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余音》孟轲

2、第一章

　　自小便听娘亲说，我是五方天帝赠予南茗的吉物。
　　我那时年级尚小对于吉物自是无法理解的，五方天帝又是何人更加知之甚少，只闻得京城里的传言：说是娘亲十月怀胎之际，我家后院的各色鲜花也跟着整整盛开了十月，争相斗艳，香气弥天，蜂蝶萦绕，胜过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和世外桃源之美景，在我出生的时候城外以南的雾池山那方先是飞来了十只五色鸟，停靠在院里的香樟树上七日之久，而后又飞来了九九八十一只白鹤，绕着京城上空足足飞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离去。随后我便莫名奇妙的被封了个百鸟神女。我其实欲哭无泪，毕竟这封号起得简直太不过脑纯属敷衍，完全没有一丁点那种仙里仙气的味道。
　　百姓的宣传工作做得很是道地，自那以后就无人不知周家小女周若施。
　　其实我对此十分不以为然，觉得人们皆为之赞叹，无非因为父亲是朝中重臣，周家又名望远及罢了，若我生在寻常人家，这些奇事也就不足为奇。但不得不感谢这传闻给我添了不少的光，我每每偷跑到私塾求教的时候都能听见夫子的学生课下议论：周家小女着那金丝琉璃裙跳一曲飞鹤舞时正可谓气质美如兰，而她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再可谓才华馥比仙，况且性子也温柔大方、贤淑至极，如今年已二八，若能娶回家中必是三生幸事。
　　这话形容得忒假，可还是听得我这城墙厚的脸皮一阵通红。到底来说他们任何一人都没有见过我穿金丝暗绣的琉璃裙飘飘若仙的模样，四书五经我倒是偷着摸着前来求学，至于琴棋书画，我是极少弄那些名堂的，竟不知自己原来已经到了精通的境界了。
　　细细一想见过我女儿模样的人只有那谢将军的三儿子谢清司了，此人是个人才，风韵儒雅，飘逸宁人，玉树临风暂且不说，咱们得看看他的事迹。
　　话说那谢三少一出生便骗尽他爹所有的宠爱，他人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他爹就给他取名清司，赐字修灵。其一是她的娘亲争气，二十未到就勾得谢将军魂不守舍拼死也要娶回家中当三夫人，不过小半年便怀了孕，其二是那谢三少真真长得极好，自幼便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又天资聪颖。怪就怪在他身为将相之后本该英姿飒爽，偏偏越长越大性子就越来越软，说起话来眉目含羞，娇滴滴如青楼女子，急坏了戎马一生的谢老将军。
　　几年前这宝贝儿子突然大病一场，昏迷数月，三夫人整天以泪洗面，成天命人去寺庙祈福，谢老将军也是头发白了一把又一把，再不现当年的英勇。好在，那宝贝儿子在昏迷了百日后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可这一睁竟完全变了一个人，将以前那些深闺小姐的娇羞扔至十万八千里外，表情也淡漠了些许，时不时喜欢皱一皱眉，英气逼人，那气势简直从地底直冲云霄，把谢将军高兴得大手一拍连忙说到：“病得好，病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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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若施撑着脑袋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神游。
　　这几月她过得百无聊赖，本以为没那谢清司整日找茬小日子会舒坦些许，却不想分离几月竟还怪想他的。
　　不可能，平日里被他那般捉弄，岂会想他。
　　咚，她抬手敲了一下脑袋，没轻没重的，疼的险些叫了出来，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句矫情。
　　“小姐！小姐！”是玥贞那小丫头的声音，周若施一回头便见她闯进屋内，那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模样委实好笑，周若施不禁嘴角轻翘，问道：“何事竟让你慌成这样？”
　　“自是喜事！”玥贞抬起头，眉眼亮晶晶的“那谢俯的小少爷好生了得，我听城里的人说，他单枪匹马手刃了北阳自诩无人可敌的蒙棋大将，逼其退军二十里，前几日又略使小技生擒了北阳的大王子要胁他们交出了两座城池！”
　　周若施一惊。忆起曾与谢清司探讨万物之道的光景，他们从芸芸众生谈到国之根本，从齐家谈到人和，从百姓安谈到天下平，那时候周若施便钦佩于他旷达的胸襟，心想若他生在帝王之家必定是位贤能且目光长远的仁君，可细细斟酌又觉得他未必适于帝王之家，他的性子过于刚烈，行事又逍遥不羁，就似一把打磨好的崭新的锋刀，怎能忍受那些明争暗斗，趋炎附势。如斯，则生在这将相门中甚好，抛开之前十几年的荒唐日子不说，现在他意气风发，经纶满腹，自信且骁勇，若哪一日领兵出征必能有一番作为，必能成为千古扬名的英雄。但当这一切真真实实的活现在眼前时她仍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那个清瘦的少年，轻推即倒，可如今，竟只用了三月便大获全胜，不费吹灰之力。
