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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连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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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显形
薄暮,漫天的流霞,淹没于浓郁的云海中,天光渐渐泛出清白的瓷器般的光泽,四下静悄悄的沉寂,见深推开堆积如山的臣子们的奏章,踱着方步走出了乾清宫的书房。
站在高高的玉阶上,望着没入云海的残霞,伸展了一下筋骨,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茉莉香的空气,身上顿时感到清爽了许多。一阵一阵飘渺的乐声从内苑的西北方向随风飘来。见深眯着双眸遥遥地望了一眼西北处的翘角飞檐,背着手向西北方向而去。
内苑的西北方向是艺华宫和灵秀宫。这随风而至的乐声,正是从艺华宫的方向飘传而来。隐隐约约,缠缠绵绵,如轻烟薄雾般弥漫了整个庭院。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正是,宋代词人柳永的《雨霖铃》,看着暮霭沉沉,听着悱恻的歌声,见深雅兴大发,想来古人踏雪寻梅闻香而至,今朕凭声寻美也不失一些雅趣。值班的太监张敏屏退了仪仗,叫了两个宫人紧随见深向后宫而去。
内宫,纵横犹如棋盘的一条条四通八达的长街永巷,慢慢地落于见深的身后,踱步来到一个交岔口,左边艺华宫,灯火灿烂,乐声悠扬。右边灵秀宫却静悄悄隐在华灯初上的暮色中。
见深看着夜色轻掩的灵秀宫,想起了张美人。桃花似面,羊脂似肤。一双玲珑娇小金莲,一行一动似风摆杨柳,婷婷袅袅,微微一笑,静处有动,动处有静。
见深微微犹豫了一下后,想起前两天路过灵秀宫时宫门前摆着一盆月季花,这暗喻嫔妃正月满鸿沟,不宜临幸,想来这两天已经过去了,不知美人可否接驾?想吧,慢慢地向右转向,往灵秀宫踱来。
通往灵秀宫的路上,寂寂静静,遥遥的一弯勾月悄悄地挂在天空。两边石座路灯的烛火明明灭灭地照着脚下的洁凈的石板路。微风轻吹,花香弥漫,偶有夜莺滴沥一声才惊破这清静如水的夜色。转过一处凤尾竹林,灵秀宫垂花宫门两侧的西瓜灯笼,烛照闪耀,浓光淡影。
见深迎着灯笼走进三四十步,寂静的夜中不见一个守门之人,张敏刚要上前传示,见深轻摆了一下手,继续前行。走到晕黄的灯光之下,才见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正抱着肩坐在门角边打盹儿,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其中一个太监速速地跳起来,迎上便装而来的见深大声斥责道:“大胆狂徒,这是张美人的住所,你是何人就敢往里闯?”
在见深愣神儿之际,身后传来了扯着不男不女的嗓子的怒骂声:“瞎眼的奴才,你们睁开狗眼看看是谁?”
待两个太监定睛看清来人时,早吓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
“起来吧!”张敏轻哼了一声,甩了一下手中的佛尘,径直向大门走去。这时其中一个太监蹦了起来,—边急忙给见深开门,—边向宫内高喊:“皇上驾到,美人接驾!”
喊声,顿时引起宫室的一阵骚动。两个宫女慌慌张张地从二道门的耳房里冲出,奔到见深的面前跪下,一面磕头,一面禁不住斜着脸向庭院里偷窥。见深感到有点疑惑,张敏看到如此反常的情景,在后面怒喝道:“大胆奴才,为何堵住圣驾的去路?”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一边挪开路,一边说:“奴婢不知皇上驾到,诚惶诚恐,走得匆忙,望皇上恕罪。”
见深绕开她们走进天井大院,举目巡视,在略显灰暗的暝色中,隐隐绰绰有一个人影窜进了灵秀宫旁通往后花园的甬道内。见深心中“咯噔”一下,感到这个人影似乎还在哪里曾经见过?然而,黑影眨眼即逝,让见深颇感踌躇。这时,张美人携带着两个挑灯的宫女,慌慌张张地奔出跪在大殿的门外。张美人平时柔润温馨的声音,此时此刻也似乎带着一丝颤抖:“臣妾张美人,恭迎圣驾!”
