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连载 ...
-
皇城东安门的方向,传来的阵阵哀嚎和惨叫,越来愈近,火光腾空而起照亮了皇城黑压压的天际。这帮叛贼真可谓狗胆包天。现在皇城外不知何人在救驾?勤王之兵不知能否及时赶到?皇城里的锦衣卫又能支撑多久?太子见深又在干什么?他没有经过战事,可否适应真刀真枪的战场?种种的疑问与牵挂催促着贞儿不停地鞭挞着坐下的大红马,大红马好像也感到了主人今天的焦虑和担心,长嘶一声,甩开铁蹄踏着黑幽幽的夜色,飞似的向皇城的东安门冲去。
贞儿殊不知,这在通往皇城的御道上,一队人马也疾驰而来。浓浓墨色虽然包裹着四周,但仅听着急促而整齐的步伐,铿锵而有节奏的马蹄声,就可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他们,正是西征主官孙镗率领着西征士兵,前去平定叛乱。
队伍急速地前进着,夜色中只听孙镗将军喊道:“勤王有功,大家快分成两队钳制敌人,逮住曹钦者,封官加爵,冲啊!”
士兵们熟练地分成两路,乘着夜色迅速地从后边左右两边包抄上去。
皇城的东安门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半个街道,也照亮了叛军们一个个得意而又狰狞的面目。金钱,美女,权力,像是带着妖媚面具的魔鬼,向他们摇着死亡魂幡。大火中那既将化为灰烬的富丽堂皇的大门,巳准备向他们洞开。漂亮丰腴的女人,金壁煌耀的珠宝与高高在上的宝座刺激着他们热血澎湃,得到了!马上可以得到了!欲望之火也已彻底烧毁了他们的理性。忽然,一道平地而起的石墙又堵住了他们的欲望之门,叛军恼羞成怒,曹钦指挥着他们抬起顶杠向石墙撞击。石墙在火光中,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块块石头开始皲裂,坍塌。叛军的叫嚣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一双双红红的贪婪的眼睛,紧紧盯着小小石墙后的一切。
得意忘形的叛军,没有料到在夜色的掩护下,一只训练有素的骑轻正在迅速靠近,正面的士兵和侧翼两边的士兵,如同伸向恶魔咽喉的死亡之手,正紧紧的聚拢。
厮杀之声顿时震撼了京都大地。肆无忌惮的狂笑刹时转为鬼哭狼叫的哀嚎。刀剑碰撞,宫门外顿时铺陈了一层血淋淋的残肢断臂的尸身,火焰伴着硝烟弥漫在巍巍的皇城的上空,惊惶中的叛军已狼狈地退去。
战后的硝烟与轻轻的晨雾混合着,给皇城蒙上一层庄严又略显凄凉的薄纱。
万贞儿辞别太子见深,策马跃出青烟缭绕朱残黄颓的宫门,看着鲜血四溢,残肢四横的惨败之象,闻着迎面而来的呛人的浓浓血腥之气,让她想起了北京城头与鞑靼兵厮杀的景象,想起了那位指挥若定,神情沉稳的铁甲白箭袖的将军。想起那个为自己所牵连无辜丧失的生命,贞儿眼中溢满了思念与仇恨的泪水,她转身一抖马缰向皇城外传来呐喊厮杀的方向狂奔而去,—任泪水随风飘零。
贞儿策马狂奔在大街上,她现在唯一的目的,是向曹家父子讨回血债,为于大哥报仇,为那些无辜而逝去的生命雪恨。
微微的晨风轻轻地撩起贞儿的长发,熠熠的剑光,在曦光中闪烁,背上的箭囊装着于大哥送给自己的狼牙箭,大红马带着如复仇女神般的贞儿来到东长安街曹吉祥的住宅。
长安街上,曹吉祥的宅院早已被反叛的官兵层层包围,阵阵的箭雨,点点见红,次次进攻,留下几具士兵的伤肢残尸退了下来,攻与守处于白热化的拉锯中。
贞儿看着站在高大院墙上拼死抵抗的叛军,悄悄地抽出一支狼牙箭,扣在弦上,瞄动着,慢慢地寻找着目标。约一柱香的工夫,一个带着红色盔缨的头颅,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从高高围墙一角边探出,贞儿慢慢地对准,屏气凝神地绷紧了满月似的弓弦,拉弦放箭的瞬间,让贞儿想起了于大哥教她习箭的情景:
沂王府的后花园,春阳暖暖的照在身上。黄黄的迎春花,粉白的杏花姿意开放。在盛开的紫丁香树下,于大哥站在她的身后,有力的大手握着她娇嫩的小手,她的心像小鹿似的乱跳,玉白的脸上印满了红霞。于大哥耐心的教着她如何上箭,如何拉弓,如何瞄准,射击。于大哥的手那样的温暖而粗糙,当她把箭射到靶心时,于大哥的双眸又是那样的明亮,充满了怜爱和欣赏……。
此时的贞儿褐色双瞳中满满的是怀念的悲情与愤恨的怒火。
“噔”的一声,清脆的弦响,那支狼牙箭应声而出,复仇之矢挟着凌厉的破空之势,直直向探头的叛军射去。“啊!”一声大叫,高大的院墙里传出了“咚”的一声响与阵阵的惨叫。紧接着听见嘈杂的喊声:“四公子受伤了!”“四将军受伤了!”
