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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降丹(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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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额头说:“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你就说你喜欢我,哼,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吧,我还不是,这不是重点——你不要告诉我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鬼话,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说难听点,其实是‘见色起意’——我就纳了闷了,我又不是长得倾国倾城,你们应该喜欢钟素徽那样的才对吧!”
宇文白虎无奈地说:“方才言过,如你这般,博古——”
“打住!”丹青举起手心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我博古通今能言善辩洞若观火冰雪聪明智勇双全宅心仁厚,又来这套词儿啊?我都学会了!你平常哄你那些小情人们,是不是也都是这些话?挺轻车熟路的嘛你!”
“你怎会如此想?”宇文白虎生气地反驳,“此番肺腑之言,我只对你一人言过!”
“哼,你们这些情场中的‘风流才子’,甜言蜜语是必修的功课。”
“你言下之意,我这番山盟海誓不过虚情假意之词?!”
丹青瞄了他一眼:“山盟海誓听着就虚情假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氓》的故事,千百年来,上演不断。发誓之时,莫不以为自己情比金坚;反悔之时,莫不觉得自己情有可原。吃腻了山珍海味,就想打点野味尝鲜,这般心性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钟素徽尸骨未寒,公输郁木言犹在耳。朝三暮四,朝秦慕楚,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这样的戏码,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生,我读的太多,见的更多。”
宇文白虎坚定不移地说:“此言差矣!出道以来,阅人无数,或海棠妖娆,或芙蓉清水,然,无论男女,从未有人如你这般……这般迷人。情人者,不过缱绻缠绵,不可言世事;友人者,不过谈天说地,不可言风月。可你不同,虽与你相识不过短短半日,然,你之所言、所思、所行,所有一切皆令我倾心不已。”
“没想到你还真是多情呢。”丹青皱着眉头说。
宇文白虎看着他,语气又多了几分无奈:“本尊是英雄,是少主,是大侠客,是大人物。本尊须如众人企盼那般文韬武略,骁勇善战;须英风截霓,豪气干云;须勇猛无匹,机变无双。但本尊亦为凡人,五蕴六尘,七情六欲,不能免也。然,本尊不可诉苦,不可示弱,不可言退,不可言败。本尊闯荡江湖,已历七载寒暑,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骑虎难下,无推心置腹之友,无知音解语之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丹青翻着眼珠说,“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这种苦,只怕成百上千的人睡里梦里都眼馋不已呢。”
宇文白虎皱着眉头:“你言下之意,本尊乃惺惺作态之语?”
“听上去就像便宜话,”丹青不以为然地站了起来,“你若是厌倦了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生活,大可以去学陶渊明归隐田园。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搭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门前栽红花,屋后植青竹。春天去田里播下小小的麦种,夏天去湖中摘大大的莲蓬,再在水稻里养上几尾禾花鱼。自己种茶,采茶,制茶,下雨的时候,沏上一杯自己做出来的茶,舒舒服服地在藤椅上打个盹儿。或许,还可以找一个淳朴的农家姑娘,你耕田来她织布,她挑水来你浇园,两个人一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宇文白虎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身不由已时,本尊……我便想与你偷得浮生半日闲。你若是梦,惟愿长眠不觉晓;你若是酒,但愿长醉不复醒。”
“天下有太多比我更美更好的人,”丹青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让夜风吹进来,回头平静地说,“我相信,他们也许比我更适合你,而且还心甘情愿。”
“不,不,”宇文白虎马上摇了摇头,“无人能替,我眼中唯你一人耳。我以‘本尊’之称与他人相处时,或如立于泰山之巅,一语喊出,四面回声,皆似鹦鹉学舌一般,唯唯诺诺;或如夏虫语冰,井蛙语海,燕雀语鸿鹄之志,萤烛语日月之辉,何来推心置腹?何来知音解语?”说着,他也热切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丹青:“可你不同,你将我平等以待,你视我生死之交。你不许我自称‘本尊’,一语便道破我心中孤寂。我愿日日与你谈古论今,时时与你吟诗作对,夜夜与你赏花观星,刻刻与你品茗弈棋,我已视你为知心之人。”
丹青哼了一声,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天天就这样的黏在一起,只怕海誓山盟等不及海枯石烂,天造地设等不到地老天荒。‘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日子一长,七年之痒,十年之劫,终究抵不过逝水无痕,物是人非事事休。”
“此……此话怎讲?”宇文白虎显然很不理解。
