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清风，维诺之祯》陌子苓

3、（四）

　　舒家老太太午觉刚醒，正在喝茶呢，突然见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左瞅瞅，右瞧瞧，然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她的身上，还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脸。

　　“白家小丫头，进来！”老太太放下了茶杯，朝门口的人招手。

　　“得令，来喽！”白穆清大声答应着，人早已经飘到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你个臭丫头，老太太我耳朵还好着呢！用不着你这么大声喊！”

　　白穆清嘿嘿一笑，然后就顺势坐在了老太太身边，“我这不是为了逗您开心嘛！您看您骂了我了，声音喊出来了，体内的浊气就排出来了，对身体还好呢！”

　　舒家老太太忍俊不禁，拉过白穆清的手，又轻轻打了下她的手板，“臭丫头，也不知道你哪学来的这些歪理？”

　　白穆清嘿嘿一笑，然后问道：“您看我这身旗袍怎么样？舒伯母说您一定喜欢！”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嗯，穿上旗袍还能看出来你是个姑娘，平时跟个小子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维祯不在，我又给您当孙子又给您当孙女嘛！”说着，白穆清拿起了一个橘子，剥好了递到了老太太的手里，“不过，奶奶，现在您亲孙子回来了，还给您带了个孙媳妇回来，您会不会就不疼我了？”

　　老太太假装生气，“就知道胡说八道！你自己去问问你娘他们，谁不知道老太太我最疼的就是你这个臭丫头了！你去，把维祯都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带了个什么样的姑娘回来！”
　　这时，刚好丫鬟来报：“老太太，少爷来了，还带着那位姑娘。”

　　白穆清默默念叨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到”，然后把手里的橘子皮扔在了一边，起身站到了老太太身后，等着那两个人进来。

　　“奶奶，我回来了。”舒维祯一进门就开始大喊。

　　老太太气得拿着桌上的橘子皮就向舒维祯扔了过去，“你个臭小子，和这个臭丫头一样，都嫌老太太我耳朵太好使了，要给我吵聋了是吧？”

　　舒维祯哈哈一笑，赶紧蹲到了老太太身边，轻轻给她捶着腿，“奶奶，您别生气啊，我这不是逗您开心吗？”

　　“你们两个，生下来就是折磨我的！走走走，都给我走！”

　　白穆清一把抓住了舒老太太的胳膊，开始撒娇，“哎呀，奶奶，不要这样嘛！还有客人在呢！”

　　舒老太太拿手指点了点白穆清的脑门，“你还知道有客人在啊？给我站好，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白穆清听话地挺直了腰板，然后冲舒老太太嘿嘿一笑，老太太被她弄得没脾气，干脆不理她了，看向了陈逸柔，“这位便是陈小姐吧？”

　　陈逸柔上前一步请安，“见过舒老太太。”

　　“陈小姐请坐吧，维祯，你去书桌那边把纸铺好，把墨研好，一会儿让我看看你的字现在写得怎么样了！穆清，你去帮他。”

　　陈逸柔也想要跟过去，却被老太太出言留下，“陈小姐不忙，咱们话话家常，那些事这俩孩子做惯了，很快就能好。”

　　“是。”陈逸柔只好低声应承着。

　　过了约摸一刻钟，舒维祯过来了，“奶奶，都准备好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向陈逸柔微微一笑，“陈小姐，请！”

　　“老太太，您先请！”陈逸柔站起来低头侧身，让老太太先行，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便向书桌旁走去。

　　舒维祯走在老太太身后，陈逸柔快走了几步，到了舒维祯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舒维祯看着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走到了书桌旁，“奶奶，您想考我什么字？”

　　老太太笑道，“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是。”舒维祯拿起笔，在纸上落笔就是一点，然后短暂地一顿，手也轻轻颤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写什么字，最后，还是写了一个“维”字在纸上。

　　老太太看到后笑着点了点头，“维祯，你这个字……有退步啊！”

　　白穆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舒维祯瞪了她一眼，“笑什么？你写得好？你来啊！”