进攻之锋,刹时凌厉,势如破竹,院落的大门轰然打开,士兵们蜂拥而进,一场殊死的搏杀后,曹宅几乎被夷为平地。
曹钦兵败跳井自杀。
黎明早已悄悄地降临在动荡一夜的京城大地,晨风淡化了血腥的气息,太阳已经开始喷射着诱人的朝霞,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明朝的皇位仍旧是朱家的,江山依旧。
贞儿的仍旧是侍奉太子,让太子生活在平安宁静之中。使命依旧。
三天后,曹吉祥被英宗皇帝下令绑缚市曹,凌迟处死,其子曹钦,曹铎,曹睿,曹铉的尸体,也一样寸磔示众。凌迟即一刀一刀地剐去身上之肉,民间之语为“千刀万剐”。
圣旨贴出,京师上下欢呼雀跃。刑行的这一天,京城空巷,人们纷纷挤到东市口,看这个平时欺压良善,害死忠良的坏蛋的下场。
刑部大牢通往东市的道路两旁,五步一岗,十步—哨,官兵们高度警戒着。几辆载着曹吉祥及其党羽的囚车,在民众的咒骂声中,由官兵押解着缓缓的驶来。
雨点似的臭鸡蛋、烂菜叶和鞋子,飞过官兵的脑袋打在曹吉祥的身上,吊挂在平时保养的丰润的脸上,青缎团花的绣幅上。不时还有人扑出来,撕扯着曹吉祥,哭喊着要他偿命。哭喊声,叫打声又和欢呼声融为一体,,回荡在京师的蔚蓝的天空下。
紧挨东市,东牌楼的一家茶馆的二楼一间雅致的单间里,贞儿和太子见深俯瞰着这大快人心得场面。两天前,贞儿就定了这个茶馆的单间,她要让于大哥看着诬害他的小人,如何去死,让于大哥在天之灵也可略为宽慰。
于谦的牌位放在房间正中的案几上,鎏金的青瓷香炉香烟袅袅,两支白色蜡烛,烛火闪闪,几碟瓜果恭敬地摆在案几上,贞儿一袭白裙跪在于谦的灵位前。
午时三刻,追魂炮声冲上天际,一刀刀滴着淋淋鲜血的肉条;一道道奔涌四溢出的艳红;一声声瘆人的惨叫哀嚎;一阵阵人们的欢呼雀跃和一片片惊心动魄地骚动。
贞儿看着于大哥的灵位,悄悄地说着心里话:
“于大哥,你听到了吗?五年了,你终于等到了。你听,这声音多么的动听,多么的畅快淋漓,这是奸人的下场啊!哪位不知名的小兄弟,你为太子无辜搭上了性命,现在,你的大仇已报,太子必会厚赏你的家人,你可以瞑目了。”
“于大哥,你再仔细听,那欢快的声音,是民众对你的肯定和赞赏。”
“于大哥你听到了吗?贞儿向你报喜来了。只是贞儿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忠诚之士死的那么早,而奸佞小人的报应却来得这么迟?”
说到此处,万贞儿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太子见深走上前去,把浑身颤抖不已的贞儿搂在怀中说:“于大哥,父皇已知你是冤枉的,见深一定会给你平反昭雪的。”
《明史记,正本未》
英宗与贤语夺门之功:
李贤对曰:“迎驾则可,”“夺门”二字岂可传示后世?陛下,顺天应人以复大位,门何必夺?且内府门宁当夺耶?当时已有此事邀臣者,臣辞不与。”
上惊问故。
李贤对曰:“景帝不起,群臣自当表请陛下复位,实名正言顺,无可疑者,何至夺门?”
