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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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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芮丝放下手中的杯子,对沃尔布加露出笑容:“我没事了,妈妈。”
沃尔布加张了张嘴,却只是又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帮女儿理了理颊边的乱发,又拉起了趴在她身边的雷古勒斯:“你好好休息吧,晚餐我会让克利切给你送上来。走了,西里斯、雷古勒斯,让安再休息一会吧。”
雷古勒斯鼓了鼓包子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西里斯哥哥一直坐在姐姐床边没起身,他也想留下来陪姐姐……虽然就算他留下了也只有趴在姐姐床边听他们说话的份就是了。
安塔芮丝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去,她推了推西里斯的手示意他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但西里斯只是反手牵住她。他咧开嘴对安塔芮丝笑,然后抬起头看着沃尔布加:“我和安一起吧,妈妈。”
西里斯·布莱克虽然从小就“劣迹”斑斑,但对上这个双胞胎妹妹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沃尔布加抿着嘴对上西里斯坚定的眼神,嘴角向上翘起:“那你就待着吧,记得下来吃饭。”说罢便牵着雷古勒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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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斯·布莱克握着妹妹的手看着她。这是他的妹妹,她有着最可爱的脸蛋和最漂亮的眼睛,她虽然体弱多病但依旧温柔明媚。
西里斯曾多次抱怨自己的功课比弟弟繁重那么多、爸爸妈妈都不那么亲近他,但对于妹妹获得的宠爱他却觉得理所当然。
这是我的妹妹安塔芮丝,他想,这是我的宝贝安,我会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
西里斯捏了捏安塔芮丝的脸:“让你跑出去乱吹风,又病了吧?也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说完又戳了戳安塔芮丝的额头。
坐在被窝里的姑娘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呀,上次就没事嘛,”说着撇了撇嘴。
安塔芮丝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这糟糕的体质,但又无可奈何。有的时候风一吹她就倒,有的时候上蹿下跳也不累。她看着哥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熟练地替她掖好被角,然后吻了吻她的额头:“多休息一会儿吧,我就在这里。”
后来西里斯也没有下楼吃晚餐,他让克利切把他的那份一起送上楼,和妹妹一起坐在床上嘻嘻哈哈地吃完了饭。他们一起看了会儿书,约好了等她好起来就一起在家里骑扫帚玩。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去,西里斯敲了敲安塔芮丝的脑门驳回了再玩一会儿的要求,看着她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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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速流逝,安塔芮丝的身体状态慢慢开始好转,她已经不会再跑两步就乏力了。虽然仍然没法和身体健康的哥哥弟弟比,虽然她依旧离不开魔药,但房子里也逐渐开始有她的欢笑。
但她的习惯却已经早早的养成了,即使身体已经允许她蹦蹦跳跳,她已经沉醉于书海的心却不愿意让她浪费看书的时间。因此安塔芮丝把一个又有一个下午泡在书房里,也常和凑过来的雷古勒斯一起天马行空地讨论看过的书,而西里斯却渐渐有些心结。
快6岁的西里斯的精力值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他也开始不满父母对他的严厉与对弟弟妹妹的娇宠。
为什么他就只有那么点自由的时间?西里斯抱怨着,但又不真的怪什么人,只是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要更多的自由和阳光,他不想再带着越来越听妈妈的话的弟弟玩,对妹妹也有些懒洋洋的——一方面他觉得妹妹的不健康和一心向书会扫了他的兴,但另一方面仍旧觉得安是最珍贵的。
三个孩子的相处开始有些怪异起来,安塔芮丝觉得西里斯最近对自己有些躲躲闪闪的,对雷古勒斯也有些敷衍了,但他的担心和照顾却没变。她敏感地觉得是自己的沉默让他玩得不开心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随着年龄增长和身体渐渐健康,撒娇好像变得比前几年难了。
尽管如此,一家人都没把这些小心思放在心上。西里斯和安塔芮丝有的时候会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也有时就直接摸摸鼻子点个头走开。雷古勒斯有点不明白哥哥姐姐怎么了,但他觉得没有什么能比哥哥姐姐的关系更好了,再加上他的学习任务日益繁重起来,也就没那么多时间让他胡思乱想了。
