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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母女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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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时节,即使天都黑了,那燥热依旧不减,秦竹叫了婆子把凉床放到院中的亭子里,铺上藤席,便把怀里的卫寒烟放在上面。又有丫头拿来铃铛、孔明锁、布老虎等物放于卫寒烟身前,乳母刘氏端了水喂了她几口,转头对秦竹道:“姨奶奶也歇歇吧,我看姐儿的精神头儿好多了。”
秦竹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贴身丫鬟巧云看人点着了驱蚊虫的艾蒿,赶忙上前轻轻替她揉捏了起来。秦竹一直都在关注着女儿,见她还是不言不语的,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女儿自从三日前半夜惊醒,便与先前大不相同。以前卫寒烟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在这没有别的主子的老宅,她便是最大的,没有人拘着,秦竹还担心过这样的性子回了京城后可怎么办。可现在看到女儿像换了个人般不言不语,却又心疼得不行。
巧云温声道:“姨奶奶莫要太担心了,郎中和智恒师太都给看过了,都说是没事,可能就是做噩梦吓着了。智恒师太不是说了?小人儿家的性子最是不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秦竹轻轻点点头,坐到卫寒烟身侧,拿了布老虎在手里,逗弄道:“好妞妞,看姨娘这里,这是大老虎哦~”
卫寒烟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秦竹,奶声奶气道:“我要吃西瓜。”
秦竹愣了愣,随之大喜,一叠声地吩咐下去:“给姐儿去拿瓜,别拿那井里的,天晚了,姐儿受不住。”
卫寒烟眼睛眨了眨,强忍住掉落的泪水,低头玩弄孔明锁。
终归是人小,吃了几口西瓜,不多久就歪倒在凉床上,秦竹把她的身体摆舒坦了,便也靠着软枕歇息,眼睛却一直瞧着女儿,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眼见着夜渐深,秦竹低声道:“收拾东西回屋里睡吧。”
刘嬷嬷想去抱卫寒烟,被秦竹拦下,卫寒烟如今已将近三岁,抱起来很是不轻松,秦竹却是抱熟了,轻轻抱起卫寒烟,往卧房走去。
虽然整个卫家大宅除了她们再没别的主子,但她一个姨娘,也只能住在边角一个小院子里。好在玉锦苑里各色布置都是不错,住在这的一年多里,于她来说前所未有的舒心。
卫寒烟一直都是和秦竹同住的,半夜里,秦竹睡熟了,卫寒烟慢慢睁开眼睛。
因为天热,窗户开着,月光透过薄薄的帐子照在秦竹身上,卫寒烟坐着看了她许久,才复又躺下。
没有人知道,前几日夜里梦中惊醒的她是因为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她还是二十四岁的花样年华,本来就像大多数这个岁数的女孩子一样,有点小烦恼有点小心事,却还是幸福知足的。哪知道,升官不到两年的父亲就弄了个小情人出来,还怀了孕,做了B超,说是个男孩。不但父亲高兴非常,就连爷爷奶奶都笑得合不拢嘴。那个与她同龄的小情人更是有恃无恐地找上门去,结果妈妈气急之下心脏病发,就这么去了,甚至来不及见她一面。恨到极致痛到极致是什么?别人的她不知道,她自己,是忍耐。忍耐住了恨意、忍耐住了崩溃,在以后的两年里,想方设法收集证据,实名举报把她那个曾经视为永远可以依靠的大树的父亲送上了法庭。同时把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印了传单发放到她和她父母的单位,高中的时候就被有钱人包养,打过三回胎,怪不得会紧抓着她父亲不放了。她知道那个女人不会放过她,那个女人表面上只是个上位的小三,实际上和社会上许多不三不四的有联系。与其等对方出手,不如自己争取主动,于是她主动联系了那个女人,约定了在父亲补偿给她的那所小别墅里,她不用想都知道那个女人肯定眼红坏了。那个女人果然带了好几个人来,她早在屋子里装好了摄像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显而易见,那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眼中的恶意都快凝结成实质。她本来还不愿意连累别人,到了这时候却是想着能为民除害也是功德一件了。于是在她点燃了煤气之后,这处曾经她们一家费尽心思装修的别墅也随着她一同毁灭了,她最后的念头竟然是幸亏是独栋别墅不用担心炸到别人家。整个过程都被实时上传到网络。