天顺六年九月,皇太后孙氏染疾,缠绵于榻上数日之后,终于撒手人寰,驾鹤归去。
病榻上的英宗皇帝,为太后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紫禁城丧帐漫漫,哀乐声声,清宁宫的庭院中高高的灵幡在秋风中飘荡,宗室诸王,孝子贤孙,在英宗的率领下披麻戴孝,跪在堂前守灵。
秋风乍起卷起梓宫前的层层灰烬扑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泪水和着灰烬在人们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灰渍。在人们的阵阵的哭嚎声中,跪在太子身后的贞儿,看着眼前高堂上的黑色金边的楠丝木的棺椁,那些翻过去的日子又好像从新的翻回来:幼年时,太液池边相遇的仰慕;清宁宫临危授命的诚恳;善良伍儿无奈而委屈的泪水;懿旨夺人性命的杀气。一篇篇地翻过来,又倒过来。哎!这个可以左右别人命运的尊者,终于走了。
心中几多感叹,几多留恋,几度悲伤。泪水也潸然而下,有太后教诲信任的泪水,也有被诬伍儿冤死悲愤的泪水。
突然,一道探询的目光,从对面悄然射来,贞儿明白那是病体沉重的英宗朱祁镇。多年再没有交织了,陌生早已代替了少年的熟悉,现在在皇上多了沉稳少了浮躁;多了明智少了昏聩,但也多了几分狠毒少了几分善良;多了几分猜疑少了几分信任。
贞儿轻轻地低一下头,回避着—丝的探询,
英宗朱祁镇,呆呆地跪坐在灵前,看着眼前眼前—明一灭的冥纸,从黄化为黑,从黑又化为灰,恰如人生,从盛走向衰,从生走到死,心情也如同眼前的灰烬般随风飘荡。肃然间,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风髻雾鬓,修眉联娟,肌肤胜雪,一双黑目又似一泓清水,酿成自有的一番清雅高华,秀外慧中的气质,虽未施粉黛,一身重孝,仍然是,端庄秀美,清丽高贵。
万贞儿。英宗心中—动,眼前的女子同记忆中那个早慧的女孩重叠起来,纵使相貌改变,那双眸子依旧清澈。英宗不禁一叹,已经将近十年未正式谋面了,这十年的时光,并未消殒她容颜,反添加了女人特有的韵味。
想想垂髫之年西苑为救小鸟的沉靜,想想总角之年草地上击掌打赌的聪慧,想想及弁之年出征瓦剌之前得苦心劝谏,特别是南宛探望幽巷里自信而又孤独的身影,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逝去。那时自己囚禁在南苑中,心情如在暗暗长夜中久久地煎熬,看不到一点亮光,时时还要受到监视,自己可能一生将在这样的囚禁中度过,让他对高墙外平民的生活羡艳不已,心如同压制在高塔窨井中的—孤魂,早已廖无生机。这时的他看见了她,她是如此的沉静,又是如此孤单却又充盈着逼人的自信。特别是看到她手中牵着自己的儿子时,那份为父的责任感更加让他感到惭愧无颜。如果当年能对她话那怕多思—下,何至于落到如此的下场?哎!母后把皇儿只有托给她照顾才会使人放心……。一幕幕,一串串,往事划过。更多的是一份感激,万贞儿没有让母后失望。然而,感激中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不可释怀。
这两年朝廷内外针对东宫太子的种种诽议,都让东宫不着痕迹地轻轻化解,缜密、周全,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拿捏得恰到好处。宫里从太后到皇后,以及各宫妃嫔;宫外从内阁首辅到各级官员齐齐称赞太子的贤德仁孝,看来确实太子做到了人心所向。固然东宫的师傅并不缺乏才智,但做的如此缜密,未露出丝毫蛛丝马迹,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难道又是她……?想想到太子的忠厚,她的聪慧,他们相依相随的关系,恍然间顿悟到,这才是自己心里久久不可释怀的真正原因吧!
贞儿感受着对面英宗皇帝晦暗深沉变幻莫测的神色,忐忑不安的气息,心中已对英宗的所思所想猜到几分。从为于大哥求情,伍儿事发太子以死相逼,固储位四处奔走,自己渐渐走到了前台,渐渐开始显山露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是对自己即放心又不放心。不管怎样英宗说来还算是—个性情中人,我万贞儿现在必须保住太子,而后才可紧紧依靠着太子这棵大树保全自己。想到此,贞儿伸手把太子松下来的孝绳重新扎了一下,举目望向秋色苍苍的蓝天……
英宗皇帝亲自扶送太后的梓宫至天寿山,打开宣宗皇帝的景陵地宫,将久等了二十七年的皇后送进地宫,地宫得大门徐徐关上,孙太后得到了她的殊荣。
胡皇后终究与人君无缘,只能去作仙师了。
一片红红的枫叶,从高高的树梢上飘然而下,贞儿看着这华彩翩然的枫影,那如同流线的轨道,如人走过的印记,一晃既逝,无终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