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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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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轩推开门后发现墨隐已不知所踪。
他着急地想,她会去哪儿呢……
墨隐走在路上,看见一辆公共汽车停了下来,她也便随着人群挤上去。
公共汽车再次停下时,她又随着人群挤了下来。
她不理会这是哪儿,因为那会让她头疼。
她听见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悠扬,没有过于明显的高低起伏,却像一片叶子,从树上掉落,在空中轻轻地旋了一圈,最后落在湖面上。整个过程是安静的,干净的。
而且……
这声音,这声音很……
熟悉!
吹口琴的人一曲吹罢,停下,抬头看她。
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穿着和她一样颜色的毛衣,坐在河边,眼神冷淡。
“《飞天》?”墨隐淡淡地问。
“你只能听见我吹的曲子,听不见我心中念着的词。”年轻男子拂了拂身上的枯叶,说。
“《飞天》的歌词有什么不好。”她轻声念了出来:“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那也是我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可是年轻人说:“好是好,但这不是我心里反复念着的词。”
他以为墨隐会问是什么,可是墨隐没有。
“你不问是什么?”
墨隐答他:“我以为你会告诉我,可是你没有。”
年轻人微闭上眼,吟道:“如果一季终了,还有颜色妩媚,那也是我为你折下的一朵红梅。”
墨隐不由一震,面上却仍是淡淡:“不及原来的歌词好。”
年轻人眼中含笑,“可是你不知道,写这词的人很年轻。”
墨隐在心中苦笑: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此时心情低落,说话倒无了顾虑,“你喜欢填词的人?”
年轻人显然料不到她会如此直接,并不回答,只是拿起口琴,将那首曲子重新吹了一遍。
墨隐在他的曲子中,似乎想到了从前……
那个时候,她的晋哥哥刚刚离她而去,她成了大漠风沙中的华筝。
她沉默,校服的拉链比以往拉得更低,齐眉刘海梳向一边,手臂上有了粗野的文身。
某一日,他被调到她后边的座位。她在课前转笔,动作娴熟,一脸落拓。
“你知道吗?郭晋学长现在和一个很漂亮的学姐在一起……”闲言碎语跌入耳中,她的手不由一僵,笔脱手落地。
“给你。”坐在后边的男生弯腰拾起,递给了她。
墨隐的眼光便往他脸上扫去,他脸上一红,别过头去看窗外。他俊眼修眉,皮肤白皙,整个人像是一件极精致的瓷器。
而郭晋,是一块温润的玉。
墨隐接过笔,无意间发现他的手指也是很长的。
不知道……有没有晋哥哥那么长。
“你……”她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提出,“能和我比比看谁的手指长一些吗?”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手指对着手指,手掌贴着手掌,他掌心温热,她小手冰凉。
也许便是那一刻,他记住了前面手很冷的女孩。
他的手指自是比她长,“我还以为我手指很长……”她自嘲地笑笑,带了点落寞的意味。
“这个……”他略略一笑,“男生和女生不一样,你该和女生比,你的手指比很多女生长……”他急促不安地说着,脸红了,这么几句话被他说得僵硬无比。
墨隐还以可有可无的笑意,便转过身去。那时她眼中的男生只有两类,第一类只有一人,那便是郭晋,第二类,是除了郭晋以外的其他人。
所以他注定是迟来的。
接着有音乐课,学习口琴,教师说:“请大家在口琴上写上你们的名字。”
墨隐提笔,着笔之处一片光滑,写不出字来。
他在后边轻轻地踢了一下她的椅子,她回过头去,他递给她涂改液,“先把这个涂在不锈钢上,再写。”
她从他手中接过涂改液,点了点头,依言而行。
她看见他口琴上有三个字,“唐亦腾”。
他当然也记住了她,墨隐。
那一日放学,她看见他在台阶上坐着,闭着眼倚着身后的柱子,嘴唇翕动。
“背诵啊。”她走了过去。
他知道是她,既惊且喜地睁开眼,扬了扬眉,“是你!”
这一幕何其熟悉,她记得有一次,郭晋也坐在台阶上等她,她来时,他扬了扬眉,惊喜地道:“是你!”