　　“小姐？”玥贞用手在周若施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呀？”
　　周若施终于找回了神，笑了笑，假模假样的装作一副深思完之后豁然开朗的表情，道：“我在想那收复的两座城池定是冀城和九都。”
　　“小姐好聪明！那两座城正是冀城和九都！小姐如何知道的？”玥贞瞪大了眼睛盯着周若施。
　　周若施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答：“冀城资源丰饶又适于伏兵，是北阳第二军事要地，夺了冀城，北阳不知要养精蓄锐多少年。至于九都嘛，是猜的。”
　　谢清司曾问过她最想去的是何地方。
　　“北阳的九都。”她这样回答。
　　“为何？”
　　“天下美景莫过于南茗雾池，北阳九都，东岐涟城，西昭凤歌。我曾闻那九都的冬季，梅花开得分外清冽，漫山遍野的美如蓬莱仙境，便想去看看。”周若施朝谢清司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最喜梅花。”
　　谢清司闷不作声，伸出筷子夹了些青菜到周若施碗里，抿唇白了她一眼，神情却分外温柔。良久,他沉声道：“如今是何形式，南茗与北阳敌对多年，迟早有一仗的，你竟还天真烂漫的想跑到北阳去看梅花，当真是不怕死？”语毕又摸了摸她的头接着说：“你应当多吃些核桃和青菜补补脑子。”
　　“你日后领兵，将那九都占了不就好了。”周若施气鼓鼓的撅起嘴不打算再理会他了。
　　“带兵打仗其何容易？你倒是说的轻巧。”
　　那日不过随口一说，他竟记进了心里。周若施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心中一阵暖意。
　　“对了小姐，谢公子明日凯旋，你可想去凑凑热闹？”玥贞问到。
　　周若施回过神，听到她说这话，缓缓抬手撑起下巴，不怀好意的朝她咧嘴笑着，清亮灵动的眉眼弯成了一轮玄月，微微向上挑，俄而开口道：“你这话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闻言玥贞一愣，立马不自然的别开脸，嘴唇抿得紧紧的，耳根都发红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回答：“我…我才，才没有呢！”
　　周若施在心里恨不得笑得前仰后合，面上却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她清了清嗓子便沉声道：“这个谢扬实在该骂，谢清司堵着气不给我写信情有可原，怎么连他也不来信关心关心你，简直不像话，若日后碰着了，我定帮你好好教训一番，以后也再不让他见你！”
　　“小姐！你可千万别！”玥贞往前跨了一大步，双手撑在黑胡桃色的案桌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定是太忙，没工夫写信！”
　　她这样子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可周若施还是一口气没憋住，猛地笑了出来：“我不过开个玩笑，瞧把你紧张的，就知道你这没出息的丫头准会上钩。”语毕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
　　“小姐你就会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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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倾神君活了十几万年未曾想过，能有一天自己竟会从七重天的霄率宫落到凡间，同那些个凡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想想便怅然一片。不过从这角度望过去，才觉着几位星君老头值班倒是值得颇为卖力，看来几天前在蟠桃大会上吃的那么多东西还是很起作用的。
　　“将军，我们明日一早便可到雾池城，您还有何交代吗？”谢扬毕恭毕敬的站在云倾身旁，低着头问他。
　　“没有。”他蹙了蹙眉，神情有些恹恹的。
　　“时候不早了，将军还是回帐休息吧！”
　　云倾懒懒的眨了眨眼睛，摇摇头道：“无碍，我要想些事情。”
　　“是周小姐的事吧！”谢扬一副笃定的模样，清亮的眉目添了些笑意。
　　闻言，云倾垂下眼睛，翘长的睫毛被火照耀着，如蒲扇一般在眼底留下一片忽明忽暗的阴影，霎时美的动人心弦。
　　良久他才又喃喃开口：“她可会原谅我？”
　　谢扬立马笑答：“自然是会的！”
　　“她性子太傲，怕是不一定能原谅我的。”语毕云倾便起身，神情淡然如水看不出起伏，他整了整藏青色的长袍扭头又对谢扬道：“我倦了。”
　　谢扬扶额叹息，那周俯的小小姐委实厉害，竟可令他英明神武的少将军，一下乐得找不着北一下愁得食不知味。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默默为她拍起巴掌来。
　　谁知，这英明神武的少将军又折了回来，用力在谢扬肩上狠狠一拍，钩月般的眼睛略带威胁，不紧不慢的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