见深这时才收回了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灯影下的张美人。桃花似的脸颊略显苍白,秋水似的双眸闪烁无定,插珠吊玉的美人髻上一缕乌发轻轻飘下。“美人请起”见深说完,转身,踏进了寝宫。
寝宫里,鲛帐微垂,烛光闪闪,一丝淡淡的檀香氤氲在鼻端,一张黄符纸静静躺在洁净的金砖上,在温温得烛光下泛滥着刺眼的黄光。
张美人随后跟进,又慌忙跪在当地说道:“臣妾实不知皇上驾到,未整装相迎,失仪之处,望万岁爷恕罪!”
见深坐在椅子上,二目定定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张美人,良久说道:“美人,朕并没有责怪于你,何必如此多礼?起来,起来。”说着虚扶了一把,张美人顺势谢恩而起,站在了一旁。地上的黄符纸却早已踪迹全无。
见深的眼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淡淡一笑:“朕,听到艺华宫的乐声甚是热闹,从此路过,看看美人。现在时间不早了,正要过艺华宫去,美人也可早点休息。”说完,在张美人疑惑和忧虑不安的神情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门。
见深向张敏道:“移驾,昭和宫。”
看着皇帝见深倖倖而去的身影,张美人惊惧交集颓然无力地坐在还带着见深些许身温的楠丝靠背椅上,两眼呆呆地望着灯影里低垂的粉纱帐,她已明白,皇上怀疑上了自己。要知道皇宫内眷与外人勾连,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更可怕要牵连到无辜的母家。想起年迈的父母,女儿进宫没有给母家带来什么荣耀,反而将要受到家破人亡的牵联,泪水盈满了惶恐的双眸。但想到那个天上掉下来的真男人,那个敢于给自己情爱,让自己感情有所寄托的男人,张美人起身跪在地上,向远方的父母祈求道:“爹娘,女儿不孝,女儿不后悔。”
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时,就被他充满男人刚气的气质吸引住了:黝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五官,犹如寒冰清潭的黑眸闪出静如寒星的冷光。高束的黑发,鬓若刀裁,微微一笑却又有撩人心魄的魅惑,与泡发面似的皇上相较,可谓天壤之别。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不动心?有哪个女人不撩情?
他是那样的坦率,那样的真诚,敢做敢当,在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后,非常坦白的告知,如果和他在一起将来可能是非常可悲的下场。但是自己愿意,他让自己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什么是真挚而热烈的情爱,只可惜时间太短暂了!
“啪啪啪,”窗棂又传来三声熟悉的声响,他又回来了,他是不放心自己。想到这儿,张美人轻拢了一下秀发,带着无限娇艳妩媚的微笑,打开了寝宫的门,把那个热乎乎的身体紧紧地搂在怀中,樱红的小嘴,紧紧吸吮着那张楞角丰润的嘴唇,让这个男人融化在自己的身体里。让一切该来的,就来吧!
