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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若只如初见 ...

  •   寺院的钟声依旧如奶娘在时那样每天反复的在耳边响起,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规律,只是寺院里的烧饭人换成了一个妇人,年龄不大,是从都城长安来的,据说是一个望门寡,虽然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望门寡”,但总是觉得她应该是很可怜的吧。因为,方丈看她时总是用一种及怜悯的目光。而且,她的眼睛没有奶娘的纯净,里头有我看不透的东西,似乎盛满了悲凉。她是经人介绍来到寺里的,从那天开始,方丈让我就跟着她,由她来照顾我。她教我唤她“罗娘”。她对我很好,但从不对我笑,她似乎就不会笑,从她进寺院以来,我就没见过她笑。她很勤劳,无时无刻不在干活,我们住在寺外的一座小房子里。与奶娘不同的是她很爱说话,而且总给我讲故事,总是讲一些关于长安的故事,她告诉我,那儿很美,那儿是皇帝住的地方,有高高的城墙,华美的宫殿,万千英勇的军士。
      从那时起,我开始幻想都城长安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他们是不是都住着镂金的房屋?那里是天子住的地方,那是不是也会见到皇上呢?我总是问些诸如此类的问题,罗娘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我。我开始向往长安,向往那个华美的宫殿,希望自己也能够有这样一天能够去那个仙境一般的地方,离开终日居住的寺院。
      清明前夕,是江南的雨季,朦胧的细雨缠缠绵绵的下了一个多月,每天人都似乎飘在雾中,远景,近景皆看的不真切。
      心情也有如这雨,死气沉沉的。我每天都是无精打采的。望着窗外飘忽的雨,心情总也好不起来。
      罗娘为了哄我高兴,总是趁下山买油盐的机会给我买些苏州牛皮糖或者是龙须糖。可是这也不能使我的心情有所好转。
      罗娘打趣道:“哟,我的小若烟怎么这般高兴不起来呀,莫不是学那些待嫁姑娘伤春悲秋起来吧?”
      “臭罗娘,我让你说我......”边说边追打着罗娘。
      细微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方丈呐呐的说:“这雨下个不停,必出事端,必出事端,南无阿弥陀佛......”
      次日清晨,一群马蹄声踏破了安静的寺内,罗娘叫我起床,我连忙翻身,迅速的穿上衣服,胡乱的抹了把脸,随奶娘起身到伙房煮饭。
      我迷迷糊糊的,一路上不停的抱怨,嘴里嘟嘟喃喃的
      “哪儿来的马呀,害死人啦,这一大清早的,真是的。”
      “哎呦,你就哪来的那么多抱怨啦,来,快,跟我去烧水煮饭,今早我听屋外有喜鹊叫,那可是好鸟,今儿个必有贵人进寺,咱们得先准备斋饭,免的待会儿手忙脚乱的。”
      “罗娘,你怎么就知道是贵人呢?莫不是那土匪,强盗?”
      “呸,呸,大早上的你可别说晦气话呀,你罗娘我别的不行,可这耳朵可是真尖的。别说这贵人的声音,就是那皇帝来的声音,我也能辨出个一二来。”
      罗娘越说越起劲,我也就不与她争执,心中暗笑罗娘说起大话来也是如此的面不红心不跳的。
      罗娘真的没有说错,来的真的是贵人,有华丽的马车,镂空的雕刻白色的车帘子,车帘子上坠满了各式的穗子。车头上是两盏琉璃花灯。一个个仆人秩序从容的站着,就连马似乎也昂着头,挺着胸,显示出一派的高贵。
      来人挤满小小的寒山寺,罗娘带着我穿过人群,到伙房里准备斋饭。
      “罗娘施主,你知道吗,听说,今天来的人是皇上身边最器重的大将军。咱们这小小的庙宇也顿时蓬荜生辉呀。”寺院里的了然师傅津津有味的对我们说。
      原以为罗娘会借此好好说一番自己在长安见到过的大世面,想不到罗娘竟说:“我罗娘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阵势在长安也实属平常。”
      这话就是在嘲讽了然师傅的大惊小怪,他便也不好再说么,只得泱泱离开。
      “罗娘,了然师傅他也是好奇,你为什么......”
      “若烟,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就看不惯像了然这样大惊小怪的样子,像个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我刚才说话是不是有点儿冲?”
      “嗯,还好啦。不过你下次还是别这样了,我怕了然师傅会生气。”不是一点儿冲,但我实在不敢再多说些什么,罗娘变脸的速度真可谓比翻书还快。
      不过,罗娘的做饭速度和变脸速度倒是成相对的,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斋饭从罗娘手中便一一做出。我正准备把斋饭送出去。了然师傅又来了,不过这次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穿绿纱裙的丫鬟。她们手里似乎端着什么东西。
      “若烟,方丈叫你换上衣裳过去见客人。”
      “了然师傅,方丈为什么叫我去呀?”
      “谁知道呀,是方丈叫我带她们来的,叫我传的话。”
      “小姐,请您更衣吧。将军还在禅房等您。”一个带头的侍女说。
      “哦,好。”听的怪舒服的,但也满奇怪的。
      一边让她们给我换衣服,一边心里直犯嘀咕。为什么方丈会叫我去见那个传说中的贵客?
      “好了,小姐,我们走吧。”
      “嗯。”
      我随着她们走进方丈的禅房。平时经常来方丈的禅房,但是从来没像今天的这般紧张。
      “若烟,来啦。”方丈慈祥的冲我笑。他的身边站着三个人,一个身形高大,不怒自威,那么刚才的贵人就应该是他吧,那他就是那位将军。另一个则谨慎的站在旁边,应该是随从。还有一个是个男孩,应该与我年纪相仿,肤若凝脂,颈如白瓷,但眼神严肃。像在看一件物品般,不停的打量着我。因为他的注目,令我很不舒服,甚至有几分不明的恼怒。
      听到方丈的声音,我忙收回思绪,“方丈,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呀?”
