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成肆

1、人偶（一）

　　窗外在下雨，淅淅沥沥，有点悄无声息的意境。
　　顾天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他怀疑自己有梦游症。无论是半夜醒来房间迥异的摆设，还是身体上莫名的淤青。他讨厌一切失去控制的事情，包括自己。但他更害怕被改变。

　　顾天是个片警，最基层的那种。说的好听是广大执法部门坚实的基础，说的难听就是事妈，平时跟大爷大妈唠嗑闲聊，解决居民矛盾纠纷。
　　照理说，顾天是分配不到这里的。这种拿公粮的清水衙门是冷板凳，是上面流放下来的收容所。年纪轻轻的顾天被分下来，不是得罪了领导就是犯了大错。派出所没多大事，猜测顾天流放下来的原因就成了所里的焦点话题。

　　“顾天，早啊。”老王大老远就看见一小伙子拎着塑料袋，看那挺拔的身姿就知道是新来的顾天，“哟，麻烦你每天给我们带早点。”
　　“没事的，师傅。我只是顺路。”顾天从塑料袋里拿出分好的小袋子，“师傅，这是您的，还热乎着，趁热吃吧。”
　　老王道过谢，让顾天进去。顾天一路走，一路分，等到他办公桌时手里的塑料袋也空了。
　　与往常一样，这个早上的工作千篇一律。故事的开始，发生在下午两点，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下午两点半，接到报案的警车呼啸着来到位于北区的民宅内。C市是山城，大半城市被山环绕着，是个正在发展的三线城市。急速发展的城市吸引着大批外来务工人员，而这北区就是外来务工人员聚集最多的地方。也是黑户最多的地方。
　　老王是派出所的副所长，也是现在带顾天的师傅。这次出警不是顾天第一次出警，却是他被分下来的第一次。这让他感觉有点兴奋，不明原因的兴奋。他轻缓的深呼了一口气，平静下心情跟在老王身后走向那一排排的平屋。
　　“应该是这家。”老王打量着手中纸条纪录的地址，自言自语着敲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黑黝的脸上有着被汗水打磨出来的皱纹，一身旧巴巴的迷彩服沾着泥灰，裤腿挽着，干瘦结实的小腿，暴露的青筋。这是在附近工地干重体力活的工人。顾天站在老王的左侧后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中年男性，心想这应该就是报案人。
　　“我叫李大，在附近工地搬砖。”李大搓着手，有些紧张，“警察同志，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快，快进来。”
　　这是一间15平方米左右的房间，被床，衣柜和桌子挤得满满当当，让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李大从床底下抽出两张叠起来的塑料凳子，用衣袖擦了擦灰，讨好的放在警察身边，让他们坐下。而他自己则看着两位警察坐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坐在了床边。
　　“警察同志啊，求你们救救我丫头啊。”
　　刚坐下，李大的话让老王和顾天不由对视了一眼。
　　“李大，你慢慢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王打着手势让顾天记下。
　　李大搓着手，肉眼可见的灰尘漂落在他抖动的腿上。在这个钟日不见阳光的房间里，这些灰尘起起落落，最终归于尘土。顾天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快速在本子上记录着李大的叙述。
　　“最近我婆娘她有点奇怪，不，是非常奇怪。前两个礼拜她从老家给我带东西，来的时候就神神秘秘的，非得在晚上才肯来。她还背了一坛土给我，那土老腥气了，我没在意就顺手放在了床底。过了几天，大概是这个礼拜一的事情吧。我跟她打电话的时候听到旁边女儿的声音，我就想听听丫头的声音，我婆娘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了。我当时觉得奇怪，就再打了几个电话给她，她没有再接过。后来，她的电话就关机了。我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你报案说是你女儿失踪了，那你后来有见过你老婆吗。”
　　李大沉默，狠狠吸了一口气，“见，见过。”他哆嗦着点了根烟，“简直不成人样了，她简直不是人了！”
　　顾天听到这里，不由停下了笔。他看了看老王有些凝重的表情，觉得这次人口失踪事件可能没那么简单。
　　“我接到她从电话亭打来的电话，让我带着那坛土去找她。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我没在意就拿着土直接去找她。我恨啊，要是当时没把那土给她就好了。”李大情绪有些激动，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她当着我的面割血喂土，还要我也一起喂。说什么这是你儿子，他饿了，你听不见他喊饿吗。我刚要上前阻止，就眼前一黑。后来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醒来躺在原地，手臂上有道伤口。”说着，李大捋起袖子，一道长长的伤口蜿蜒在他的手臂，伤口不浅，现在还能看见没有长好的皮肤组织。
　　“求求你们快救救我丫头啊。”李大的声音哽咽，“她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她啊。” 老王安抚拍着李大的肩膀，“你老婆呢，你报案说女儿失踪了，你老婆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李大抹了一把眼泪，指了指身后的床。
　　床上堆满了衣物和一些杂物，根本看不出来有人躺在里面。李大把衣服推到了一边，只见一条看不清花色的被子微微拱起。李大掀开了被子。
　　顾天这才知道前面李大说她不成人样是什么个意思。床上的人很瘦，皮包骨，高耸的颧骨，焦黄的皮肤，脸上泛着诡异的红晕。如果不是隐隐起伏的胸廓活动，床上的人根本就是一个死人。
　　“你们看到了吧，她现在就比死人多口气。从回来到现在，不吃不喝，问什么也不回答。我从她手里扣下来一块布，是我丫头身上的衣服料子，我记得这是我过年时给她买的料子做的。我回老家找过，乡里人都看见我婆娘带着丫头走了。我的丫头啊，她不见了啊，哪里都找不到她。警察同志，求求你们帮帮我，我家就她一个娃啊。”
　　“李大，你别激动，我们今天来，就是来调查的。你把你女儿的外貌特征和穿的什么衣服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找。”

