只拥有一个少年的身高。
人们只凭眼睛总是不能看得到全部。
“明日说的没错，我们快回屋吧。”欧阳少恭瞧到他脸上的神色，心里却有些好笑，他知道欧阳明日虽年少老成，可也终归还是一个未长成的少年，而对付一个少年总归是要用些对付少年的法子。
在这样模棱两可的年纪里，听到见到这样的事情，总是恐避之不及的。
他觉得欧阳明日恐怕是再不想想到“软红散”三个字了。
欧阳少恭忍了笑意，高高举起了手上明亮的灯火，照亮了树下的半边桃花，也照亮了欧阳明日高傲的侧脸。夜雨那么静，灯火下和花枝一起网做了一片轻盈的薄雾，连同着那柄青色的伞，一切又再度变得像一场梦幻。欧阳明日看着眼前的光亮，心底却似坠入了一个黑洞。
他的头已扬的足够高，高到欧阳少恭也没有再看的到那双眼里一点一点涌起的阴霾。
天终于放晴了。
紫冥端了茶敲门进来的时候，欧阳明日正轻轻将一个青铜的匣子合好。那匣子造型古朴典丽，紫冥可以肯定他从未见过，却又莫名觉得很是眼熟。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欧阳明日双掌一翻，已是将匣子推入了柜中，吧嗒一声轻响，竟还是上了锁。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紫冥瞧着愣了一愣，旋即放下茶挑起了眉。
但他嘴才要张开，欧阳明日已是抢先笑了起来。
“你觉得欧阳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在屋里只穿了一身雪色绣金的单袍，此刻蓦然回过头来看着紫冥，稚巧俊美的眉眼映着身上的金丝闪动起温柔的流光，连着窗外晴朗明媚的天色，一切映在旁人眼中，实在是美好异常。
多么聪慧漂亮的一个少年。天下有多少父母会想拥有这样的一个孩子？紫冥知道白夫人恐怕是想的。
但他更知道欧阳明日绝不是孩子。他虽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明日，却从来没有一次把他真当做了一个孩子。
谁若是把欧阳明日当做了孩子，他一定会倒霉，倒大霉。
想想欧阳明日之前的那帮师兄们和贺家的公子，紫冥看着眼前模样俊俏的少年，才要张开的嘴巴默默地闭了回去。
他实在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
“你觉得他究竟怎么样？”听不到答话，欧阳明日又问了一遍。阳光下，他像往常一样微笑地挑起一缕头发，但紫冥却看的出他的眼神正在一点一点冷却下去。
那是一种近乎诡异的神态，像是两个人共同占据着一副身体，这样的神情，除了拥有着两世记忆的欧阳明日，还有谁能够再做的出？
哪怕相处八年，哪怕是千年剑灵，紫冥都不能保证他已彻底了解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少年。这也是他虽时常疼惜他，却也从不敢轻易逾界的原因。
除了掌门，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是真正了解欧阳明日的了。
“你不说也罢，我倒觉得他实在是个有趣的人。”窗外的阳光温暖而耀眼，他玩弄着指上的黑发，眼里的寒冷又开始一点点退却，好像是被这些光烤化了一样。
他的笑意又逐渐增多了起来。
紫冥瞧着他眼里冷暖的不断交替，心里疑虑他是否是知晓了什么。那一夜的事他从未同他提起，明日背负的东西太多，在没有弄清真相前他实在是不愿意把这份他好容易得来的快乐给轻易破坏掉。
“有趣？”紫冥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果明日真的有所察觉，他如何还能觉得他“有趣”？
“对，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欧阳明日点点头，他放开了手上的头发，转身走到一旁拿起了木施上的宽袍，眼里的笑容却是紫冥怎么也捉摸不透的。
有些时候，他实在是觉得欧阳明日比他更像一个活了一千年的妖精。
欧阳明日不管他怎么想自己，他已经穿戴完毕，轻轻抬指拂开了大门。门外的阳光倾斜而入，他仰了头，精致的五官也要彻底湮没在了这片晶莹的白芒中。
他立在原地，似闭目享受了一会儿这江南春日难见的太阳，好久才又睁开了眼睛。当然这也都是紫冥所想象认为的。
因为待那突然而入的白光终于冷却下来的时候，他只看到了欧阳明日于楼下花间渐行渐远的背影。
花开在阳光里，欧阳明日负手玩弄着长萧，头也不回地运气朝身后楼上的紫冥招呼了一句：
“我要一个人去和白公子出门走一走。他想出门似乎也已经很久了！”
白陌芷的确想出门很久了。
他终于走到了街上。
十几日禁足像是过了十几年，他行走在街上，腿脚争先好似脱了缰的野马，眼睛鼻子耳朵更像放归山林的野兔，上下左右蹿着辨不清东西。
他看着、嗅着、听着街道上的一切，兴奋地要融入了这片空气里。
欧阳明日跟在他身边，也跟着散去了三分不食烟火。他静静看着身边穿行的人们，看着他们脸上的喜怒哀乐，忽然觉得心底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今日他没有再让紫冥陪着自己，也没有乘车坐轿，只是一个人行走在这条街道上，和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任由他们中的某一个擦到他的衣袖发带。
这是他从前两世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想起了欧阳少恭，想到他和紫冥正在兰芷楼备好饭菜等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于他也不再那么遥远，甚至有了些联系。他不再是孤绝于世的一个人，他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有一个朋友，有一份挂念。
既然相逢，何顾缘由？
既然相知，何虑过往？
他是欧阳明日，从没有人能够左右他的行为，就算是天是神也不能！
他的判断从来只有他自己来决定。
欧阳明日走在人群里，看着湛蓝色天空里柔和的春光，那么美妙动人的颜色，这样久违的温度，他如何能放，如何想放？
眼里波光起起伏伏，欧阳明日看着周遭热闹，觉得心口一股热流四蹿，他轻轻冷笑了一下，紧握着长箫的指节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
天命算个什么东西，欧阳明日何曾会被任何人玩弄鼓掌？
就算命运还是不肯将他放过，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会同他们一斗到底。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