“怎么讲?”丹青轻轻地哼了一声,好像有些讥讽,又有些怜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后宫佳丽三千人,就是因为他们不能如常人一般‘躲进小楼成一统, 管他冬夏与春秋’。可这种寒彻骨髓的孤单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只好不断地逃——逃到温柔乡中一醉方休。美人如玉,可以给你们平时太热血、太壮烈、太浓墨重彩、太光辉灿烂的生活画卷里添上一抹清新,一抹羞涩,一抹淡雅,一抹柔情……添上些从未品尝过的脂粉味道,在你们满身泥泞满心疲惫之时,可以有个角落安静地做一个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人生吧。”
听了这番话,饶是宇文白虎这样的男儿也不禁垂下了眼帘,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声:“一针见血,一剑封喉。你将世间最无奈之事说尽,这番言论,足以让英雄气短,令帝王沉沦。你果然是我之知己,我——”
丹青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我只不过是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罢了。往往外表越坚强的人,内心就越柔软;越高不可攀的人,越容易平易近人。在台上的面具戴得太久,在台下就总有想卸下来的时候。可惜,人生如戏,却不是戏;人生如梦,也不是梦。戏虽精彩,总会落幕;梦虽甜蜜,总会腻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有一天,你认清楚了我,我也看明白了你,烦恼就会伴着不和谐的音符如雨后春笋般滋生出来,大梦初醒,曲终人散。那时节,你方唱罢我登场,台上就该换一出新的戏,梦中也该换一个新的人了。”
“怎会!”宇文白虎一把握住他的手,情切切意绵绵地说,“情人如衣,随时日更迭,或许如此。然,我心中至爱,惟你一人耳。”
“好啊,”丹青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伸出一只手:“我们现在就下山吧。”
“下山?”宇文白虎怔了怔,“去何处?”
丹青看着窗外的夜幕:“天涯海角,深谷幽泉,海外仙山,世外桃源……只要是没有人的地方就行,我们两个就此隐居一世,厮守一生。”
“这……”宇文白虎犹豫着,似乎有些举棋不定,“似有不妥……若离了这红尘,虽可自食其力,然,过于清苦,我何忍你艰辛桑麻?何况,本尊叱咤绿林,驰骋江湖,正是人生得意之时,还有诸多杂事缠身,无法一走了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若嫌俗世喧嚣,我可于江南水乡修葺一座上等园林,每得闲暇,我们便暂离江湖,前去小住一阵,岂不更好?”
丹青淡淡一笑:“你不是喜欢我这个人,你是喜欢这种童话情节。你一直都在用放浪形骸来伪装着自己的心,你有多久没有露出会心而不是强颜的笑容了?其实,你天生就是一匹野马,可惜没有任何人的家里拥有广袤的草原。你觉得和情人们一味醉生梦死的交往会让自己更空虚,更寂寞。你觉得如果将青春如白驹过隙,如烟云过眼,如春梦了无痕一般地消磨过了,很不甘,很不平。你希望在单调乏味的江湖厮杀中能出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让你眼前一亮,他带你挣脱枷锁,他带你打破牢笼。你希望他能和你闯荡江湖浪迹天涯,还能和你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你希望他能和你编织一段荡气回肠的传奇,还能和你演绎一场天崩地裂的爱情。他不能太依赖你,又不能太独立;他不能太畏惧你,又不能太强势;他不能太超越你,又不能太无能。你希望他知你,懂你,助你,劝你,爱你,提醒你,崇拜你。你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你。多么浪漫,多么梦幻,多么庸俗!”
他说到最后一句,突然加重了语气,宇文白虎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庸……庸俗?!”
“不庸俗吗?”丹青不值一哂地瞧着他,“一个男神于一场偶遇中邂逅了一个草根,却偏偏被她吸引,偏偏觉得她不同于以往接触的任何人,由此暗生情愫,由此一见倾心,一番曲折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老掉牙的偶像剧,我几年前就已经看得不要不要的了。别的不说,你们天朝的《风尘三侠》不就是类似的故事吗?你要是想演成人童话,干嘛不换个情节?哼,如果谈及江湖儿女,你宇文白虎的确算得上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雄,可如果要言及‘情爱’,你顶多算个垫背的。”
一番冷嘲热讽下来,宇文白虎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他怒发冲冠地吼道:“你竟将本尊心意视作如此无聊?!”
丹青针锋相对地说:“本来就无聊!你以为背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就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你以为背一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就是‘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了?你真的以为爱很简单?在通往爱情的道路上,不惜千金换一笑,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子汉多如黄河之沙,你实在是不值一提。”
“你!”宇文白虎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一车之言,无非欲令我知难而退罢了,然,本尊天性不喜服输,来日方长,好叫你知晓真心如何,定要你甘心情愿嫁入我门!”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沟通呢?!”丹青无奈地跺了跺脚,“合着我刚才费那么大的劲儿讲了一堂思想品德课,好嘛,末了成免费试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