黑衣人在抱住张美人的一瞬间,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颓然倒塌。
他,李子龙本也是出身于广西瑶族书香之家,那里风景秀丽,四季如春,寨子的人们过着自给自足,逍遥自在的生活。父母是谨慎守着一点家业的本分之人。自己从小立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每天早练武晚读书,勤奋勤勉,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威奋武,儒雅知文的才子。岂知,兹因一小股瑶民呼啸山林,兹乱闹事,明朝官兵前来镇压。他们不分清红皂白见瑶寨就烧,见瑶人就杀,三个月烧尽桂林之地许多瑶寨,制造了数百里的无人区。自己无辜的父母弟兄,妻子儿女也被烧死在官兵所放的熊熊烈火中。逃到山崖上的他,看着通天的大火,听着火中传来的凄惨的叫声,他默默下定决心必杀汉人的皇帝,以报这血海深仇。他投入瑶民叛军,攻县城,杀狗官。那知大滕峡之战失利,被俘后,乘机逃脱潜逃江浙之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重新拜师学艺,以寻找机会,报仇血恨。
天赐良机,他终于进了皇宫。他进皇宫的本来目的,其一,是要刺杀皇帝,其二,是要在皇宫内播下自己的种子,以后续图大明江山。万不得已也要搅乱这后宫内苑,让汉人皇帝丟尽颜面。然而,在皇宫的一年中,他所接触的后宫女子,一个个表面华丽而高贵,而内心却是那样的空虚,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无奈,她们战战兢兢生活在严苛的宫规下,稍不留意就会丧失本该属于她们却又不是她们的生命。尽管如此,她们又是那样热情,那样的率真。他慢慢地开始可怜她们,同情她们。当她们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仍旧真情脉脉,甚至愿意挺身保护他。
坍塌了,他的理智的防线,早已坍塌殆尽,他想用自己的情与爱,给予她们最美好的享受,不管时间多么短暂。他迅速把她打横抱起,款款地放在床榻上,层层的帷帐轻轻落下,点点的烛火,映出了他们如漆似胶的身影……
“皇上驾到!”昭和宫的门口,传来了汪直的大声的通传之声。玉蔓和寒絮迅速围在贞儿的身旁,准备帮她修饰一番。贞儿淡然笑道:“不用啦,我也老了,不想在装扮的花枝招展,素净点更好。”说着,对着镜子微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拽了拽平齐的淡妃色的衣裙,脸上微微扑了一点珍珠粉,款款地恭迎出去。
昭和宫外已是月上半边,通往各宫的长街御道的石座灯盏烛光闪烁,这成排的灯塔,照亮了人们心中该去或不该去的地方。
远远的四盏红纱灯笼,随着软轿迤逦而来。
“奴才,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整齐划一的祝敬之声,随之皇上的到来,飘向夜空,传得很远。
贞儿亦微微屈膝,敛衽行礼。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身体,紧接着一袭黑色单丝披风披上她的肩头,温润如玉的声音响在贞儿的头顶:“贞儿,外面风大,你的身体弱,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贞儿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淡淡的笑影逸上了眉梢:“皇上怎么这么晚了,还四处走动?不是今天去了艺华宫了吗?”
见深一听,一股烦躁的心绪又重新涌了上来,他不由地微微皱了皱漆黑的双眉,没有说话。贞儿借着灯光感到了见深的焦躁和不悦,她拉起了见深的手,轻轻拍了拍,然后牵住他的手,让他随着自己走进了安禧殿的寝殿。
寒絮早已打来了一盆热汤,就像他小时一样,给他脱靴烫脚,温温的热水,氤氲的气息,让见深的身心一下子松懈下来,紧张的心绪慢慢地舒缓。
贞儿用热水擦拭着见深的全身,一边给他做全身按摩,一边漫不经心问起不高兴的原因。见深微闭着双眼,喃喃低语述说自己在灵秀宫的所见、所闻、所想和所疑。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种淡淡檀香味,现在想起好像也曾在艺华宫中也见过……,说着说着,人已沉沉进入了梦乡。
绮阁星回,玉绳转低。紫檀雕花的案几上的荧光刻漏仍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滴着闪着荧光的碧绿的水珠,提铃宫女高唱着天下太平的凄婉的巡行贺唱声,不知在耳边响几遍。见深早已鼾声大作,而贞儿却躺在这皇明账内,望着帐顶上发着幽光的夜明珠,辗转反侧不能成寐。
自己病了两年多,宫里之事基本多为皇后所管,但皇后毕竟年轻,总有些顾及不到之时。关于圣公仙师之事,自己也曾派汪直在宫内各处查访,也不时传来圣公仙师游走于各宫给妃嫔们看未来,算吉凶,欲渡宫人成仙的说法。
皇上对圣公仙师五体投地,至信至深,特允其可随时出入内宫。僧侣道士,乃非常人也,贞儿也为此并未往深处想。然而,从派汪直跟踪所见所遇;灵秀宫和艺华宫中那个来历不明的身影;那张美人张皇失措的掩盖;如果真是圣公仙师在灵秀宫渡仙也罢,算命也罢,大可堂堂正正出来接驾,又何必要如此掩饰?掩饰将是意味着什么?联想起与璇儿莫名得相见,那种不可以言语的感觉,让贞儿更加顾虑重重,难道黑影就是……。过去历朝以假充真祸乱后宫谋篡皇位的所谓的“仙人,佛圣”并不是没有先例。
贞儿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这可是关系皇家血统之事,万万不可大意,明日必亲去见识—下这个神奇的人物。
昭和宫里,圣公仙师的出现让人眼中—亮。身姿宛如出尘般清濯,白色的衣衫,白色的须髯,白色的拂尘,行走之际恍若给人一种翩然乘风的错觉。看到贞儿微微一笑,轻挥拂尖,揖手道:“小仙拜见皇贵妃娘娘。”
贞儿微抬—下虚扶道:“天师勿需多礼,请坐!”
