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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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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光流转,她妆容淡淡。
墨隐扫上眼影,略失血色的唇上有一抹温润滑过——她没有用口红的习惯,却喜欢唇膏,带点薄荷的气息,让她心生安定。
便这样吧。没有太多的心思花在化妆上,她觉得这一阵子总是倦倦的,失了先前的敏锐。
站起身,离去,高跟鞋底在地上敲出一连串破碎的音。
营营役役,便是一生了吧。
宴未始,人影已杂。
墨隐在心中略略计算了时间,便往一侧的走廊走去。她记得这条走廊通向的是一个小花园。
这是颜家办的宴会。颜家在本城,财力犹在她墨家之上。颜述怀爱热闹,每至年末,总会在自家设宴,来客多为商界、政坛中人。
颜家大园她来过近十次,但那个小花园,她只去过一次。
月色并不十分清明,池中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估计是哪条小鱼迷路了吧?她想。
只是这个念头方一冒出,她自己也不由轻声笑了出来。这段时间果然状态不佳,连想法都是少有的幼稚、荒唐。
“谁?”很年轻的声音。
墨隐当即止了笑,循声望去,却见池的对面站了一名男子,身形挺拔,面容却无法瞧得清楚。
墨隐知道对方既是颜家客人,那日后与自己合作的机会自然不小,便含笑道:“我姓墨。”
姓墨的人不多。
那年轻男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墨雪小姐吧。我听我爸说过,墨家长女修养极好,又喜欢安静,难怪一个人跑到这边来了。”
墨隐脸上已微微变色,心头怒意涌起,却又不便发作,只是冷哼了一声。
对面的人见她不出声,还道她不好意思,抬手看了看表,道:“也快开始了,一同进去?”
才不!她第一反应是要拒绝,但又想看清对方是谁,便浅笑道:“好的。”
那人走了过来,墨隐这才看清楚,那张脸生得极是好看,眉目清秀,若要硬挑一点不足来,便是面部轮廓稍过分明。但也因为这样,他给人的感觉十分明朗。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墨隐抿唇一笑。
“颜轩。”他答。
好,这个名字我记下了。她在心里咬牙道。
不对!姓颜?颜轩?那应是颜家的人了?
“走吧。”心中念头已转过几层,墨隐却仍旧保持着微笑。
“好!”颜轩朗声而答。
纨绔子弟。墨隐在心中骂。
宴客的大厅已坐满了人。
所以,当他二人一起走进来时,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墨隐交际极广,当下有人冲她招手,“墨隐墨隐,这边坐!”
墨隐下意识地看向颜轩,看见他一脸诧异。“墨隐”二字,他一定听清楚了吧?
“颜少,我失陪了哦。”她挑了挑眉,那个“哦”字故意拉得很长。
墨隐方一坐下,便见得颜述怀携着妻子行了出来。颜述怀西装革履,两鬓虽已微白,却掩不住他的奕奕神采、卓然风度;颜夫人一身白色晚装,胸前一串紫水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饰物,显然于穿衣打扮一行道行极高,知道多则累赘的道理。
而颜轩,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这是我儿子颜轩,”颜述怀伸手一指,“他刚刚回国,还嫩得很,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向大家学习。”
原来是为了儿子日后行走的方便。墨隐饮了一小口红酒,唇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笑。
颜轩缓步行出,举起手中酒杯,酒同微笑一起入喉。
“我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他说,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墨隐,脸上神情微微一滞。
“爸,我有话问你。”他在颜述怀耳边说。
颜述怀点点头,对着众人道:“大家尽兴!”
父子二人行至一边,颜轩开口问道:“爸,今天墨家有人来么?”
颜述怀看了颜轩一眼,那样的眼神是颜轩读不懂的,“有,墨隐。”
颜轩一怔,“那……不是墨雪?”
“刚才把她当成她姐姐了?”颜述怀笑,可是他给颜轩的感觉并不仅仅是在笑。
“嗯……我出国前您常和我提墨雪,她一说她姓墨,我就以为……”颜轩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墨隐能吃得这么开,还会把这点子事放在心上?你看她年纪比你还小,又是女儿家,这种能耐……你得向她学学。”
“是。”
“还有,以后别当众在我耳边说话。”
颜轩却没有应,不知在想一些什么。
颜述怀呵呵一笑,往别处行去了。
颜轩重新执了一杯酒,往墨隐那桌行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正犹豫着要怎样开口,便见得墨隐浅浅一笑,“颜少。”
她并没有说其他的,但颜轩忽然觉得,这女子身上有一种咄咄逼人的锐利。尤其是她的笑,绵里藏针,足以刺人。
墨隐饮了一小口红酒,“颜少怎地不说话?”