　　白穆清接过笔，边把他挤到一旁边说道：“我来就我来！”然后轻轻松松就在舒维祯的字旁写了另一个“维”出来，老太太看了频频点头，“维祯你看，虽然你自幼喜欢欧体，穆清丫头偏爱赵体，你们两个所习的字体不同，但是所谓书法都是相通的。你看你这个字，虽然还算工整，但是明显笔力不足了，你再看穆清的字，却是悟到赵体的精髓了。你这几年，疏忽了！”

　　舒维祯低头，“是孙儿这几年疏于练习了，奶奶教训的是。”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无妨，你孤身在外，学业为重，也不怪你。不过既然回来了，还是要练起来的。以后你和穆清一样，每日辰时来我这里，习一时辰书，一时辰画，练到我满意为止！”

　　“是。”

　　老太太又转头对陈逸柔说：“陈小姐若是感兴趣，也可和他二人一起试试。”

　　陈逸柔福了福身子，“逸柔恭敬不如从命。”

　　白穆清当然知道老太太这是在给她创造展示的机会，于是这一段时间，使出了浑身解数，展示出了自己的“十八般武艺”，却依旧没能换到舒维祯的回眸一眼。每每看到他对陈逸柔百般维护，她总想转身就走，可是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多看他两眼。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也会出言讽几句。

　　这一天，老太太又给陈逸柔指出了她写的字中的不足之处，陈逸柔低着头听着，眼眶红红的，感觉眼泪马上就要落下来了，舒维祯便赶忙出言维护，“奶奶，逸柔自小练的就是钢笔字，与毛笔字不尽相同，所以还请奶奶不要对她那么严格，让她慢慢来。”

　　白穆清在一边气不过，“奶奶也没说什么啊，是她自己要哭的，关奶奶什么事？你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不知错怎能写对？再者说了，虽然毛笔字、钢笔字不尽相同，可是书法本就是相通的，你何至于就这么维护她？”

　　舒维祯也被气急了，从另一张桌子上拿来了钢笔和信笺，“书法相通，好啊，那你写啊！我看你能把钢笔字写成什么样！到时候写不好可不许哭啊！”

　　白穆清白了他一眼，然后接过钢笔，“哭？笑话！我白穆清天生无泪，不像有些人，说哭就哭！”

　　“白穆清，你！”舒维祯气得真的很想敲她的脑袋，可是最终还是没下去手。白穆清根本不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写自己的字，很快，一首如梦令便出现在了大家眼前。这字，任谁看了也得承认，确实好看，娟秀中带着一股子劲道，让人眼前一亮。然而写字的人却不想再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写完之后，重重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放，便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才回头对老太太说了一句，“奶奶，我改天等没人的时候再来看您！省得被人气得心口疼！”

　　舒维祯听到她说心口疼，本来还想着追上去道个歉，却被陈逸柔瞪了一眼，刚准备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舒老太太坐在旁边，喝着茶，似是什么都没看到，却是把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白穆清气冲冲地回到了家里，直直地和要出门的苏皓驰撞了个满怀。苏皓驰揉着胸口疼地直叫唤，“哎呦我的大小姐哟，舒维祯又惹着你了？”看她面色铁青不说话，他估摸着是猜对了，赶紧出言安慰，“唉……下次有这种事直接和我说，我去帮你揍他！大小姐你就别拿我撒气了呗！”说着，还拍了拍白穆清的肩膀，“撞我你也不嫌疼啊！”

　　白穆清看了他一眼，“不嫌！”

　　苏皓驰听完，摆出了一幅豁出去了的样子，“不嫌那你就撞吧，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让你撞到解气为止！”

　　白穆清被他这话逗笑了，小手一挥，说道：“本小姐还不撞了呢！表哥，谢谢你啊！”

　　苏皓驰哈哈一笑，“兄妹之间何须言谢，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说啊！”

　　白穆清笑着上前一步，“那，表哥，你帮我查一个人吧，陈逸柔，越详细越好！辛苦啦！”说完转身就走，只剩苏皓驰在后面大叫：“白穆清你个臭丫头，你还真不客气啊！”