唐亦腾不是郭晋,郭晋温和甚至温柔,会哄她宠她,唐亦腾只是个腼腆青涩的男生。
她怔了一怔,“不打扰你了。”言罢便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她用《飞天》的曲子,填了歌词,经过墨雪房间时听见墨雪在打电话,“年庆你要上台唱歌的话,我给你伴奏。”
自然是对郭晋说的。他……在电话彼端。
于是她又找了曲谱,第二天拿给唐亦腾扔下一句话,“年庆我想找你搭档。”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看见他一脸喜悦。
放学后他叫住了她,将一份他重新抄了的词和谱递给她,未等她开口,便抱着书急急地、羞涩地走了。
他抄写时一定很认真。因为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极用力。
第三天早晨,他在走廊上叫住了她,手中拿着口琴,“我们排练一下吧。”
墨隐心中不耐烦,“不用了,你把曲子吹好就行了。”
这时她看见墨雪和郭晋一道走了过来,忽然莞尔一笑,“我相信我们是有默契的,只有没默契的搭档才需要时刻练习呢。”
话是说给郭晋、墨雪听的。郭晋明白,墨雪也明白,可惜的是,那时的唐亦腾不明白。
她挽了唐亦腾的手,“陪我买果汁去。”
她一脸得意,他一心欢喜,但两人都是被蒙在鼓里。
年庆很快便到了。当主持人念出“唐亦腾”和“墨隐”两个名字时,唐亦腾却找不到墨隐。
他站在台上,心中自是着急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去哪儿了?她去哪儿了……”
他忘记这是舞台,他忘记台下的眼睛,呆呆地站着,他在担心她。
“喂!怎么不表演啊……”
“站着干什么……”
台下杂声渐起,他回过神来,“对不起”三个字说得格外大声,转身跑下了舞台。
主持人拦住他,他说:“我的搭档不见了,我很担心她,我要去找她……”
那个晚上,他没有找到她。
第二天看到她时,她却若无其事,依旧会转笔,时不时望向窗外。
“墨隐,你是不是生病了?你没事吧?”他仿佛许久不见她一般,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
“傻瓜。”墨隐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她忽然心生愧疚,她甚至想:唐亦腾也是很好很好的……
她决定忘记郭晋,去爱唐亦腾。
“我没事,你放心。”她握住他的手,温柔地笑。
“昨天的事……你生气吗?”她静静地看着他。
唐亦腾摇摇头,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其他的想了也没有用。”她颔首,笑容可人……
曲终。
墨隐回过神来,“你现在还和她在一起么?”
“不。”唐亦腾摇摇头,给出一个她早已了然的答案。
“亦腾!亦腾!”一个极高的女声传来,墨隐望去,只见一名妇人手中推着一张藤椅,往这边赶来。
那藤椅下装了两个小轮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妇人走到唐亦腾身边,将唐亦腾抱起,放在藤椅上,墨隐不由心惊,追了上去,“你的腿……”
“妈,你先回家,好么?”唐亦腾回头望了妇人一眼。
墨隐道:“阿姨你放心,我来推他。”
妇人看了墨隐一眼,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墨隐。”唐亦腾声音平静。
“是。”
“我刚才……没有认出来,因为你身上香水的味道很浓,而以前……你衣服上有柔顺剂的味道。”他抬头看天,天空是极淡的蓝。
“而且这香水好像……不适合你。”他宛如叹息地道。
墨隐扯着唇笑了笑,“以前我用CK,而墨雪也用CK,我不愿同她一样,便换用香奈尔——香奈尔的味道比CK要浓一些。”
她再笑,“如果真的不适合我,那我回头换一款,我会认真挑上一挑的。”
她顿了顿,“你的腿……”
唐亦腾却不避讳,“僵化了。”
僵化!
“怎,怎么会?”墨隐胸口一窒。
“别人的血沉都在20mm以下,我却超过100mm。不仅是腿,腰也僵了,过不了多久,手也会……”他脸色苍白,声音却依旧平静。
墨隐声音一颤,带了哭腔,“是不是很……痛苦?”
唐亦腾微笑,轻描淡写:“止痛药吃多了,现在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
“没有救么?”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前几年去过中心医院、李嘉诚医院、第一医院,都说没办法,土医生更是问了许多,土方子用了不少,都无济于事。我爸很难过,他说儿子,你这一辈子就这么没了。他甚至想,我们一家都跳楼得个痛快好了。我是想来个干脆的,却不愿拖累他们,便一直延到现在,好让他们老人家再多一些时日。”他紧紧握着口琴,淡淡地道,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你……很坚强,也很孝顺,很善良。”墨隐心中一恸,眼眶不由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空气钻入鼻中,肝肠俱寒。
她又想起了一些事,“后来你变得冷漠,我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你便退学了。我们……好久不见。”
“对不起,那个时候没有让你知道,是怕吓到你了……”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回过头凝视着她,“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
“会!”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唐亦腾浅笑,“听你这样一说,我……我很高兴。”
墨隐却笑不出来了,沉默了一会儿,道:“唐亦腾,你会怪我么?”
“为什么?”
“我浪费了你的感情。”
“我从不这么觉得。你……喜欢郭晋学长对吧?那个时候我没看出来,后来一想,竟明白了。但墨隐,我觉得我明白与否似乎没影响到什么,明白之后的感觉其实……我不生气,也不难过。我发现我是配不上你的,过一些日子,我的手也会……”唐亦腾反手在脸上拭去了什么,声音开始有一些嘶哑,“还记得吗?你和我比过手指的长短……”
“怎么会不记得了呢。唐亦腾,那个时候多好,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每个人都好好的……”墨隐叹了口气,“谁和谁一起,也没那么重要了……”
唐亦腾拿起口琴,“墨隐,趁我的手还能拿口琴,我再吹几次给你听吧。”
“好……”她答得无力。
那些词,也随着他的曲子,一字一字地浮现出来:如果一季终了,还有颜色妩媚,那也是我为你折下的一朵红梅……
那个时候她心里念着的,是郭晋。不是他。
从来便不是他啊。
唐亦腾似乎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说:“唐亦腾,我们回不去了……”不知是他的幻觉,还是她的感喟。
一曲又终,却听她说:“你能不能……再吹一次?我要录下来,以后……以后你不在了,听着听着也能想起你来……”声音一哽咽,又哭了出来,手颤着摸出手机。
唐亦腾吸了口气,眼泪禁不住掉落,滑入口中,味道咸涩。
他听见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