　　坐在车上，顾天看着手中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皮肤很白，脸上有雀斑，梳两个小辫子，身穿红色小碎花裙子，看上去只有八九岁。这张照片是去年拍的，不算近照，但是李大的情况也提供不了其他照片。
　　“师傅，你说，凭着这照片我们能找着人吗？”
　　“悬呐。”老王发动车子，“C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找这么一个小姑娘就是大海捞针，我们也只能尽力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小女孩两天后被人发现送到了派出所。顾天听到消息赶到时，有些认不出眼前的孩子是照片里的小女孩。孩子的脸很黄，已经有点发焦的感觉，双眼无神，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前面。衣服虽然完好，但感觉就像在土里面滚过一样。顾天细心的发现，孩子的嘴角有一些黑色的凝固物。顾天走过去，打算用湿巾帮孩子的脸擦干净。擦到嘴角却是越擦越脏，一股说不来的腥味直冲到顾天的鼻子里。
　　不对劲，这个味道不对劲。顾天叫人打了一盆水，撩着水给孩子洗了把脸。不管是顾天还是围观的人，他们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盆里的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散发着一阵阵腥气。
　　“叫所长来，情况不对。”顾天表情凝重望着眼前那盆血水。

　　这几日一向平静的派出所气氛骤然绷紧了起来，所里面接到了一件奇怪的案子。失踪的小女孩被找到，疑似被喂了含有血液的泥土。报案的父亲和卧床的母亲失踪，案件似乎只是失踪人口。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住在派出所收容处的小女孩被杀了。现场血迹斑斑，熟睡的小女孩被凶手残忍的剥皮。小女孩的尸体在发现时被倒立，身体上用泥土和着血液画着诡异的符号。这冲击性的画面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凶案发生在派出所，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杀人，这是对司法机关的挑衅。案件被汇报到市局，市局立即抽调了侦查小组下来协助办案。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了。”顾天合上记事本，推了推眼镜。
　　一旁的所长见状打着招呼，“难为你们下到这里协助我们办案，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所长满头是汗，这件案子办不好，他这个所长也就当到头了。
　　市局派下来的侦查小组三男一女，女的是法医，三个男的都是刑警大队的人。
　　“现场没有指纹吗？一点犯罪线索都没有吗？”女法医指着手中的报告问。
　　“除了那天送小女孩回到住处的女警之外，房间里没有一点痕迹。尸体上没有指纹，也没有任何鞋印，甚至连不属于小女孩的毛发都没有。”顾天抿住嘴，“我们保留了现场。”
　　“走，去看看。”明显是领队的男人发话了。
　　一行人来到了案发现场。一开门，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收容所的房间不大，简单的单人厅，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连通外面。这种密闭的空间更显得案发现场的惨烈，白色床单像是浸染过红色颜料，强烈的视觉冲突远比照片拍摄时更强烈。
　　房间太小，进不去太多人，侦查小组便让顾天进来介绍。
　　“凶手手法非常老练，出血量控制的很好。”女法医凑近床单，仔细观察血液的分布情况。“考虑凶手从事医务职业或者对医学有研究的男性。血液分布均匀，没有挣扎的迹象。估计凶手给死者注射了杜冷丁这类药物，不排除其他窒息因素。”