颜轩被她眼神一刺,心中忽然一疼,当即拽起墨隐,俯身在她耳边道:“对不起。”
对不起。
墨隐心中一颤,她……似乎是过分了。
望见他星眸漆黑,心中不忍,当即撤去那抹浅笑,轻声道:“不知者无罪。”
声音略显沙哑,却很真实,这声音的背后,终于有了她自己的存在。颜轩心中一喜,松开了手,对着墨隐重重一颔首。
不知缘由地,她一句“不知者无罪”,竟让他觉得……心动。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她的玲珑掩盖不了她的锋芒。
颜轩回过神的时候,墨隐已不知去了哪里。周围的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至于那眼神中带的意味,他却无心去猜。
墨隐捧着托盘,有些恍惚地走着,似乎走了很久,但手中托盘却一直空着。
耳畔反反复复响着的,是那一句,“对不起。”
就在刚才,那年轻男子对着自己说出这三个字时,她竟有一种要落泪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吧?那么认真、诚恳。已经很久没有人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了。
“噹!”
她竟撞上一人,手中托盘掉落在地。
抬头的时候,墨隐是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郭晋。
那个她恨了好久也……想了好久的男人!
“墨、墨隐?”郭晋一脸的惊喜,握住她的肩,“好久不见!”
墨隐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是吗?”
是很久了。
三年。
她的眼神,让他没来由一阵心疼,苦笑,“我们出去聊聊,好吗?”
“乐意奉陪。”墨隐冷笑。
真巧。颜家的花园,她一个晚上来了两次。
郭晋凝视着她,“小隐,你……”
“我?我怎么了?”墨隐瞪大眼睛,作无辜状。
“墨雪她……还好吗?”郭晋的声音明显转轻,眼神急切。
“拒绝回答。”墨隐转身,背对着他。
“那……你还好吗?”郭晋涩声问。
墨隐不出声。
郭晋只觉心中揪痛,“我……”
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从何问起?
墨隐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盯住郭晋,“为什么先问她再问我?为什么?!”
“小隐,对不起。”
只能这么说,只能这么说。
墨隐只是笑,只是笑。笑着笑着,便流下泪来。
真是好笑啊。一个晚上,有两个男人同她说,“对不起。”
这不是什么好话。哪怕真诚无比。
郭晋递上一张纸,“小隐,你要是想哭,那便哭吧……”
墨隐并不接过,反手拭去了泪,急促地吸了两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我,不,好。”
“郭晋。”这两个字她说得不大自然,仿佛,她从前不是这般唤他的,“你回国来,便是为着见她么?”
“是……但不全是。”郭晋握紧了手中的纸,脸色在这夜色中有些苍白。
墨隐苦笑,“哦。”
忽然想起,似乎三年之前,她总会在他说“哦”时,笑道:“哦,哦你个小人头……”
郭晋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小隐,你比阿雪更适合帮你爸爸……现在这样,不也很好么?”
“哈,”墨隐怒极反笑,“郭晋我告诉你,这种日子不是我要的!是你那阿雪硬把她该做的全推给我啊……”
“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阿雪她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发生什么了?”郭晋脸色忽然一变,“她、她是不是……”
“死不了。”墨隐冷哼了一声。
“小隐,你这样子……我看着难受。”郭晋皱了皱眉,眼神凝重。
“那便别看!你走,你走开!”墨隐伸手一指,指向走廊。
郭晋放心不下,却又怕再惹她生气,微微苦笑,自她身畔走过。
“等一下。”她在他身后,说。
“晋哥哥,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念着她护着她……我、我委屈啊……”
郭晋转身,看见她蹲在地上,肩头耸动在夜色中。
她又哭了。
“不是这样子的蓉儿……你也很好,你一直很辛苦,你……”郭晋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喉间哽咽。
呵,蓉儿。
他记得,那年她屁颠屁颠地追着他喊:“晋哥哥晋哥哥……”他便应她,“蓉儿蓉儿……”
他吸了口气,强作镇静,“你是一棵树,阿雪她……是长在温室的一朵花。”
他心中已将自己骂了许多遍,怎么这么不会讲话,老是惹她难过……
墨隐轻声地哭,郭晋忽然想——想走过去,将那袭黑衣拥入怀里。
夜色清冷,黑衣如墨。亦如夜。
可是,他早已失去资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