1965年的冬天格外的温暖,雾都伦敦的天色随着麻瓜政府的法案渐渐有了起色,湛蓝的天空透过灰色的雾的笼罩,有些绝望的味道,却也给人希望。
格里莫广场12号内,银绿色的装潢上多了圣诞的金花,老宅里少有的生机环绕了整栋房子。沃尔布加指挥着克利切把装饰物挂上圣诞树。
那是一棵挺拔的冷杉,树冠如尖塔,枝叶茂密,树冠顶端驾着一颗银色的星星。克利切小心地给圣诞树挂上装饰,六条银链从树冠垂到地上,克利切从善如流地给它们施上魔法,让它们在黑暗中闪烁银光。金色的丝带环绕着整棵树,西里斯、安塔芮丝和雷古勒斯兴高采烈地把各种形状的装饰网上挂,期待着新的一年。
在他们的嬉笑打闹中,晚餐时间悄然而至。三个孩子在沃尔布加带着笑意的训斥中爬上楼换衣服——他们的衣服在打闹中多少有些不整,干脆就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吃饭。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噌噌窜上楼把安拉在后面,她无奈地揉了揉脸,一步一步走上楼,觉得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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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多年以后,安塔芮丝每次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准备去教室上课、或是去餐厅吃饭时,都会忍不住想到1965年12月21日的傍晚。她总是目不斜视地扶着扶手,即使楼梯突然转向晃得她无法保持平衡也不敢去抓身边好友的手,每当多卡斯艰难地扶住她时,都会因为她不安的战栗而沉默。
她曾经问她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害怕楼梯、为什么不敢求助?而安塔芮丝只给了她一个心碎的笑。
1965年的那个冬天,布莱克老宅壁炉里的火花在跳跃,圣诞节的装饰已经收了尾。处于冬令时节的伦敦天黑的格外早,安塔芮丝上楼换衣服时已经能看到月光。她的哥哥和弟弟都是调皮的主,精力多得跟用不完似的,这也就不奇怪安塔芮丝才回到房间,西里斯已经整理好了自己准备下楼了。
他敲了雷古勒斯的门,兄弟俩又嘻嘻哈哈了几句,准备下楼时才想到了身体虚弱的安塔芮丝。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有些心虚,雷古勒斯主动提出了在楼梯口等姐姐,西里斯抓了抓头发同意了。
女孩子梳妆起来总是格外费时,即使安塔芮丝动作迅速,也敌不过五、六岁男孩儿那芝麻粒大的耐心,当雷古勒斯皱着小脸频频看向姐姐的房间时,西里斯已经开始焦躁地踱步。
他很想拉着弟弟先下楼去:安是虚弱了点,但也不至于没力气下楼吃饭吧?但是不等她妈妈又要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妹妹了,说实话,照顾了这么多年她还不是依旧病怏怏的?
西里斯猛地收回自己已经迈开的右腿。该死,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安的身体不好,我做哥哥照顾她是应该的,她总是习惯性地沉默微笑,那些味道瘆人的魔药她喝起来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她很苦、真的很苦,即使他羡慕她的房间是唯一一间能拉开窗帘的房间又怎样?
这些年来,她做的最多的也只是趴在窗台上看着太阳下山,然后端起一杯颜色诡异的魔药面色如常地喝下去。西里斯从来不敢想象她是怎样多年如一日云淡风轻地就着嘴里的魔药味吃饭的。他为自己的抱怨感到愧疚,更对自己的决心感到愧疚。
他下定决心捧在手心里的安,他怎么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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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圣诞节,布莱克家可谓人心惶惶。西里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沃尔布加关了禁闭,雷古勒斯觉得妈妈的怒吼即使对旁观的他也是一场噩梦。他听着耳边那些“你这个孽子”、“你想害死你妹妹吗?”、“闭嘴!你不配喊她安!”、“你自己去禁闭室反省吧!看看你把安害成了什么样子!”,他想妈妈一定不会不知道哥哥姐姐的关系有多么好,即使发生了这样的灾难他也坚信哥哥是无心的。
但即使他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他都整夜整夜的做噩梦,在梦里,他一次又一次清晰地看见西里斯甩开了安塔芮丝的手,然后姐姐一脚踩空从楼梯口摔了下去。他看到自己脸上的呆愣和惊惧,看到了西里斯的懊悔和不可置信,也看到了从不眼红的姐姐在那一瞬间的泪流满面。
也许姐姐的魔力暴动根本不是因为害怕受伤——“安差点就被摔得粉身碎骨!”,虽然这应该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大概还是因为她的自责和悲伤。而雷古勒斯的噩梦也不是因为被吓坏了——虽然他确实是被吓坏了,但更多的是出于他对自己的心寒。
那是他的姐姐,那个每天晚上温柔地哄他睡觉的姐姐,她摔下楼时竟然也没有伸出手试图拉她一把。
“你伸了手也不会有用的!根本赶不及把她扶稳!”