再往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甚至于成为卫寒烟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是模模糊糊浑浑噩噩的,如今恢复了记忆,看到秦竹与妈妈几乎一样的容貌,心里的感觉难以描摹。
这几天来,她一边是梳理前世的记忆,一边是汇总这辈子的见闻,对着秦竹多少有点逃避的意思。因为小女孩短暂的记忆告诉她,这个人除了容貌与善良的心性与自己的妈妈没有一处相同。
明明是最亲最爱的那个人,却偏偏也不是那个人,心里竟有一种一个全然无关的人占据了妈妈身体的荒唐想法,这种复杂的感受却又无处发泄,直让她愁肠百转。
可纠结到最后,却仍是见不得她为自己着急难过,只能长叹一声,就当是妈妈忘了以前的记忆重新开始吧,毕竟那份记忆太过惨烈。
可现实不是一般的打击人,她很快就意识到,她妈这辈子依旧很倒霉,被迫做了人家的小老婆,而她也只是个被人忽略到近乎虚无的庶女。
卫寒烟觉得老天不是一般残忍,上辈子她们母女被小三害成那样,这辈子又当人家的妾室庶女,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两辈子都能做母女。
卫寒烟调整的很快,除了开头几天有些不适应,毕竟她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身体接受那么庞杂的信息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把记忆都梳理清楚了,认清现实后,她就沉静下来了。不禁自嘲: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多少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了。
见着女儿恢复了以往的活泼,虽然有时候还是莫名其妙地发呆,却也是她熟悉的那个女儿了,秦竹渐渐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每日里,费尽心思地打点女儿的吃穿住,偶尔还带着卫寒烟到附近的庙里上上香,镇上有大型的集市时也时不时去逛下。此处地处乡间,寻常百姓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讲究,多的是大姑娘小媳妇在外面走动,秦竹本来就是乡间秀才家的女儿,在此地生活得可谓如鱼得水。
跟着秦竹的韩嬷嬷原来是府里二门上的婆子,被夫人钱氏分配给了秦竹,因是府里的家生子了,也算是见惯了后宅的种种。见着秦竹和卫寒烟在这里过得乐不思蜀,又是叹气又是佩服。本来心里对于妾室固有的鄙视倒是去了不少。要知道换了别的姨娘,只怕夜夜不睡也得想出办法来争取早日回去府里,哪像这位,看这意思巴不得能不回去。不过别说,这位七姑娘可是比府里的几位活得省心多了,就是不知道将来回去能不能适应府里的生活。
真让韩嬷嬷说着了,要以秦竹的想法,要是能一直在这里住着就太好了。她从来没有什么野心,也不盼望着女儿有大富贵,如果女儿能够平安快乐的长大,然后求太太给找一门差不多的亲事,在她心里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迟早有一天她们母女还是会回去,想到那个府里的众生百态,秦竹更不忍心拘着卫寒烟了。
卫家的这处老宅占地极大,外围还住着些族人,不过算起来都与侯府关系不近了。毕竟承恩侯府在京城立府已逾一甲子,稍微近点的族人都在京城了。秦竹又是个姨娘,是以平日里与族人并无来往。
再是庶出,卫寒烟也是正经的主子,掌家夫人钱氏御下素来严谨,就是在府里,再得势的下人也不敢在卫侯的妾侍跟前耍威风,更别提少爷小姐们了。因此,老宅里的下人对着秦竹母女都是恭恭敬敬,特别是对着卫寒烟更不敢忤逆冒犯。不说秦竹身边的丫头婆子比她们这些人有脸面,就单只卫寒烟身边的月娟,她们就惹不起。
月娟今年十三,她母亲是钱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素来受钱夫人看重,是正院里头号的得意人,姐姐月婵比她大上两岁,如今在唯一嫡出的五姑娘房里当差。这样的背景,使得老宅里的丫头婆子都不敢造次,秦竹母女也省了许多事。
对于现在的生活,不但秦竹满意,卫寒烟更是珍惜。半个月来,借着往昔模糊不清的记忆和她偷听到的下人的谈话,以及自己拐弯抹角的套话,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和目前的状况摸了大概。
