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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死亡都是如此不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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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心理学家描述,人在濒临死亡时,会感觉思维特别清晰,也会感到特别的平静,会看到过去的生活场景镜头画面似的轻飘飘地一一从眼前闪过。
安墨茹看到了如潮水般掠过的往事,想要平静却平静不下来。她感到自己躺在冰冷冷的床上,感到自己在巨大的痛苦中煎熬、在束缚中挣扎。她还感知周围围着很多人,可她睁不开眼,也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些什么。
痛楚让安墨茹感觉到自己真实地存在;可另一种飘飘荡荡的感觉,又让她觉得自己是飞在天花板上,在感受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同时,围观着自己的死亡。这种感觉有如生日那天和姐姐换装,自己不是自己,却又旁观一个活生生的自己时,同样噩梦般的惊悚恐怖。
是啊,她想起来了,她和姐姐换了装去过生日啊。只是,最后能去过生日的,只是姐姐。自己,已经走向终点、走向灭亡......
可是,不是说死亡是无知无觉忘却今生不问来世没有苦痛的吗?她为何还深刻记得所有的过往、还能感知身体越聚越多找不到宣泄口的疼痛?
难道,她的死亡,也要有别与他人,非得经历如此的苦痛,也是如此的不真实吗?纯黑的世界,她怎么就能清楚地看到那片刺目的血色?她怎么就那么清楚地看到自己被弃于支离破碎的事故现场——她浑身是血,连眼睛都要被血封住了;她的双腿被卡住,动弹不得;她痛,很痛很痛,五脏六肺完全错位了般疼痛......
“救......我......”
这是谁的声音,夹在各种仪器的声音里?她怎么能听得到医疗仪器细微的声音,还能闻到空气里干净的消毒水气味?
她没死吗?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明明眼睁睁地承受了那黑压压的撞击挤压、明明眼睁睁地看到他弃她于变形的车内,满目血色、生无可恋.......
还有,是谁在呼救?是谁的声音,如此轻微、沙哑、难听、陌生?!
“救......”
安墨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居然,她又听到声音了!极其微弱的声音,却又能震耳欲聋!
这是怎么回事?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吗?她没死吗?
“灵芸?”即刻,有人奔到她的床边,抓住她的手,试探性地低呼。
“灵芸?!”安墨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脑袋一片空白,眼皮重得她没有力量抬开。
“灵芸,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对不对?”床边的人哽咽着急切地叠声问。
安墨茹奋力睁眼,终于模模糊糊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依稀辨出是谢妈妈。
谢妈妈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疲累憔悴不堪?为什么要冲着她叫姐姐的名字?
“灵芸,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谢妈妈很惊喜很激动很欣慰:“灵芸,你别动,你不能动。我按铃叫医生!你躺好别动!”
安墨茹很想动,可是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而且,她已经明白地感受到自己全身都被绑夹着,还被粽子似的裹得没有一丝缝隙,她就算想动也动不了。她现在最惊奇的,是刚才那两声呼救是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她迫切地想要立即验证!
“谢妈妈......”声如细丝、若蚊蝇,安墨茹感知自己的喉咙处,犹如被小刀一刀一刀地刮着,又如经受烟熏火燎似的,火辣辣地痛......
不过,一切的疼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可以说话了?!她竟然可以发出声音了?!
“谢妈妈......姐姐......”安墨茹努力睁大眼睛,错愕于自己久违的声音。那声音,如笨拙的木匠,费尽而毫无章法地拉扯着钝锯。
“灵芸,你是怎么了?”谢妈妈慌乱起来,急切地摁压着床头的呼叫铃:“灵芸,你别动,别动,我再按铃喊医生!我叫医生!”
“姐姐......”安墨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说话了,她迫切地不断发音想要证实,同时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姐姐是否一切安然。
“灵芸,你,你别吓谢妈妈!”谢妈妈抓着安墨茹的手,沉黯声音带着哭腔,面色苍白,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墨墨,墨墨她......”
“不......姐姐......”咽部被灼烧般的疼痛、要辨明身份的急迫,以及对姐姐的忧心让安墨茹字不成句。
谢妈妈将她当成了姐姐,把姐姐当成了她。而且,听她的口气,姐姐情况非常非常糟糕!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姐姐不是被谢天熙救走了吗?她们,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血肉模糊的她!
“姐姐......”在谢妈妈等不来医生,奔到病房门口焦急地呼喊医生的时候,病床上的安墨茹也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地想要说话,无奈她长久不能发声,突然说出来的话也零散破碎,让人无法理解。
医生终于来了,面无表情地查看各种仪器,然后走近床边开始检查。
谢妈妈按压着安墨茹的手,噙着泪对她摇头让她安静。
“姐姐......”安墨茹挣扎着,一直企图讲话。
“别紧张!”被口罩严实遮着只露了两眼珠的医生检查完毕,离开前,终于开口安慰病床上的人:“别紧张,没事!先好好休息!”
“不.......”安墨茹拼命摇头,样子奇怪而可怜:“姐姐.......”
她不是姐姐!她是墨墨,安墨茹!
“你妹妹她滑入山谷,还在搜救!”走在最后的护士看不下去,走回来帮安墨茹拉了拉被子,并好心告诉她她想知道的情况:“先冷静下来!你需要冷静!”
“不......不......”安墨茹挣扎着要起来,可刚稍稍抬起头,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重重地摔回枕头上。
“灵芸!”谢妈妈被吓得尖声惊叫:“灵芸!你别吓谢妈妈!别吓谢妈妈!墨墨她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不......不.......”安墨茹固执地摇头。医院冷白色的天花板不仅不能令她平静,反而令她焦躁不安。她怎能是姐姐呢?姐姐不是被谢天熙救了的吗?怎么又会滑入深谷还在搜救呢?
“她这样子,我们只能给她打一针。”医生折回来,蹙着眉吩咐:“她肋骨多处断裂,才做了复位清创手术,必须静养。”
“好的,好的!”谢妈妈含泪频频点头。
“不.......我......是.......”安墨茹还在挣扎,可随着冰冷的液体推入腕间的静脉,她的意思逐渐模糊。
“医生,灵芸她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自己不认识自己了吗?”迷迷糊糊中,安墨茹听到谢妈妈忧心地问。
“可能是经历的车祸太过惨烈,病人受到过于强烈的精神刺激,潜意识排斥真相而代入自己的想象。”医生的解释四平八稳:“这也是人意识形态的一种自我保护。不管怎么说,昏迷了七天,她能醒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那,如果她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就是自己,怎么办?”
“这就需要你们家属慢慢开导了......”
谢妈妈的声音和医生的声音终于远去,听不到了,安墨茹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