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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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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这是墨隐在回家前想到的一句话。
冷意入骨。
颜轩也想到那句话了。
还有另外一句:宴无好宴。
不知于她以及其他人是否不好,这宴,于他,决计说不上是好宴的。
“你认识徐徐?”颜述怀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微微眯起了眼,看着颜家大园里的夜。
“之前见过。”颜轩的答案。
“你有心事?”颜述怀眼神微微一亮,笑道。
颜轩忽然间有一种感觉:颜述怀的笑似乎已经凝结了。凝结成冰。薄薄的冰。
“嗯。”颜轩把颜述怀的特殊疑问句当成一般疑问句,所以只给出一个“yes”或“no”,不加阐述。
“邱家的新厂房刚刚建成,他们择在元宵宴客,你代我去一趟吧。是了,邱家那两个小伙子你认识不?”颜述怀投入地说着。
“以前也见过。”颜轩也觉出自己此刻出奇地淡漠,心中郁郁,“爸,你早些休息吧。我……也想去睡了。”
“好的,晚安。”颜述怀含笑点头。
颜述怀看着颜轩的背影,忽然忆起今夜同墨隐的对话——
“细侄女,元宵有什么打算呀?”
那时墨隐似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出去和同学一道儿赏灯。”
“哦,可惜了,你邱伯伯那边元宵有节目呢……”
“邱伯伯那儿的节目不只元宵有呢。他请了我们城里唱曲儿的名角,初二晚上在他新厂房登台呢。咦?颜伯伯,说真的,我虽生于此长于此,这曲儿还听不太懂呢……”
“哈哈哈……”
颜述怀回过神来。墨隐,呵呵,墨隐……
又记起自己同墨隐讲的:“我希望你是我女儿,而不是——儿媳。”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涩。
当初……也一定有人对她讲过同样的话吧。
她……在哪儿?
墨隐回家。
却没有进门。
还是会想起郭晋,还是会愧对唐亦腾,还是会的。
悲切。
不觉想起颜轩,取出手机,编辑新信息。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骨子里涌动,让她想对颜轩讲话。虽然不知要讲什么。讲什么?能讲什么?她已然把话说绝、说尽了。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怔忡间看见浮起的提示:“短消息发送成功。”竟然是方才不经意按错,发了一条空的信息给颜轩。
推开了门,厅中无人。墨雪应已睡了。
墨隐下意识地去看手机。却看不到他的回复。
睡了吧睡了吧他。她想。
原来除了她,所有人都那么容易入睡。
她上了楼,和衣往床上一躺,头一接触枕头,竟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墨隐,喏,元宵灯。”唐亦腾笑呵呵地看向她,眼神温和如水。水却如天。
她伸手接过,灯光映着她的脸,让她觉得自己在这光下一定是柔和、好看的。她轻轻撇了撇嘴,笑颜如花儿一般,温暖、明亮。
“蓉儿、蓉儿!”是郭晋的声音,他总会这样子唤她。总会这样子。
她不由一震,“哐啷”一声,元宵灯自手中掉落,滚得很远,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不由得慌了,转身,却寻不到郭晋,再看向唐亦腾,竟看见他眼中晶莹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要伤害你们的……”她怕了,着急地大喊,可是他不听,他就是不听!