      “你就是若烟?”那个似乎是将军的男人开口。
      “对,我是若烟。”他知道我,应该是方丈告诉他的吧,所以我毫不胆怯的回答。似乎因为我的回答,那个将军脸上浸满笑意。那个随从也抬头看着我,脸上是一种放松的表情。而那个男孩依旧是一脸严肃的盯着我的脸。
      “若烟,这是您给取的名字吗方丈?”
      “对,她出生时,整个寒山寺被浓雾包围着。所以我给她取名若烟。”方丈的话,让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若烟,你知道爹娘吗?有人告诉过你吗?”将军问我。
      “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我暗暗觉得,我困扰这么久的身世之谜就要解开了。
      “陆将军,若烟一出生,她娘就走了,雯月施主又有口疾,无法开口告诉她。”方丈解释说。提到奶娘就勾起我对一年前的回忆,不由的就生出一股愧疚之感。
      “若烟,是你爹托付我来接你走回家的,和叔叔走好吗?我带你去找你爹。”
      “真的吗?那我爹为什么不自己来,为什么现在才来?”
      “孩子,你爹找了你和你娘八年呀,是前段时间才有你们的消息。你爹他身体不太好,不能舟车劳顿,所以就叫我来接你们。”他蹲下来,半抱着我。
      “方丈,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见到雯月?”
      听到他提到奶娘的名字,我的身子不由的一颤。他似乎有所察觉。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
      “陆将军,雯月施主已经走了。去年大雪,寺院里的僧人都进城化缘,雯月施主因为救人,掉进冰窟里,救上来时,身体就已经冻僵了。阿弥陀佛,雯月施主是好人,我佛慈悲,定会保佑她去西方极乐世界。”方丈的语速不快,但是每一句都像是针一般扎的我心口生疼。没待方丈说完,我的身体就开始剧烈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方丈要替我隐瞒?那个被救上来的不就是我吗。泪水从眼睛里汩汩涌出。没察觉到方丈的话对禅房里的人仿佛是一道厉雷,惊的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
      “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我娘死了,不,一定是你说错了,我娘不会死的,她一定不会死了。”男孩的声音颤抖,他刚才说什么,娘,奶娘是他的娘。脑子开始不听使唤的疼。
      “陆扬,不得对方丈无礼。”
      “方丈,小儿无礼,您见谅。他已经八年未见他娘了,又听到这个,一时激动,控制不住情绪。您能带我去她的坟前看看吗?”将军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情绪。
      “不碍事的,将军放心。孩子还小,受不得这么大的刺激,您还是先劝劝他,待吃过斋饭我再带你们去。”方丈的声音依旧如常。
      “是谁?我娘是替谁死的,你告诉我。”
      “陆扬,你先出去,我有话对方丈说。”
      “小施主,你母亲一生与人为善,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呀。”方丈感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都是我。”我要承认,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想,说完,我感觉心好像放了下来,接着,我的身子就没了感觉,轻飘飘的。
      夕阳西下,依旧又是河边,血色的残阳斜射在河水里,射出一道灿然的金光,奶娘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衫裙,她的背影是那样飘逸,似乎浸在空气中,我屏住呼吸,害怕因为我的呼吸会把奶奶吹跑。奶娘在河边洗着手绢,我轻轻地走了过去,奶娘似乎察觉我的脚步声,抬头朝我笑,她笑得特别美。在残阳下,她逆着光站着。仿佛所有的光都是从她的身上穿射出来的。“奶娘,你怪我吗?”明明知道奶娘不会回答我的,但是我依旧低低的问。“傻孩子,奶娘喜欢你还喜欢不过来呢,又怎么会怪你呢?”夕阳下,奶娘仍笑着,脸上绽放出奇异的光。“真的吗?奶娘,我想你,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呀?”“奶娘则呢吗会骗你呢?奶娘就在这儿看着你不好吗?”奶娘的话让我悬着的心又重新放下来。我抬头看奶娘,冲着她笑。就在这时,奶娘慢慢走向水中,任凭我在她的身后怎样呼唤,她始终没有回头。奶娘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夕阳之中。
      “奶娘,你别走,奶娘,奶娘......”
      “若烟,好孩子,你醒醒。别吓罗娘呀。”
      是罗娘的声音,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原来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罗娘,我这是怎么啦?”
      “你都睡了两天了,大夫说你是上次掉进冰窟窿里落下的病根。方丈和将军今天去祭拜你奶娘的坟。”
      “罗娘,我......”
      “罗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将军还不知道,被救的那个人是你。”
      “罗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可是,奶娘还回不来了。”
      “罗娘懂,你记住,这件事还是忘了好,别因为这苦了自己一辈子才好。况且。哎,反正,她不是你害死的,这是命,是定数。知道吗,阎罗王那儿有本生死簿,人的阳寿都是定好了的。叫你二更死,绝对拖不到五更。”
      “罗娘,我懂了。”听了罗娘的话,心中不禁释然。揪着的心也放下了。
      “哦 ,忘了告诉你了,将军说,你们明天走。”
      “明天吗,这么快呀。”
      “我都替你把该收拾的收拾好了。”
      “谢谢你罗娘,你待我真好。”
      “到了长安,莫别把罗娘这乡下婆子忘了才好。”
      “罗娘,你放心,就算我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会把罗娘你给忘了的。”我依偎在罗娘的怀里,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长安,似在梦中。对我又将会意味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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