　　领队点头，“你等会安排一下尸检，我要尽快拿到尸检报告。”他看着凌乱却干净的犯罪现场，“凶手十分狡猾，有一定的反侦查知识。顾天，你协助我们调出当日派出所的监控视频，排查一下可疑人员。”
　　“是。”
　　很快，尸检报告和排查结果出来了。
　　“死者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半左右，死于中毒，体内有大量杜冷丁，全身大部分皮肤组织剥离，死者胃内有大量泥土，泥土中有两个DNA。肌肉组织无明显伤痕，下身有陈旧性伤痕，会阴近期撕裂。”女法医停顿了一下，“考虑长期受到侵犯，并且在死者子宫内发现精子，可惜的是精子已经失去活性，检测不到DNA数据。”
　　“胃里的DNA呢。”
　　“DNA碎片里与死者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怀疑是直系亲属，双方。”
　　现场陷入了死寂。
　　“领队，”说话的队员声音有点涩，“排查结果显示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有两个陌生人出入监控范围。按照身形推测可能是死者父母，但是案发现场房间附近的监控失灵了好几天，没有记录。”
　　“调集全部警力，必须找到死者父母！这很可能就是案件的突破口！”

　　几乎所里全部的警力都出来找人，顾天跟着老王被分到了北区，就是死者父亲暂住地那片。挨家挨户找，在北区不太现实。北区的暂住人口是C市最多的，也是最难管理的一片儿。顾天他们决定往附近建筑工地上打探消息。
　　连续问了好几处，都没有什么线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工地上的工人也陆陆续续下班。顾天顺着人流望向远方，整齐的没有窗户的平房如同吞人的怪兽，张着嘴巴迎接这些疲倦的身体。
　　“我们也走吧，唉，人老了，一到饭点就饿。顾天，到我那儿吃饭吧，你师娘早让我带你回去吃顿饭。人是铁饭是钢，这案子要办，这饭也是要吃的。”
　　“只要师傅您别嫌弃我吃的多，下次不让我进门。”顾天有些腼腆的笑道，忽然，一个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
　　“师傅，我知道去哪里找他们了！”顾天边说着就拉起老王顺着人流走到了附近的餐馆。
　　“你这小子，怎么说风就是雨！”
　　现在正是吃饭的高峰期，顾天拿着照片一家家餐馆找着问。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离李大暂住地最近的一家店里面，有了线索。店主在今天中午午休前见过他们，因为其中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店主就多看了几眼。他们往北区后面的方向走了。老王赶紧汇报，请求增加警力支援。北区后面是深山老林，再往北就是无人区。他们要是往里面一躲，十天半个月都找不着他们。
　　夜渐渐深了，进山出山的路口已经被封了起来。顾天没有分配到进山的名额，因为老王压着他去吃饭。所厂带着侦查小组的人在外面搭了个行军篷，无线对讲机、红外线影像清楚的记录着搜山过程。侦查小组还特意找了几条军犬，为众人带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依旧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好似他们消失在了山林里，这让他们多少有些沮丧。就在这时，影像里的一条军犬有异常的表现，它狂躁的拉着人往一个方向跑。线颠簸，紧紧盯着影像的顾天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准备渡河而走的两人。他们也看到了警察，渡河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他们，注定逃不走。
　　“收队，准备连夜审查！”

作者有话说

　　时隔九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