圣公天师微一弓身,坐在宫女搬过杌子上,即使坐着也给人一种纯净地出尘的感觉。贞儿看着破出红尘一身仙人气质的天师,莞尔—笑道:“凡间之人与仙人的气质可谓无法比肩呀!”
天师谦逊道:“皇贵妃娘娘英气勃发,更为世人所慕。”
贞儿温婉—笑道:“本宫听说天师修炼百年,可知前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天师听后静静地摇了摇头道:“不知。”
这样的回答倒叫贞儿吃了—惊,不禁盯视了回话者一眼,略显惊讶问道:“宫中之人口口相传,天师何必自谦。”
天师坦然一笑道:“皇贵妃娘娘是一个聪慧之人,让小仙给娘娘讲一个故事如何?”
贞儿:“洗耳恭听。”
“前朝有一秀才,上山游玩,无聊至极之时来到—山神庙前,看着庙宇的残垣断壁,随手在山墙上画了—幅画:一只狐狸正在山中跳跃,然后悻悻然下山而去。第二天—过路之人看到此画,下山后告知别人;山神庙画着一只狐狸,活灵活现,正在山中跳跃。第三天,这个别人又告诉茅第三人:山神庙有—只狐狸,灵活无比,正在山中跳舞。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第六个……。传来传去原来的话就变成:山上有一只八个耳朵,四个尾巴的狐狸精,经常在山中出没,吸人精魄,吃人脑髓。吓得人再也不敢上山了。”说到这儿天师“嘿嘿”—声冷笑,向上一揖,转身而去。
贞儿望着天师飘然而去背影,扭头对一旁的寒絮道:“此人早知本宫猜疑于他,他就坦诚相待,实话实说,让人不得不佩服。只要他已抓住皇帝,让皇帝相信于他,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成化四年,是朝廷多事的一年。
三月,珍妃柏氏顺利产下二皇子,举国庆贺,皇帝见深又重新沉入做父皇的幸福中。然而,六月,京城大地却迎来了一场大的干旱,三个多月滴雨未下,各地报灾请求皇上祈雨的奏折,累积成堆。焦急的见深看着奏折在书房里来回打着转,浓眉紧攒把这几日得子的喜悦也早拋到九霄天外。
这一天早朝,见深早早站在奉天门抬头看着万里无一丝云朵的蓝天上,冉冉初升的的太阳,虽是初日却已发出灼人的光芒。见深看着玉阶下众大臣无奈地说:“钦天监奏道,京城大旱仍为阳不藏阴,阳盛阴衰致使水火不调之过。朕,仍天帝之子,大明之主,不能善纳忠言,重用贤能,摈退邪佞,以至天地闭塞而不通达,赤地千里,万物枯焦。百姓仰盼甘露降临,却无处申诉,其罪在朕之身。明日朕将袒身负荊步行到天坛,向天帝谢罪,祈求天帝恕罪,早降甘霖,救我臣民于水火。”
雄伟的奉天门前一派寂静,众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摇头,有的点头。片刻,辅臣彭时向前跨一步禀道:“无雨乃为万物失调所至。皇上既已自知失措,只要把我皇之意告知天帝即可。听闻宫中道人法术高强,连仙女和仙童都可招来,皇上把己意告知,再令他求雨,必可救百姓与水火。”
见深看了连连点头,即刻下罪已诏并传喻,请圣公先师建坛求雨。
祈雨坛,现在西苑的东南方,方圆九丈,每一层高三尺,共九尺,下一层插满了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黑旗,按斗,牛,女,虚,危,宝,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昂,毕,觜,参,居白虎之成。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抑,呈,张,翼,轸,成朱雀之状。第二层,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人位而立。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香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火煌煌,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生,黄钺,白旄,朱幡,几,皂纛。环绕四周,可谓,巍巍高哉,威风凛凛。
