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入狱 ...
-
当玄月渐渐隐没于游云时，李刺史登上了钟鼓楼的顶层，他瞭望着闽州城在月色中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这些灯火连成了整座城的轮廓。
十多年了，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妻子向他表露出郑家打算起事的消息后，他的心就没有安定过。但他没想到那么快，就在一个时辰之后，他就收到了郑伯庸传给他的阴符。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了，在成了上官瑾的门生之后，他就在这条贼船上下不来了。
郑家举族离开，便预示着他们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李刺史曾经问郑家三郎，为何要留下谢云泊的性命，他可是窃取了郑家诸多秘密啊。郑家三郎却笑道：“他活着，才能替我们传话。”
李刺史这才恍然大悟——谢云泊用四肢与舌头换来的情报，只是郑家故意让他看到的而已。谢云泊带回的情报真真假假，能够扰乱圣人的决策，而为上官瑾在长安与他们里应外合争取时间。他们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起事之日到了。
李刺史曾经胆战心惊，生怕一夜醒来，便有无数官军冲进府来将他捉拿归案。可是他一直没等到，甚至连一个有分量的郑家人被捉的消息也没有打听到。圣人发布了诸多海捕令，却只抓到一窝一窝的小喽啰。
他这才意识到，郑家背后的能量果真不能小视。
听闻他们当年护送小皇子出逃，带走了前唐积淀了几百年的国财。
郑家富可敌国，绝非一句虚言。
这也是李刺史还心存侥幸的地方，大楚立国也不过三代，或许郑家真的有机会。
若是真成了从龙之臣……他的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李刺史漠然地望着远方，目光所能企及的最远处似乎有火光在闪耀。李刺史知道，那是建安县的方向。与郑家相交甚密的倭人武士以及他们豢养的死士打扮成矿工潜伏在矿井中多时了。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建安，还有闽州各县。
如果计划没有变，今夜便是闽州向倭人献城之日。
所以李刺史对于陈棠之前能够在冬日守住建安县嗤之以鼻，那不过是因为郑家真正的目标根本不在她身上。那次海寇侵袭看起来厉害，实则是一记障眼法。
虚晃一招，吓唬吓唬她罢了。
如今才是动真格的了。
或许不仅仅是闽州……李刺史的目光转向了北方。
长安应当也已经乱了吧。
各处的烽烟便要接连烧起来了。大楚立国多少年，郑家便经营了多少年。他们培养了无数士子与官员，他们大多改换门庭，换了身份，谁也不知道他们是郑家人。
但关键时刻，他们却是刺入大楚心腹最锋利的剑。
李刺史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身边的心腹，沉声问道：“找到了吗？”
焦师爷点点头：“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她，得亏她没着急回去，方才席司法带兵将她堵在了城门口，她倒是很识相，叫她身边的随从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地跟咱们回来了。”
“没打着我的旗号吧？”
“没有，特意叫席司法注意着，但是她认得席司法是咱们刺史府的人。”焦师爷走上前两步，手在脖颈前划了一道，“要不要……”
“把她关进刺史府的地牢里看着，现在还不能杀她。”李刺史摇摇头。他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万一郑家失败了，他还要留着一条命呢。只要底下人没有打他的旗号，他都可以谎称自己被他们软禁了，这一切都是底下人和外寇勾结，与他无关。
没有听到长安易主的消息，他做事就不能做绝。
李刺史在钟鼓楼上呆了很久，他看着远方的火光越来越盛，他似乎能听见风中传来的喊杀声，这是一场谋划了十几年的阴谋，那些毫无所觉的人怎么会抵挡得住呢？也就建安的防护严密一些，陌生人不好潜入，只好暗杀了矿场原来的监工，将那些倭人都乔装打扮成矿工潜伏在那里。陈棠那个滑头的女人在县城的管理上十分严苛，却很少亲自去矿场查看，毕竟她来得时日太短了，如今各大矿场大多还在崔家、卢家的把持下。
她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头。
至于崔、卢两家，他们只要有利可图便是，家主又怎会亲自下矿？只要把传递消息的路斩断，他们根本不知道，还在花天酒地呢，这一切就如此顺利地进行到底了。
他的思绪混乱而纷杂，一个念头跟一个念头地涌上来。李刺史的手心里都是汗，他瞪大了眼睛在等待那个意味着他要打开城门献城的信号。
闽州都督府的指挥使虽然与他称兄道弟，也愿意为了他献上的金银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眼，但李刺史知道，郑家始终没能将那个武官拉拢。他不能错过开城的时机，若是闽州都督府的官军冲杀了过来，那郑家布下的天罗地网就要被撕裂一个口子了。
而且是联通海外最重要的口子。
李刺史知道，闽州是他们的退路，一旦北方失败，他们可以据守崇山峻岭与大楚分庭对抗。就算没能抵抗住大楚的铁骑，他们也能通过闽州绵长曲折的海岸线出逃海外。