　　她听到这句话，回过身，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说了句“嗯！”，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苏皓驰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了大门，替他妹妹卖命去喽！

　　一周后，一个信封被送到了舒维祯的书桌上，他打开，发现是一份资料——陈逸柔的档案。“陈依若，女，十九岁，家乡湖北，父陈延松系当地军阀，于四年前攻诺镇时战死。母出身贵州蛊苗一支，精巫蛊之术，于陈延松死后自杀。父母去世后，陈依若在其父下属的帮助下逃往香港，化名陈逸柔，称北平人士，就读于香港大学。附：陈逸柔作为陈依若的档案已大多被销毁，此信靠买通原陈延松下属而得，望阅毕即焚。”舒维祯看完之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点燃了一根火柴，彻底烧掉了这封信。之后的几天，还是时常流连在陈逸柔的房间，仿佛丝毫未受到信件的影响。

　　白穆清坐在书桌前，听着面前的人报来的舒维祯的表现，突然觉得很累。

　　“小姐，还需要再盯着吗？”

　　“不必了，这几天辛苦你了。”白穆清摆了摆手，那个人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屋子里。她又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烦，便换上了一身纯白的衣裤，出门去了。

　　白穆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有人和她问好，她就回人家一个笑容，等听到了水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玉诺山的瀑布下，然后一个闪身，就进了瀑布后面的山洞。她在里面盘腿而坐，一待就是一整天。

　　傍晚时分，白穆清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抬头望去，是浑身湿透的苏皓驰。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表哥，你来啦！是他告诉你我在这的吗？”

　　苏皓驰点了点头，“嗯。听家里的丫鬟说你上午就出门了，这天都快黑了，我又到处找不到你，只好去问维祯了。他本来也想过来的，但是……我就没让他来。走吧，咱们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姑妈该着急了。”

　　“好啊！”白穆清看着苏皓驰，答应道。然后，看着看着，便开始哈哈大笑，“表哥，你怎么这么狼狈啊，都湿透了！你这功力还是不行啊，看我，来去自如，一点都没湿！”

　　苏皓驰掐了掐她的脸，“是！我不行！没有你白大小姐的童子功！”

　　“哈哈哈哈……表哥，别生气嘛！我陪你！”苏皓驰还没反应过来她说要陪他做什么呢，白穆清就跳进了瀑布里，任由水从头上浇下来，她还是笑得那么开心。苏皓驰无奈，只好也跳进水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拉出来。

　　回到岸上，苏皓驰拿起刚才放在地上的包袱，把大衣拿出来给白穆清披上，然后出言训斥：“白穆清，你是不是疯了？”

　　白穆清拧了拧头发里的水，然后说道：“我没疯啊！我现在很清醒！反倒是前一阵子更不正常些。唉……父亲给我取名‘穆清’，本来是取‘清和’之意，希望我清净平和，就像这山间的一汪清泉一样，这些年我也确实是以此为原则生活的。可是自从他回来，我就变了，我生生把自己变成了深闺怨妇，变得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更是辜负了父亲对我的期待。那时候才是和疯了一样！现在清醒了，我觉得，是时候做回我自己了。”

　　“你就真的放弃维祯了吗？”

　　“谈不上放弃，只是随缘罢了。若我们有缘，早晚都会在一起的。若我们真的是无缘，那强求也强求不来。若他和陈逸柔真的是情投意合，命中注定，那我祝福他们也就是了。我可以继续爱着他，直到我不想爱了为止，这就和他爱不爱我没有关系了！”

　　“那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白穆清把头发往后一甩，笑道：“该干嘛干嘛呗！这段时间为了争风吃醋已经耽误了不少事情了，我也该醒醒了。我可以继续守着镇子上的兄弟姐妹了！而且，不是还有一匹狼要防呢吗？”

　　苏皓驰看着她这个样子，拿出帕子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水，心疼地说：“穆清，要是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白穆清听到这话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谢谢你啊表哥！不过，反正我也哭不出来，那就笑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