祈雨坛下,在两个北南方向各搭了一个高高的观瞻棚,底下用帷幔轻掩。一切就绪后,选了一个吉日,见深带着文武大臣,宫妃后嫔来到坛下,观赏助阵。
后宫妃嫔居北边观瞻棚下,贞儿和皇后分别坐在见深的两侧,文武百官,坐在南边的观瞻棚下。瞻台上下锦衣卫跨刀带剑把守森严。见深看着眼前高大的祈雨坛,信心满满地对梁芳说:“快给朕拿一个大盆来,朕要看着甘霖降下。”梁芳答应着,忙叫一个小太监拿着大盆,放在祈雨坛前的广场上。
盛夏的太阳,火辣辣地舔舐着干渴已久的大地,微风中带着一股炙热的气息。西苑里的花草树木,已失去了昔日的朝气,垂着头,恨不得也长上腿,跑到荫影下躲避这灼热的炙烤。汪直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随风—扬,干干的黄土,刹时随风化尘而去。
太旱了,人们用企盼的眼光望着祈雨坛。贞儿抬头望望高高的祈雨坛,目光向汪直不经意地扫过去,离皇上身旁不远的汪直,也向贞儿微微点了一下头。
“吉时到!”
在典仪使的赞唱中,圣公仙师缓缓的登上祈雨坛,头戴束发金冠,穿皂罗袍,风衣慱带,朱履方裾,飘飘然如神仙下凡。
圣公仙师站在祈雨坛,直向高空立定,旁边的两个小道士,恭恭敬敬捧着一把桃木剑和几张写着朱沙符号的黄纸竹板。仙师皱着眉愣愣地看了看瓦蓝的天空,又看了看寂静的黑压压的人群,长出一口气。猛地抽出木剑喷出一口法水,微闭双目喃喃地念起了符咒,闪着墨黑光色的木剑漫天挥舞。片刻之间,又将一道符放在火烛上点燃,手执木剑向注满水的盂中猛后,微微闭着眼睛抬头向着天空喃喃着挥舞着双手。
半个时辰,在烈日之下悄悄过去,天空中仍无一丝云彩,只见那仙师忽然披散了头发,烧符打牌后,嘴里又是一番念咒后,静坐于祈雨坛上一丝不动。
一个时辰过去了,见深莫名的抬头,向黄蓝的天空四处瞭望,身后的妃嫔也擦着脸上的汗渍,随着皇上四处寻找,并七嘴八舌地悄悄议论着,慢慢议论声尘嚣甚上。片刻,圣公先师微微睁开双目长叹一声,缓缓的站起来,走下阶梯,面向见深一揖道:“陛下,刚才小仙到东海走了一遍,却不料,今日玉皇大帝在玉宸宫飨宴各路神仙,东海龙王应邀赴宴,所以不能及时给陛下布降甘霖。小仙已通过顺风耳已向玉帝转达了陛下的虔诚之意。另外,小仙听说,之所以京城大旱三月,是为陛下承统以来,西南方向杀戮颇多,怨气冲天。只有陛下安心修道,设坛斋醮,祭奠亡灵,方可解京城之大旱。”
此语一出,顿时一片哗然。贞儿看着仙师冷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忽见南看台的武将中,冲出一位年轻的将军。他几步从看台上走到仙师的身边,一把抓住了仙师的前襟,大声喴着:“抓奸细。”那仙师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猛得一抖身想要挣脱了将军。随着拉扯仙袍的撕裂声,一身黑色劲装豁然出现在眼前,那银丝飘飘的头发也张慌中被打落在地,露出满头黑发,盘于头顶。见深一见,猛然想起曾经在灵秀宫和艺华宫中,所见的黑影,心中一顿时了然。
刹间,那黑衣之人已挣脱了将军,一个鱼跃窜出三丈有余,身体起伏间,手中的青棕佛尘变成了—闪烁寒光的长剑,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挥手向那位将军逼去,将军—看向后猛跃两步,黑衣人腾空而起,空中转身向北边见深的瞻观台直扑而来。