就在李刺史将郑家人的打算想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一声清晰的响箭声破空而来，在漆黑的天际绽放出一个明亮的闪光。
他抬起了手，对身边值守城门的将士道：“宁州都督府有一队人马要借道，开城门。”
那将士不疑有他，领命而去。
那将士离开后，李刺史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他整个人猛地紧绷，手暗暗去握藏在后腰的匕首。他警惕地回头一看。
他的妻子郑氏手肘搭着一件披风，在两个丫头的陪伴下走了上来。
李刺史松了一口气，手也放开了。
“你怎么来了？”他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这里风大。”
郑氏笑盈盈地走近：“正是因为风大，妾身来为郎君送件衣服，郎君这几日事务繁杂心思重，在这里吹了一夜风，不要着凉了。”
李刺史心底略微有些妥帖，对这个妻子也不那么看不顺眼了，他微笑着，伸出手去揽她，郑氏温柔地笑着靠过来，抬起手抖开了披风。
就在这时，披风下寒光一闪。
“噗”
鲜血喷涌，李刺史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溅了满脸血的郑氏。
郑氏依然笑着，温婉柔和，笑容丝毫未改。
“你……嘶……嘶……”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说不出来了，他的喉管连同脖颈都被利刃割开了。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可是血还是喷得一丈远，随着他摇晃的身体越发流淌得满地都是。
李刺史最终双目怒凸地倒在了地上。
郑氏微微低头，用一种看蝼蚁般轻蔑的目光看着他。
“父亲说了，不忠心的狗，用完还是杀了的好。”
说完，她回头对跟随的两个婢女道：“套车去码头，父亲派来的船等着我们。东西都不必收拾了，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留恋。父亲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现在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这天下让他们闹去吧，我们去琉球，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其中一个婢女犹豫道：“可是……六娘子，你还怀着孩子……”
郑氏微笑着抚摸着腹部：“是啊，所以我们才要走得远远的。”
以后的日子，才有盼头。
.
刺史府的地牢比起建安县那腥臭无比的大牢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棠皱着眉头在牢中转圈：“恐怕是出什么事了……”
否则席司法连个名头都不找，带了兵就把她一行三人围成了一圈，一副她不配合就就地格杀的架势，是不是太不要命了？
她是建安县令，有官身的人，就算犯了杀头的罪也要等三司会审的！
李刺史这是狗急跳墙了？
可是陈棠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能惹得他跳墙啊。按照这么一年多和他打交道的经历而言，李刺史其实不是个能豁得出去的人。
他怕丢官，怕影响仕途，除了欺压百姓做得有些丧心病狂，但至少他还是会找些借口和理由，以便日后可以甩锅保全自身的。他不是那种会特别冲动的人。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陈棠是百思不得其解，蓝鲲和臧冬没有和她关在一起，蓝鲲甚至在被带入刺史府之前便被打昏了。臧冬倒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让他也跟着昏。
那时陈棠紧紧攥着手，指甲都刺入了掌心。
情况不明，她不能冲动，更不能硬拼。
陈棠知道他们俩被关在下一层，当他们被押着错开时，臧冬往她袖子里塞了一个卷成小小一个圆筒的册子。那摸起来……好像是个账本？可是陈棠一直没敢拿出来看，她的牢房面前始终有狱卒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想做些小动作都能被呵斥。
这也算陈棠穿越以来遇到的最无奈的事情了。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么一圈一圈地转着。
她后来转累了，只好捏着鼻子蜷缩在烂稻草堆里睡觉，当听见外面骚乱起来的时候，她还吓了一大跳。她猛地翻身爬起来，跳着蹦着往头顶那一小块方窗看去。
外面黑漆漆的，天还没有亮。
她只能听见外面无数双脚慌乱奔跑的声音，厚厚灰尘被脚步带起的震动像雪沫一般飘下来，呛得陈棠连连咳嗽。
然后她便听见一些只言片语。
“死了好多人……”
“别出去，听说外头满街的倭人……”
“刺史大人呢！六部曹佐官都在外院急得团团转呢……”
“谁知道呢，连夫人也不见踪影了……”
陈棠的心纠成了一团，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是什么季节，倭人？？为何会出现在闽州？？他们要抵达闽州，必须要经过建安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建安失守了吗？
不，她不相信！她一定得想办法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入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