说起来她这辈子算得上官N代了,爹是承恩侯,听丫头婆子们议论在朝中很是有些势力。正房夫人钱氏出身名门,祖上出过两位丞相。看下人们的态度和秦竹的言辞,这位钱夫人倒不是什么严苛的人,因为生了两子一女,在家里的地位十分稳固。她那位大哥都十好几了,嫡出的姐姐比她大两岁。此外,她爹还有一位表妹贵妾,生了一子一女,据说母子三人都十分受宠爱。对了,不得不说,她这个爹的命十分好。本来他只是嫡次子,轮不到他来继承爵位,她还有位惊才绝艳的大伯,就连老宅里的婆子说起当年的卫家大郎来眼中都是异彩连连,直让在一边偷听的卫寒烟嘴角抽抽。可惜这位大伯命不好,先是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闺女,后来更是得了急病去了。本来老侯爷都已经请立长子为世子了,结果却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侯爷积郁成疾,没两年也去了。
秦竹母女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去年的时候,一家子给老侯爷送灵回乡,要回去的时候卫寒烟突然发起了高烧。那位表妹贵妾薛姨娘便说,莫不是老侯爷舍不得七姑娘走?这一句话可好,秦竹母女俩一直住到现在。看样子至少得守完三年孝才能回去了。
上一辈子,那么爱的亲人都能翻脸成仇,这辈子,在这样复杂的等级分明的家庭环境里,除了秦竹,卫寒烟一点也不指望能有什么亲情。相反的,只怕在这样的家里,一个搞不好命就没了。就看去年那场病,恐怕就简单不了。
卫寒烟坐在靠窗的榻上,无聊地翻着一本花样子,瞅了瞅正在给她画像的秦竹,无声地叹了口气。老妈这辈子只怕比上辈子战斗力还差,性子还软,不过对于她如今的地位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了。
这时候外头有说话声音响起,韩嬷嬷进来回道:“太太让人送东西来了。”
秦竹赶忙放下手中的笔,“快请进来。”
帘子一掀,进来一个身着鸦青色对襟暗妆花褙子的妇人。看到来人,秦竹先是一惊,很快就释然道:“竟然是吴姐姐来了,快请坐。”来的人正是月娟的娘,人称吴选家的。要说这样的差事根本用不着吴选家的来办,这时候偏偏是她来了,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为着自己女儿了。所以,秦竹寒暄了两句,便让丫头去叫月娟。
巧云答应着出去了,吴选家一面说道:“七姑娘在这里,月娟这小妮子莫非去偷懒了?”一面暗暗打量秦竹。只见她穿着件半新的水蓝色暗花祥云纹的褂子,头上简简单单绾了一个纂儿,插着一根镂空牡丹型镶红宝石金簪子,手里摇着一把牡丹薄纱菱扇,顾盼之间自有一种气度,明丽而又柔和。吴选家的原来就熟悉她,此时只觉得比在府里时候气度更好了。
秦竹摇摇头,笑道:“可不是这么回事,月娟历来又稳重又能干,比我屋里几个大的还强呢。”
吴选家的听到这话,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就听秦竹又道:“说起来,我都羡慕吴姐姐。原是我们估着府里快来人了,恰好前些日子镇上来了些外地游商,很是有些新奇东西。月娟也买了些料子,想给你们夫妻都做件衣裳呢。本来我说,太太先前让人送来的料子还好些剩的,让她拿去做,她却说只有自己月钱买的才能显示出孝心了。这不是看着日子紧,七姑娘这里人又多,便让她先赶着做衣裳了。”
吴选家的心里软成一团,嘴里却还是说:“姨娘就是太宽和了,我们下人,哪能为了自己的私事不管主子的?这个丫头到底年纪小不懂事。”说着仔细看了几眼榻上的卫寒烟,只见她正低着头摆弄一个九连环,整个人看起来团成了软软糯糯的一团,身上穿着单罗纱裁的藕荷色单衣,那小胖胳膊小胖腿,就是她看了都想去捏一捏。“七姑娘看着比去年长大了不少呢,太太一直惦记着,就怕在这里吃不好喝不好让姑娘受了委屈。”
这时候就见一直坐在榻上的小人儿抬起头来,冲着她笑了笑,眉眼弯弯,让人见之心喜。不由赞道:“七姑娘年纪虽小,模样却是极好,与姨娘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卫寒烟心说:自己上辈子就像妈妈,既然延续了两辈子的母女缘分,妈妈的样子又没变,自己肯定还是上辈子那张脸了。何况天天梳头对着镜子,现在长什么模样她早就熟悉不过了。这时候,就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众人皆往门口看去,进来的绿衣少女可不就是月娟?因着跑得快了些,气儿还有些喘不匀。
秦竹见状便打发了她们母女自去,自己则抱着卫寒烟去看人收拾东西。老宅虽好,吃食上面终归不及府里,每次府里送了东西来,秦竹都是先紧着新鲜的给卫寒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