见深身旁的贞儿也刹那间腾身而起,“嚓”的一声从腰间抽出精钢软剑,嘴里娇呵道:“汪直护驾!”顶着森森的刀光迎了上去。同此同时,观瞻台下软幕高挑,一隊全副武装锦衣卫蜂拥而去,瞬间,把黑衣人包围在刀枪箭戟丛中。
黑衣人脸沉似冰,眸若冷电,长剑似虹,剑剑带着凌厉的杀气直逼贞儿,贞儿软踩莲步,挥出—片绚烂彻寒的光幕,化解了激射而来的杀身之剑芒。在嘈杂声中只听一人高喊:“撒”,随之一声喊一个漫天大的鱼网,闪烁着银光向黑衣人兜头泼下,黑衣人准备撤身高跃躲避的刹那,一根袖箭从黑衣袖口中射出,直直向见深飞来,而银网在瞬间也把他罩在其中。
乌光箭影,带着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人们的惊呼还未出口,一道人影迎面而至,“噗”的一声响,鲜血飞溅而起,伴着汪直的“哎哟”惊叫之声与砰然倒地之声,那支袖箭带着血腥之气,深深地插在汪直的胸口,发出一阵颤抖的狰狞刚声。原来是皇上身旁的汪直,在看到袖箭飞向皇上的瞬间,迎面而上袖箭正中胸口。
人们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宫娥彩女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叫嚷着,四处乱窜,桌椅撞击得东倒西歪,乱成一团。这时,只听贞儿大声娇喝一声:“谁也不许乱动!”瞬间,人们都静静的站在原地,那黑衣劲装男子,早已被侍卫七手八脚地摁在地上。有几个侍卫急忙向前去查看汪直的伤口。
汪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眼直直望着天空,胸口的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在一个侍卫刚要把他扶起时,他的黑眼珠慢慢转动,“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把身边的侍卫吓得后退两步。只见汪直坐起身来转了转头,低头看着胸前仍冒着鲜血的胸口,伸手就去拔那只袖箭。那侍卫一看忙上前去按住他的手说“公公,你伤势重,这袖箭不可拔,否则,……。”汪直听了,苦笑地摇了一下头,把袖箭一下拔出,乌黑的箭头上拖带出一个圆圆的已经扁了的猪皮囊,一滴一滴的鲜血正从囊的破口处溢出,在场之人看到都感到莫名奇妙。
原来,汪直在跟踪仙师吃了几次亏后认为此人必有邪门的法术,所以,身上随时带了一囊狗血,准备见机行事,以防此人再耍花样,没想到今天,却救了他一命。
见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侧头看着已回到身边的贞儿。贞儿悄悄拉起见深的手,安慰式地轻拍了两下,淡淡的一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轻轻地说道:“皇上,莫慌,一切都过去了。一会儿再细细审来。”
见深点了点头,暗暗地长出一口气,这时,只见那位冲出的将军纵身前来,单膝落地道:
“臣,韩雍,征讨苗瑶,为陛下封为征西将军,这个道人是广西苗瑶叛军首领的军师李子龙,此人无恶不作罪大恶极。臣征苗瑶之时,曾抓获于他,不想让他逃脱。不知皇上何以把他留于宫廷之中,此人狼子野心,倘有不测,此重罪谁敢承担?”
见深听说,脸色更加深沉。韩将军在征苗立功,绝非谎言,顷刻喚刑部严刑勘问。
贞儿一旁轻轻的在见深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见深的脸色一变,怒上眉头,转身向侍卫道:“带到宫中,由朕亲自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