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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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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年都下去挑兵,我戏称为挑南瓜。并不是所有的南瓜都经我的手,很多时候,被人推荐上来的兵常常不能坚持到最后。
的确,当他们分被扣完走人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有点小失落,他们身上也许有某种特质,是我渴望的、欣赏的,那么明亮的在发光,我看得见;也许就是因为某一个瑕疵,导致他们被不断扣分直至走人,但是也就是那一个瑕疵,会导致他们最终丧命在战场上。所以我不能留他们,我不敢。老A是步兵的梦想和巅峰,但大多数人不能企及。
审核期是很有意思的,我站在南瓜们的面前,迎接早晨第一缕阳光,和一百多道愤怒和痛恨的眼神,在极盛的怨气的包裹下,我带着惯有的一丝狡黠的表情,发布当日第一道训练的指令。通常越是辛苦的任务,从我嘴里说出来越是轻柔和平静,我喜欢看着那些士兵的眼睛,感觉到他们陡然间腾起的怒气,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生命力。蓬勃的、张扬的、有力的、嗷嗷叫的,老A需要有这种特质,一种干柴一样易燃的特质,但是我要的是压制住这种特质,一直压制,直到让他们学会用冷静压倒愤怒,在战场上于目标未现时潜伏,在机会一闪而过时狠狠抓住,如豹,垂目敛形,只待那一击而中!
吴哲不是经我挑选的兵,我不熟悉他。除了档案上那个军事外语双学士加光电硕士的学历,他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很疑心,这个明明可以在海军舒舒服服当个技术兵的少校,为什么要跑到陆军来吃这个苦头。我更愿意看好初中毕业的许三多,他耿直、刻苦、咬住青山不松口,而且,他的价值观虽然简单却正确,难以被外界动摇,这使得在战场上,同伴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给他;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我一开始就疑虑成才,他有我想要的,很重要的特质,可更重要的是,我不能信任他。
吴哲不同,我后来发现,他是聪明的孩子,极聪明的,但他却从不倚靠他的聪明。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临时宿舍的楼下,我那天正要去接许三多和成才他们,临走交代齐桓几句。十几米开外我就听到一声暴喝:“蚊子是你家亲戚啊,给我大声点!”“是!”“你故意的啊?我没聋!”
我忍住笑,齐桓在我的授意下,装得还不赖。侧对着我的士兵瘦高颀长,穿着海军常服,军衔少校,他挺拔地站在那里,如一棵春天的树,昂扬、纹丝不动。我有点猜到他是谁,但又不记得名字了。
齐桓看到我,暂时忽略他跑过来:“队长!”,那兵于是微偏头看我一眼,有点清秀的样子,眼神好奇而欢快。“我今天要下地一趟,把今年最后的南瓜捋回来,你别给我捅漏子。”“是!”那兵于是又看我一眼,都能看懂他眼底的疑问和谴责:“南瓜?!”齐桓扭头:“看什么看,给我站好了!站军姿你不会啊?就是说你呢臭南瓜!”呵呵,那孩子赌气地扭回头,继续他的军姿了。“这是谁啊?”我信口问一句,齐桓把名单簿递到我手里。
吴哲。那个硕士?我蓦然想起。没想到如此年轻,年轻得有点孩子气。我敢打赌他被伤了自尊,这样年轻的少校,何尝被如此羞辱过?我在心里略微摇摇头,他骨子里有种骄傲,但他的自尊还太脆弱,这八成会使他受不了精神上的压迫而最终退出。
“报告!”
“说!”
“首长,您踩到我的行李了。”
没想到吴哲首先发难,不见了不平神色,语带一丝戏谑的味道。我低头一看,半个巴掌大的薄薄的纸包,有一角压在我的军靴底下,由于又薄又小,我竟没有注意。可能是齐桓扔他行李时掉出来了,我捡起来:
“这是什么?”
“报告,花籽。”
“花籽?”
“报告,A大队没说不可以种花。”
我笑了,难道这小子以为他就一定能在这里安家落户了?齐桓急道:“怎么跟上级说话呢!今后可是你们教官!个欠收拾的!”我瞪齐桓一眼,这家伙,一个不注意就说漏嘴。齐桓在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说错话,闭嘴不言,对我惭愧的望一眼,又扭过脸去掩饰。吴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在眼里,不再言语。我把花籽放到他的行李包上,说:“对不住,没看到,不过以后行李还是扎牢点好。”“是!”他眼底似有一丝笑意。
我转身要走,他却突然在身后发问:“据说老A都杀过人,可是真的?”
我稍顿了顿,难道就刚刚这么两句话,这小子就认定我是个好说话的,准备跟我套内幕?这是我第一个念头。我想出言A他一下,转念一想,审核还没开始,等正式开始了再让他发现我的“真实面目”,岂不更加有趣?于是我敛起想要A他的念头,回过头冲他一笑:“你猜?”,不等他的回答,我已经迈步离开了,能感到身后一道好奇的目光一直追过来,齐桓的喝声适时响起:“乱打听什么!德行!给我上楼!”我很愉快地笑了,眼下许三多那个老实孩子更让我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