他的脑袋里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但他还是感到后怕。他甚至没有试图做出帮助!
一晚又一晚,他看着摔下楼的姐姐泪流不止、看着被姐姐魔力暴动炸碎的楼梯惊慌失措、看着在一旁无动于衷的自己羞愧难当。
圣芒戈的治疗师再次踏入了格里莫广场12号。沃尔布加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昏迷的女儿和一脸严肃的治疗师,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无能。
明明自己看到了安的疲惫,为什么坚持要她下楼吃饭?
圣诞节还没到,不必要一起聚在桌边;安从小虚弱,在自己房间吃饭也不是一两天了。她明知道自己有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为什么不让克利切跟上去看着?
但她无论怎样责怪自己或是西里斯都没有用了,因为安塔芮丝现在已经躺在了床上,脸色白里透青。她看着治疗师进进出出弄来了好几瓶魔药,用量勺谨慎地把几瓶魔药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其中一位治疗师对着床上的安塔芮丝扔了好几个检测魔咒。
“情况也不是特别坏……布莱克夫人。”治疗师收起魔杖看向沃尔布加,“只是这场魔力暴动摧毁了这几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健康……布莱克小姐恐怕要再在床上休息几年了。”她抿了抿唇,心中不忍。
沃尔布加·布莱克向来是高高在上的纯血家族家主夫人的典范,即使是几年前安塔芮丝·布莱克刚出生时的病弱也没能让她泪流满面。她看着床上的布莱克小姐,也十分同情这位小姐的坎坷。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
话没说完,奥赖恩·布莱克推开了女儿的房门。他疾步走到床边对着女儿施了好几个检测魔咒,搂着止不住掉眼泪的沃尔布加说完了治疗师被打断的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塔芮丝的魔力还在,并依然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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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在一片漆黑的禁闭室里,西里斯·布莱克正缩在墙角发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好像从来没见过它似的。
得了,西里斯,他嘲笑自己,难道你能把你的错误归咎于这只听从你大脑指挥的右手?
西里斯·布莱克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走廊里踱步,到妹妹房门口催了好几声,门一开他就伸手去拉她。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才意识到刚才妹妹的手一片冰凉。
他拽着她的左手,不耐烦地看着她轻轻关上门,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央求他走得慢一些。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才想起方才他手心里妹妹的手在颤抖。
西里斯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耐心了,而且他已经很饿了。他放慢速度走了几步又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他感觉到安塔芮丝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才发现刚才安几乎是被自己拖着在走。
他感觉身后的人脚步真的非常、非常慢!而且不断地再拜托他走得慢一点!梅林在上!为什么就不能走快一点?他真的要饿疯了!
西里斯·布莱克赌气般的甩开了安塔芮丝的手,他看见安惊讶的脸孔掠过自己眼前。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她,下一秒就因为她眼里溢满的泪水和悲伤与复杂僵在原地。他听见楼梯上传来“喀拉喀拉”的响声,一瞬间木板在空气中炸裂开来,木板屑在蜡烛和吊灯的照射下与尘埃一同飞舞。
他看见安在一片飞絮中直直坠了下去。
他在黑暗里抱紧了自己。他在模糊间听到了母亲的尖叫和咒骂,抬起眼,他看到了雷古勒斯毫无血色的脸。然而他不敢低下头,他不敢去看安塔芮丝。
他在怕什么?害怕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妹妹吗?他很清楚,即使母亲不在,克利切也会用尽全力护住她。
但他确确实实害怕,害怕看到安惨白的脸,害怕看到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害怕安怪他恨他,他害怕失去她。
他也害怕,害怕自己终会因为自己糟糕的脾气害了无辜的人,而这第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他从小到他最贴心的伙伴,他曾发誓保护的、捧在手心的安。
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复杂?西里斯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在自己的反复无常中挣扎了半年多,然后放任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想得这么深、这么复杂,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
而最终的结果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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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斯感觉脸上冰凉。他用手捂着脸揉了揉,没什么用——因为他整个人都冰凉了。
但他摸到了一片湿润。
6岁的西里斯·布莱克无声地落下了眼泪,抱着自己在黑暗的禁闭室一角哭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