“对不起!对不起!对、对不起……”她便一直喊一直喊,却见他的脸逐渐透明,一点一点地被风吞了,不见了。
他也不见了。
她却还是在喊,听见背后有人冷笑,转身一看,竟是颜轩。
他冷冷地看着她,忽然间伸出手,把她推下山谷……
她便一直往下掉,身前身后都是空空的,没有边际,没有尽头,只听见风声呼呼地响,夹着颜轩的笑声……
不要、不要……让我降落,让我停下……
但她似乎停不了。一直往下,一直掉落……
“呀!”还好醒得及时。
还好只是梦。
冷汗涔涔而下,墨隐扯过被子,将自己牢牢包住,想起和唐亦腾的元宵节之约,暗道:到时一定要把他送我的花灯拿紧、拿稳一些。
“晋哥哥,我要去好好爱他。”她默念道。
原来太平是可以粉饰出来的。
醒来时已是正午,正月初一。
元宵是正月十五。
那么远。
她爬了起来,极用心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件品红色的长裙,窥镜自视,想起南溪村那穿红色小棉袄的小女孩,心中不由升腾起一种优越感。
虽然,这优越感褪去之后,留下的是莫可名状的悲凉。
她是适合红色的。足够夺目。并且堂皇。
初一到十五,依然是营营役役的日子。很精彩,却不充实,一点儿也不。
有些时候她会想,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不会轻生也不会看不开。人活一世,为别人而活的人不仅仅是她一个。
何况她墨隐比别人成功了许多。这一点,足以□□。
十五那夜,她着黑色的毛衣,作舒适自然的打扮。出门时小婷的目光中分明带了一些不习惯的讶异。
南溪村。
她在遇见他的地方遇见他。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唐亦腾微笑,整个人像被笼上一层光,时时刻刻是温和的。
温和,郭晋那样子的温和。
墨隐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相似。但她渴望这样的温度。所以她会努力地接近。
“我可没那么善忘呢。”她伸出手去,“在哪儿?”
“什么?”他一脸茫然。
“灯啊,你答应了的。”
“在这儿呢。”唐亦腾自身后拿出一盏灯来,本想再装多一会傻的,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墨隐拿得很紧,很稳,细细端详。那是一个挺大的萝卜,自中间挖空了一部分,放了一根小小的蜡烛进去,而萝卜上还有刀痕,刻出的是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巴。
顶上穿了一个小孔,用一根绳子系在木棒上。她握着木棒,觉得有些粗糙,但是舒服。
“好可爱的灯!萝卜娃娃啊……”
“唔……做得不好,我……”他微微红了脸,略低下头,浅笑道。
这一刻的唐亦腾,仍然是三年前那个唐亦腾。
“对了,你给那些小孩子的灯是怎样的……”墨隐似乎对此耿耿于怀。
“都差不多啊……”他注意到她瞪圆了双眼,补充道:“只是给你的萝卜大一些,刻上去的嘴巴更弯一些……”
“嘴巴……为什么要更弯一些……”
“因为……笑得更开心,更灿烂……”
她闻言,大大地咧开了嘴笑:“是不是这个样子?”
他没有回答,微微颔首。
“对了,你给这个萝卜娃娃取个名字吧,好不好?”她突发奇想道。
“我……我不会……你,你取吧。”他忽然有拘束起来,脸上又是一红。
“NO,我态度很坚决哦!”她侧着头笑,笑颜温暖,明亮。
“嗯……叫……萝,萝卜隐……”话一出口,他便不由笑出声来。
“不好!要叫‘萝卜隐’的话,得有一个‘萝卜’、‘萝卜’……‘萝卜腾’啊。唔,再想想嘛……”
“叫……萝莉?”
“你!你才萝莉呢……要不叫‘福娃’吧,今年是奥运年。”
“好!”他想也未想便脱口回答。
“等一下!”她似忆起什么,“叫‘福娃’的小孩子太多了,叫‘福娃娃’好一些。”
“好!”
“福娃娃福娃娃……嗯,好名字!”她抱着福娃娃,用力地说。
用力地肯定。
用力地要在这一刻留下一些痕迹,好让她相信她爱他,相信她是幸福的。
努力地自欺。
“唐亦腾,谁教你做花灯的啊?”
“我爷爷……小时候跟在他身边,一到元宵节,他就会给我做花灯,我在一边看着,看多几次也就会了……”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墨隐忽然想起一句诗:月光如水水如天。
他若月光,若水,若天。
他……很善良。
她的心被什么触了一下,突然间好生感动,似乎自己也变得平和温软了。
“唐亦腾!”
“嗯?”
“唐亦腾……”
“怎么了?”他关切的眼神中带了一丝疑惑。
墨隐走近,在他耳边说:
“唐亦腾,我爱你。”
此言一出,一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